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7年的北方冬天來得有點早,十月份剛過,北方已經(jīng)開始下雪了。盤踞在夏州的黨項人今年注定過得很艱難。原本應(yīng)該在一年前去世的拓跋思恭因為沒有參與平定朱玫、李熅的戰(zhàn)爭,此時還在茍延殘喘。但是幾乎是在一夜之間,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被包圍了,四周都是敵人,東北和南邊是死對頭李克用的地盤,原本西邊和北邊居然被北方新進崛起的李玄清被占據(jù)了要地。
“思諫,這個李玄清的底細查清楚沒有?”拓跋思恭摸了摸頭上那一撮花白的頭發(fā),朝著身邊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問道。拓跋思諫,拓跋思恭的親弟弟,也是他欽定的未來夏州節(jié)度使留后。
“豐州回報,李玄清是當年宗室李玄禮的后裔,聽說豐州還有李玄清的族譜,只是沒有得到皇家承認。”拓跋思諫知道自己的哥哥在想什么,當下把自己探聽到的消息原原本本的說了出來,“當年李玄禮官任朔方節(jié)度使,有可能在靈州留下后裔吧?!?p> “當年李玄禮只是遙領(lǐng),并沒有在靈州待過,還能在靈州留下后裔?”拓跋思恭有點疑惑不解,但是也不好說什么,畢竟雖然李玄禮沒有到靈州上任,但亂世之中還不許人家送子弟子侄前往?難不成能把李玄禮從墳?zāi)估锿诔鰜韱枂??頓了一下,繼續(xù)道:“李玄清脫離靈武軍自立,那韓遵有沒有什么反應(yīng)?李玄清出自靈州,韓遵知不知道他的底細?”
拓跋思諫也是一臉的苦笑,對于兄長的這種窮追不舍也有點無奈,“韓遵現(xiàn)在估計是顧不上李玄清了。今冬以來,韓遵就舊疾復發(fā),身體上一日不如一日,現(xiàn)在估計忙著布置后事,好讓兒子順利上位。對于李玄清,開始也在查,但是自從豐州傳出李玄清是宗室后裔之后,韓遵就放棄了追查,應(yīng)該是不想刺激李玄清。兄長,我覺得不管李玄清的來歷是什么,我們要搞清楚他陳兵北方到底是為什么?想南下夏州?還是——”
拓跋思諫欲言又止,其實他已經(jīng)猜到豐州此次的目的了,但是他搞不明白自己的兄長為什么一定要抓住那個楊易不放,就算他手中有昔日郭子儀留下的兵書又能怎樣?難道憑借一部兵書就能復制他當年的傳奇?可是這些話沒辦法明著說出來,自己的這個兄長最近幾年是越來越剛愎自用了,和李克用有得一拼了,很多時候根本就聽不進其他人的意見,獨斷專行,那怕是自己的意見。
“那個楊易還沒有松口嗎?”拓跋思恭也好像知道自己的弟弟在想什么,說到自己前段時間抓起來的那個楊易,拓跋思恭的眼神仿佛一下子有了神采,難得的話語中有了起伏的情緒傳遞出來。
拓跋思諫搖了搖頭,道:“這小子是個有名的硬骨頭,怎么會輕易松口。而且今天一早豐州的慕容家主親自來信,希望我們能夠放了楊易,豐州不會貪圖什么兵書寶典,并且承諾如果我們能把人交給豐州,他們保證竭盡全力幫助我們得到兵書?!?p> “這種話你也信?慕容天奇那個老家伙的面子我已經(jīng)給過了,沒把楊易和他的家人一起收入監(jiān)獄已經(jīng)不錯了,還想讓我放人?你去告訴他那個大兒子,馬上給我滾出夏州,不然我連他一塊抓?!蓖匕纤脊闶菑氐妆患づ?,冰寒的語氣讓拓跋思諫打了個寒顫,連忙走出去傳達命令。
就在拓跋思恭發(fā)火的同時,豐州的人也悄然來到夏州,這個一河之隔的地方。
“統(tǒng)領(lǐng),您怎么來了?”前來接應(yīng)的玄影衛(wèi)探子見到來的是胡小四本人,驚詫不已,忙不迭的上前行禮。
胡小四對著身邊的蘇小虎道:“小虎,你跟他去吧,這是我們的人,他會帶你找到楊易的族人,慕容家的人到時候也會配合你們行事?!鳖D了一下,交代道:“這幫人當中老弱婦孺都有,還有黨項人的監(jiān)視,你們要小心?!?p> “沒有飛鷹旅完不成的任務(wù),你們自己多小心。我把人送過黃河之后就來接應(yīng)你們。”蘇小虎卻沒有胡小四那么謹慎,草原幾個月的生死掙扎讓他對一切都漠不關(guān)心,也造就了膽大包天的性格,渾身上下猶如一柄利劍藏在鞘中,不露一絲寒芒,只有稍一說話才會體現(xiàn)出那股莫名的霸氣。
胡小四也不理會這家伙,吩咐完這一切之后,前來接應(yīng)的探子當中分出一人給蘇小虎當向?qū)?,剛才那個說話的人這帶著胡小四等人來到夏州城中的落腳點。
胡小四知道李玄清為了救楊易等人所做的準備,所以一坐下來也不廢話,直接就問道:“彪子,快點說說情況,我要知道楊易的目前的狀況?!?p> 彪子原本打算給胡小四倒水,聞言放下手里的動作,道:“目前情況還好,我們安插在夏州大牢的人手已經(jīng)和楊易接上了頭,營救通道已經(jīng)規(guī)劃好了,目前只有一件事沒辦法搞定?!?p> “什么事情?”胡小四臉色一震,這已經(jīng)到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的地步,如何還能出現(xiàn)岔子?
“我們之前聯(lián)系拉攏的城門令是個漢人,原本已經(jīng)計劃好了救出人之后由他賺開城門。但是這幾天拓跋思恭忽然下令換防,把四境所有的軍隊全部換成了黨項人,我們之前的努力一下子全部白費了。而且夏州城內(nèi)所有的漢軍全部被勒令留守大營,不得外出?!北胱颖蛔约豪洗蟮谋砬閲樍艘惶?,慌忙道出了原委。
“是這樣啊。估計拓跋思恭已經(jīng)有察覺了。”胡小四在屋里徘徊了幾步,點點頭道:“走吧,我們先去各處城墻看看。我就不信了,這夏州城還能難倒我玄影衛(wèi)不成。龍三,你們幾個在這里歇息落腳,等待命令。彪子,我們走?!焙∷陌才抛约荷砗蟮膸讉€從進城開始就一言不發(fā)宛若空氣一般的幾個人在此歇息,自己隨彪子匆匆出門而去。
夏州大牢,昏暗的牢房內(nèi)潮濕陰冷,里面寥寥幾點燈光顯示著這里和地獄的區(qū)別。無數(shù)的牢房內(nèi)關(guān)著數(shù)不盡衣衫襤褸的行尸走肉,只有時不時傳來的慘叫聲在訴說著這里還有活人。
地牢的最深處,有一個獨立的牢房,周圍難得的點了幾盞燈,但不是顯示這個牢房有多尊貴,而且表面這里面關(guān)著的是死囚。幾乎每座大牢都會有死囚牢房,而且都是單獨設(shè)置,防止這些死囚犯在臨死之前做出什么其他舉動。
夏州大牢的死囚牢房就在大牢的最深處,不過這段時間,大牢內(nèi)這一片區(qū)域都被清空了,里面只有一個人。
一個孤零零的人影在昏黃的燭火下形跡寥寥,卻隱隱然散發(fā)著灼人的氣息,讓這片死囚牢更加的清冷,更加的陰寒。
“愿得此身長報國,何須生入玉門關(guān)?!绷季?,這道人影忽然傳出一道深深的嘆息,“各位叔祖,楊易不孝,無法保住安西舊物,愧對先祖遺志。這大唐江山,安西數(shù)萬忠魂已經(jīng)盡力了?!?p> “吼什么吼,吃飯了。也不知道你還能吃幾頓,就給我安生一點吧?!币坏狸帨y測的聲音從遠處傳來。時已過午,送牢飯的來了。
楊易也懶得說話,甚至都沒轉(zhuǎn)身,只是聽著牢頭把飯菜扔在地上的聲音。
“楊隊正?!崩晤^放下飯菜卻沒有走,忽然低聲呼喚道,“楊隊正,飯菜里有東西?!闭f完這句話之后就急匆匆的走了,嘴里還在罵罵咧咧道:“好你個死倔頭,到了這里還敢擺自己的架子,你以為你是誰啊,指不定哪天大帥就給你拉出去砍了?!?p> “你跟他一個死囚犯廢什么話,他愛吃不吃。到了陰曹地府,他就是想吃也吃不上了?!边@時候遠處傳來了牢頭同伴的笑罵聲。
這邊楊易卻默不作聲的端起地上的飯菜,伸手撥了撥,拿起藏在碗底的一團物事,見到周邊沒人,悄悄打開,只見上面就一行小字:“三日后做好準備,豐?!睕]有來頭,沒有去語,光禿禿的一句話讓楊易不明白什么意思,而且這最后一個“豐”字到底是什么意思?自己的族人早就被監(jiān)視起來了,怎么可能傳遞消息進這個防衛(wèi)森嚴的大牢呢?而且紙條上寫著“三日后做好準備”,做什么準備?
楊易將紙條塞入口中就著飯菜一起吃了下去。由于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人給自己傳遞消息,所以對此也沒報太大希望,依舊是站在那里,猶如一尊雕像一般靜靜佇立。
而胡小四那邊在和彪子扮成走街串巷的混混在夏州城繞了一圈之后又回到了落腳地。
“老大,有沒有什么辦法?”彪子見到胡小四回來之后就一直坐在那里面壁沉思,忍不住問道。
“彪子,夏州城里的下九流你熟悉嗎?”半晌胡小四忽然抬頭,低低的聲音中帶著一絲鎮(zhèn)靜。
彪子不明白胡小四的意思,但是還是老老實實回答道:“老大,我就是混夏州城的,這些還有我不熟悉的?夏州城上到大官貴族,下到走卒販夫,牽馬的,趕車的,坑蒙拐騙偷,翻城墻鉆狗洞——”說到這里忽然頓口,恍然明白過來,興奮的嗓子都有點顫抖,“老大,你的意思是——”
“知道了還不快去,記住,找點靠譜的,我們只有這一次機會,主公還在黃河對岸看著我們呢。事成之后我?guī)闳ヒ娭鞴??!焙∷暮軡M意這家伙的機靈,玄影衛(wèi)能夠在短短幾個月時間覆蓋周邊幾大區(qū)域,除了胡小四的努力和天賦,底層這些在一線的人員功不可沒。
“你就放心吧,干這種事我可是老手,我親自去辦。傍晚之前保證辦的妥妥帖帖。老大,你就等著看好吧?!北胱幽_步飛快,嘴里面還在嚷嚷著人已經(jīng)走遠了。
“龍三,你們也開始準備吧。三天后清晨,夏州大牢差役交接班的時候,混進去?!焙∷膶χ砗蟮凝埥M下達命令之后也開始走了出去。
豐州,天策府。李玄清也接到了夏州的飛鴿傳書。
“主公,小四的辦法可行嗎?軍隊是不是要提前做好準備?”一旁的徐天翔送來情報之后見到李玄清看過之后一直沉吟不語,忍不住問道。
李玄清搖搖頭,道:“從目前來看,小四的計劃應(yīng)該是可行的。但是我們不能不做準好準備。這樣,你讓步軍先回撤,騎兵都陳兵北岸,等待命令?!闭f完忽然拿起一邊的承影橫霜兩劍,邊走邊說道:“親衛(wèi)隊和直屬隊集合,隨我渡黃河?!?p> 李玄清的話讓徐天翔大驚失色,連忙上前一把抓住,“主公不行,太危險了,我去吧。你必須留下?!?p> 李玄清搖搖頭笑道:“天翔你放心吧,直屬隊是天策軍最精銳的戰(zhàn)隊,必能保我無恙。你按原定計劃做好準備,準備一戰(zhàn)?!闭f完拍了拍徐天翔的肩膀,肅然道:“不到萬不得已,我們現(xiàn)在不能和拓跋思恭開戰(zhàn)。我預計此次拓跋思恭估計要和我見上一面,到時候我會盡力勸他放手,安西后人,鐵血戰(zhàn)魂,這是大唐不屈的脊梁,任何人不得阻攔戰(zhàn)魂回歸?!?p> “鐵血戰(zhàn)魂,大唐不屈的脊梁。主公,你可一定要擔心啊?!崩钚遄吡?,留下徐天翔呆呆的站在原地,良久,忽然平地響起一聲爆喝:“傳令兵,命令騎兵都火速集結(jié),后勤部馬上準備搭建浮橋,做好突襲準備?!?p> 伴隨著傳令兵的身影快速消失,豐州進入一個緊急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