“炒米?”
秦雪君好奇地拿起來觀望,只見留白帶回來的東西兩頭尖尖、中間飽滿,顏色有些焦黃,正是一粒普通的炒米。
“南江好像是有用炒米祭拜鬼神的風(fēng)俗?!?p> “炒米不僅僅是用來拜祭鬼神的,更多時候,它是被用來當(dāng)成行軍趕路的干糧?!?p> 甄夫人柔和地笑著,從秦雪君的手中接過米粒兒,懷念地再說道。
“先夫在的時候,經(jīng)常會要我替他準備。他說行軍中經(jīng)常來不及用飯,所以吞一把炒米,再喝一碗水,就能把肚子漲滿。一把米能抵過一頓飯,帶一袋子的炒米,就能撐過半個月的路程?!?p> “嗯,兩年的時間里,我覺得我把這輩子的炒米都吃完了?!?p> 易凡厭棄地說道,“剛開始吃的時候,還覺得有些風(fēng)味,覺得天天吃也無所謂。后來沒到一個月,我就吃膩了。不著急的話,還可以在里面混些蝦米,嘗一個鮮味,可是要走遠路,就得避免容易腐敗的東西,只能干嚼,或者炒著鹽吃、或者炒著糖吃,炒鹽吃還行,炒糖吃容易膩,吃過一次就不想再吃第二次了?!?p> “所以先夫后來把炒著鹽的和炒著糖的混在一起,更耐吃一些。”
“是嗎?”易凡瞪大了眼睛說道,“我說他怎么胃口那么好,居然還能這樣子做?!”
“那你說說,這一顆是炒著糖的,還是炒著鹽的?”
趴在桌面,秦雪君盯著炒米,嘴里塞滿了貪吃的想法。
“拿在手里不覺得粘,如果不是被留白給舔干凈的話,那它應(yīng)該是顆被干炒的米粒?!币追哺胶椭芯康健?p> “你好惡心!”
沒好氣地翻了一個白眼,秦雪君直起身子,眼珠子在眼眶中滴滴轉(zhuǎn)溜。
“你們說,鬼的話,還需要吃東西嗎?雖然聽說鬼是吃香火的,可是孤魂野鬼沒有人祭奠,不是照樣也存在嗎、?所以我覺得那些幽藍魅影肯定不是真鬼?!?p> “既然不是真鬼的話,那就是假鬼。一群假鬼,會抱著什么樣目的,在齊云鎮(zhèn)故弄玄虛?”易凡接著說道。
“殺人!”留白說道。
“殺人不是目的,目的是引起恐慌!”甄夫人說道,“仔細回想一下,便有許多的端倪。留白曾經(jīng)說過,他第一次見到幽藍魅影,是剛剛來到齊云鎮(zhèn),第二次看到,便是和你們在一起。如果殺人是他們的目的,那第一次出現(xiàn)的時候,為什么沒有殺人?”
“回想起來確實是?!绷舭c點頭。
“另外,從他們今晚的對話里面,也能猜出他們的目的不是單純?yōu)榱藲⑷?。憑他們現(xiàn)有的伎倆,已經(jīng)足以迷惑所有人,能用鬼神的說法來掩蓋他們的殺人罪行??墒撬麄冞€在實驗更多更大的伎倆,這說明他們的目的,絕不僅僅限制于殺人上面。結(jié)合現(xiàn)在齊云鎮(zhèn)的狀況,我想他們是想要制造慌亂,從而達到更多的意圖?!?p> “大娘子的推斷合情合理?!币追操澇芍f道,“我來補充一句,還記得那些被殺的人嗎?在一個方位上,隨機殺害十三個人,沒有舊仇、沒有新怨,可以說是漫無目的。但擺脫明面上的隨性,我們可以推測出他們其實是另有目的的,那些受害者的女人,不是被嚇傻了,就是被嚇瘋了,這是齊云鎮(zhèn)爆發(fā)恐慌的第一步。”
“這么大的手筆,會是什么人布下的?那他的第二步,又會是什么呢?”留白怔怔地發(fā)問道。
“目前尚不可知。”
搖搖頭,甄夫人難得地嘆息了一聲。
自留白認識她以來,她一向從容大度,沒有過皺起眉頭的時刻。
“封禁已經(jīng)有兩天了,官府沒有一點的動靜。普通老百姓家里的余糧,通常是存半個月,有些人更少,我想還剩下十天口糧的時候,就該有人跳出來鬧事了。”
“說起來府衙的態(tài)度確實有些曖昧,只宣布了封禁,但搜查的力度小得可憐,而且幽藍魅影真的是兇手的話,那封禁已經(jīng)毫無意義了?!币追驳吐曊f道。
“是在等督武司介入嗎?”秦雪君問道。
“多半不會,督武司現(xiàn)在主要的職責(zé)是在查點各大門派,很多老頑固不服管,鬧得他們焦頭爛額,根本沒空?!?p> “你倒是知道得挺清楚?!鼻匮┚f道。
“當(dāng)然!說起督武司呀,我可是看著它長大的?!碧嵋惶嶙约鹤约旱呐L(fēng),易凡傲然地抬起下巴,“從它還只有芝麻粒點大的時候,我就看著它了。”
“吹牛!”秦雪君皺起鼻子扮了個鬼臉,“督武司的元老分明是一批老頭子,請問您老人家今年貴庚?!”
“我呀,我是看著年輕,其實可老了?!?p> “噓——”
伸手示意噤聲,留白手指著屋頂上方。
“動靜又起來了!”
跳動眼色,留白和易凡輕輕離開桌面。甄夫人和秦雪君抽出雙刀,邁步貼近窗戶,注意著周遭的動靜。
看了看窗外,甄夫人小心地搖搖頭,確認無人后,用柳葉刀徐徐挑開窗戶。頓時登的一聲!一道冷箭疾射在窗戶后的墻板上,易凡猛然揮掌,轟地打碎窗戶,和留白先后貫出屋外。
霎時間酒樓內(nèi)燈火通明,齊飛揚等人登登登在樓道上跑竄,巡視酒樓內(nèi)是否還有敵情。
大堂中的老人面露茫然,總掌柜一家在房中瑟瑟發(fā)抖。
脫身來到屋外,留白望見,前方正對著酒樓的屋子窗戶大開,忽地一點光亮閃起,有人從對面打開窗戶走脫,于是留白連忙腳步移轉(zhuǎn),施展陰步緊密追上。
后方,易凡躍上樓頂動也不動,在上面眺望四方。
他是擔(dān)心還有其他人會對酒樓不利。
腳步如迅風(fēng)般輕點在青色的瓦片上,留白登到高處,見有一人身后背著弓箭,正依次順著屋舍的高矮往地面上的小巷鉆去,留白腳步變轉(zhuǎn),徑直奔向地面,橫跨十余丈,要搶先對方一步。
但他的舉動顯然驚到對方。
對方腰間發(fā)力,在空中忽然轉(zhuǎn)過身子,手中弓弦扯開,登登登連發(fā)三支暗箭射向留白,招招破向要害。留白停也不停,手中銅幣甩出,咻咻咻三聲將暗箭盡數(shù)劈落。
及到留白的身形落穩(wěn)在地面,破碎的箭矢才方方落下。
留白低眼過去觀瞧,箭矢的頂端一片漆黑,是特意用黑漆涂抹過的。
所以這次的暗殺不是即興演出,而是蓄謀已好的舉動。
“都引我過來了,為什么還要站在暗處?”
話音落下,從陰影中浮現(xiàn)一片抱著利劍的剪影。
“你叫什么名字?!”
“抱歉,我沒有興趣回答你們的問題?!绷舭桌淅涞溃罢埬銈冸x那座酒樓遠一點,否則我會很不高興?!?p> “乳臭未干的小子,居然敢這樣狂妄!”
說著,當(dāng)中一人抽劍挺身而上。
留白見狀,身旁兩指微微一動。
立時馬上有人發(fā)聲提醒沖身上前的持劍者。
“小心他的暗器!”
心驚下,持劍者身形動作變慢,遲鈍如昏昏欲睡的老龜。留白側(cè)身避讓,緊接著右手閃動,電光火石之間,已然趁勢奪過長劍,劍鋒一轉(zhuǎn),明快地刺穿對方的左腿。
“?。 ?p> 慘叫一聲,受創(chuàng)者被留白踢回黑暗的角落里面。
“沒有小指?你們是反劍宗!”
回憶著剛才交手間的觸感,留白訝異地說道。
“小子,你知道得太晚了!原本只打算要你兩根小指,可你竟敢打傷我們的人,那就留下整只右手,慢慢地后悔去吧!”
“憑你們,恐怕做不到!”
挑翻一道劍花,留白擺出四重樓劍法的起手式。
對方的眼睛看得分明,隨即發(fā)出一聲冷笑。
“浩然宗的余孽,給我上,破他的劍招!”
紛紛揚揚,一陣接一陣的劍嘯聲在留白身旁響起,一眾劍客分向前后兩側(cè),同時舉劍閃爍,泛著陰冷的寒光朝留白的前胸后心扎去。
留白舉劍相迎,向前方主動迎招,左手松動下,三枚銅幣落下數(shù)寸后在空中靜靜懸浮,后方的劍客來不及觀望,只見留白抽身,便連忙向他的后背軟肋追擊,不知不覺間,已經(jīng)陷入到留白布下的陷阱里面。
立時間飛花盤旋,三枚銅幣轉(zhuǎn)動著鋒利的邊緣,如三枚勢不可擋的利刃,數(shù)個眨眼,扎破一眾人的大腿,掀翻起無數(shù)的血花浪點。
一眾人哀嚎著倒在地上,其他人還不明所以。
“怎么回事?”
不等剩下的人反應(yīng),留白劍鋒飛快指到,劍鋒過處,蠻力鋪天蓋地打來,欠缺小指的眾人只覺得虎口一陣崩裂,手中的長劍盡數(shù)被打卷飛出。
捂著手腕,面前一眾渾身驚顫著跪倒在地。
“現(xiàn)在,如何?”
冷漠地發(fā)聲質(zhì)問著,留白如同君臨天下的帝王,望著一干跪伏的臣民,張開嘴唇,發(fā)出隆隆的雷霆天音。
“小子,你別得意!是我們低估了你。但是你別以為反劍宗沒有高手,等他們來了,你就等著領(lǐng)死吧!”
沒有理會那多余的威脅,留白伸手招過三枚傷人銅幣,一列釘放在叫囂者的面前。
驚得他們臉色又是一片青白。
隨后,留白拂袖離開,手中的長劍丟棄在街角。
反劍宗有高手存在,這個事實毋庸置疑,留白好奇的是那名引弓搭箭的刺客去了哪里。那人引出自己以后,為什么要留下一堆不中用的劍客來和自己交手。
“難道是為了引出我的武功?”
思慮間,風(fēng)聲緊湊響起,自留白右手邊的小巷里面,一點黑影沖破黑暗,堅定地指向留白的太陰穴。
留白一陣心悸,對方的潛伏術(shù)居然如此厲害,自己早先居然沒有半點發(fā)覺。
而今殺招逼來,身形不自主間,催動大梵彌天、分化陰陽,隨即體內(nèi)涌出一股巨力,陽剛威猛的內(nèi)勁猶如下山之虎,自胸腔內(nèi)發(fā)出一陣驚天動地的吼叫!
“陽暴!”
內(nèi)勁縱橫,血紅色的勁風(fēng)向外推開一切!如暴戾的煞氣肉眼可見,將箭矢狠狠地推翻打開,破碎丟在三丈遠的地面。
黑暗的巷子里,對方輕咦了一聲。
而后再度引弓,連發(fā)數(shù)箭射向夏侯留白,其間每一箭,都攜帶有深厚的內(nèi)力,勢要釘破留白的身軀。
留白再度施展大梵彌天,掌中生起牽引,將丟棄在地的長劍重新招回到手上,幾道劍花閃過,將飛箭盡數(shù)彈開,而后跨步躍出,劍氣彌漫,朝巷中連刺一十三股劍氣。
“咻咻咻——”
風(fēng)聲割裂,一十三道劍氣發(fā)出尖銳的鳴叫。
留白持劍在巷口靜立。
巷子里漆黑如墨,留白的眼睛模糊看到,黑暗中的有團黑影在詭異地賣弄身法,方才的劍氣絲毫沒有傷害到他。
抬起長劍,留白緩步做狀要深入。
腳尖輕輕一點前方的石板,便聽見登登登的弓弦拉滿聲。
“他在打什么主意?”
留白心中暗想,目光邪睨向劍身。誠然,這不是一把好劍,縱然有留白的內(nèi)勁加持,也仍然無法承受對方的強大勁力,其上坑坑洼洼,再多一箭,必會受力折斷。
“冷葉的十步寒光也比這把劍應(yīng)手。徒手應(yīng)敵,有中毒的風(fēng)險?!?p> 擔(dān)心對方的箭矢淬有劇毒,留白舉步不前。
對方趁他分神之際,則弓弦中途驟開!
“登!”
然,這不過是留白故意丟的破綻罷了!
但見留白長劍揮向箭矢,繼而迅速撤手松開,腳下陽勁暴動,身如天際流星,攜帶著熾熱明艷的紅色火光,瞬閃進小巷,當(dāng)著對方抽手不及,揮出重拳,轟擊在對方胸口。
紅色的罡氣冒動,點點溢出在胸膛上,又筆直地沖進對方的兩板肌肋強勢貫穿而過,在身后轟鳴出一道恐怖的深淵巨坑!
這是留白趁假裝分神的時間里,暗暗分化陰陽,所積蓄出的陽勁。
“你...你......”
氣如游絲,癱軟在深坑中的夜行者無力地掙扎著。
留白淡薄地看了他一樣,上前輕輕踩住他的腳跟,隨后右手轉(zhuǎn)動大梵彌天,將體內(nèi)的陽剛內(nèi)勁轉(zhuǎn)變回陰柔,并徐徐為夜行者輸送,替他維系生機。
“這是我第一次用所學(xué)的內(nèi)功傷人。相信你也發(fā)現(xiàn)了,它有造化之功,能幫將死者續(xù)命。如果你不想死,就告訴我是誰派你過來的,派你來又是什么目的,只要使我滿意,我會讓你重新活過來?!?p> “你別太...太小看了我們...我......”
“抱歉,閑話我只和朋友說。”
松開右腳,留白毅然轉(zhuǎn)身離去,在他身后,夜行者當(dāng)場氣絕。
走出巷口,留白左右顧望,殺死這名夜行者以后,要平添出許多的手腳功夫。
想著,他闊步來到那群還在地面低吼的劍客面前,冷冷地拋話說道。
“那個放冷箭已經(jīng)死了,不想他的尸體被野狗吃掉,就去替他收尸!”
遠處,遠在屋頂上的易凡望見這一幕,滿意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好小子!不僅功夫惹我喜歡,連性格也惹我喜歡,敵我分明??!”笑一笑,他看著留白飛身挺向屋頂,向他喊話道,“小子,身法漂亮,功夫也了得??!到底是跟誰學(xué)的?”
“四處游學(xué)來的?!绷舭状蛄藗€馬虎眼,避開易凡的問題不答,“今晚我殺了他們的人,恐怕之后會生出許多的麻煩?!?p> “看你的樣子,不像是第一次殺人??!”易凡調(diào)笑著說道。
“師傅曾經(jīng)教我,第一次殺人,只要沒有直接殺死,都會好受一些。剛才我也只是情急,所以下手重了。”
“不盡然!”易凡搖搖頭,“剛才那個人,你有足夠的理由殺他。所以即使你是第一次殺人,內(nèi)心也覺得殺得正當(dāng),也就不會有負罪感了?!?p> “是嗎?”留白狐疑到。
“可以試試呀,你現(xiàn)在下去隨便殺死一個老人,你看看會不會覺得難受?!?p> “...是有些難以接受?!绷舭仔Φ?,“你上過戰(zhàn)場,殺人是無法避免的吧?”
“沒有旁人想象得那么艱難。第一次上戰(zhàn)場,要沖鋒前確實有些擔(dān)心。可是等交戰(zhàn)起來,發(fā)現(xiàn)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時候,就恨不得殺人如切菜。往往是你殺了人還來不及愧疚,下一個人就又沖到了你的面前,所以你只能不停殺,不停地縮短愧疚的時間,等到鳴金收兵,那份愧疚感早就蕩然無存,心中剩下的只有慶幸,慶幸自己還沒有死?!?p> 仰坐在屋頂下,易凡看著天間即將消失的月色,和留白敞開心扉。
留白在一旁聽取,先是覺得驚奇,后又漸漸覺得能夠接受。
其實易凡說得和他剛才遇見的是一個道理。
那些本領(lǐng)低微的劍客構(gòu)不成威脅,所以他能保持一顆仁慈之心,留住他們的性命??僧?dāng)夜行者出手,留白有了殺身的恐懼,便再也不能按捺住除掉對方的念頭。
“還好他是我的敵人,不是我的朋友?!?p> “傻小子,碰見這樣明著要你命的人是運氣!”易凡搭上留白的肩頭說道,“像你這樣的人,最怕的,就是你的朋友變成你的敵人。萬一遇上了,你肯定會手軟。”
“你怎么會這么篤定?”留白詫異道。
“我看人很準,看得出你是個重感情的人,非到最后死了心了,才能下定決心斬斷過去?!币追叉倚χf道,“所以我喜歡你的性格,喜歡和你這種人做朋友,不會因為一點點的小事就立刻和我翻臉?!?p> “小事多了也會惹人煩的?!绷舭渍f道。
“但是剛開始的時候不會呀!”易凡嘻嘻地笑道,“和你做朋友的好處,就是能夠享有一段長時間的任性和自私!好了,今天的露氣比較重,風(fēng)吹久了對身體不好,你一個人好好守著,我先回去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