碚城南路的大街上,正風武館門前。
七零八落的家具和沙發(fā)堆放在門口,金黃的落葉堆積在附近,熊熊的火焰蔓延在家具和沙發(fā)堆上,散發(fā)出深秋難得的暖意。
林曉茵、阿浪、蘇小憐和老乞丐圍坐在火堆旁,身后正風武館的玻璃門敞開著,門內(nèi)望去,客廳整潔干凈,少了些冗雜的家具反而顯得更加寬闊。
溫暖的火光搖曳,映得人臉頰紅潤。
老乞丐在火堆旁借著火焰溫熱手中的碚城燒酒,他已微醺,也很快活,也許是手中有好酒喝得暢快,也許是身邊的人令他愜意自在。
阿浪的臉色恢復許多,他的雙眼再次散發(fā)出神光,神光聚焦在手中的劍上,卻也沒人知道他到底看見了什么?
“老伯伯好厲害哦,用壺里的水就把臟臟的東西給清理掉了!”蘇小憐稚嫩的聲音稱贊起老乞丐。
林曉茵和藹笑道:“小憐,乞丐伯伯見多識廣,酒壺里的酒正好克制蜘蛛的毒液,所以我們的客廳才會又變得這么干凈呀,趕快謝謝乞丐伯伯吧。”
蘇小憐的眼睛完成月牙狀,轉(zhuǎn)頭對老乞丐說道:“謝謝乞丐伯伯!你真是好人!”
“嘿喲,乞丐還分什么好人壞人?!崩掀蜇ぱ哉Z雖然平淡,但卻一臉幸福微笑的對蘇小憐道,“你以后要小心哦,世上的好人并不多?!?p> 蘇小憐似乎聯(lián)想到自己的遭遇,稚嫩的臉上掠過一陣悲傷,彎月似的雙眼閃動凄然的淚花。
“小憐,怎么啦?怎么哭了?”林曉茵發(fā)現(xiàn)蘇小憐的異常變化,連忙關切地安慰起來,“小憐乖,和曉茵姐在一起難道不開心嗎?”
“沒,小憐很喜歡這里?!碧K小憐忍住了淚水,小嘴顫抖,聲音哽咽。
林曉茵輕輕的保住蘇小憐的頭,充滿關愛地喃喃道:“喜歡就好,喜歡就好?!?p> 老乞丐似乎意識到是自己說的話哪里不對,才惹哭了眼前可愛的小女孩,滿是皺紋的臉上顯出愧疚之色,獨自啜飲掌中的碚城燒酒,此時也被火溫得恰到好處。
老乞丐一邊喝酒,一邊又嘆道:
“世事漫隨流水,算來一夢浮生。醉鄉(xiāng)路穩(wěn)宜頻到,此外不堪行。”
聲音滄桑,悠遠。
“愛喝酒的人,總愛吟詩?”阿浪不知何時已收起劍,放在身側(cè)。
“或許吧,老叫花沒文化,但這一段詩卻聽過一次就想忘也忘不掉啦?!崩掀蜇のⅤ笗r,蒼老的臉紅潤有光澤,看起來年輕了不少。
“您老何時學會這段詩的?”阿浪又問道。
“這個,老叫花卻已經(jīng)忘記了?!?p> 老乞丐愜意地仰頭吞下一口燒酒。
……
“醉鄉(xiāng)宜常至,他處不堪行?!?p> 北境冰雪山脈深處,空無寂靜中,傳來這一聲高亢吟嘆。
黃鎮(zhèn)一掌中有一壺酒,他坐在雪山深處一火光明亮的洞口,半裸上身獨自飲酒,任憑雪花積落在他的頭發(fā)和肩膀,任憑寒風撕咬他的肉體,卻不進洞內(nèi)遮蔽,只顧著豪放地飲酒。
北境冰天雪地一片荒蕪,這里本不該有酒,更不該有碚城燒酒!
這酒,自然是黃鎮(zhèn)一隨身帶來的。
他對這酒,愛得真切。漫天冰雪,寒徹骨髓,他卻用自己寬大的手掌捂著酒壺,用自己的體溫維持酒的熱度。
明亮洞穴中傳來整齊的腳步聲,五個同樣赤裸著上身的魁梧戰(zhàn)士走出洞穴,畢恭畢敬地佇立在黃鎮(zhèn)一身旁。
黃鎮(zhèn)一道:“處理得如何了?”
領頭的戰(zhàn)士回應道:“尸體我們已經(jīng)埋進山洞深處,這片洞**兄弟幾個搜羅出的金銀珠寶正好裝夠一輛馬車?!?p> 一匹赤色的馬拉著一輛結(jié)實的木車,北境雪山環(huán)境惡劣,車輛根本進不來,只有馬匹才能陪伴人類在風雪漫道上行進。
這本是古老的交通方式,但在這片古老的地域,卻最為有效。
黃鎮(zhèn)一起身,肩頭和發(fā)頂?shù)姆e雪簌簌落下,對眼前的五個戰(zhàn)士說道:“熄滅洞中火燭,把金銀珠寶裝上馬車,回去和兄弟們分了吧!”
戰(zhàn)士們的眼中露出喜悅與感激,領頭戰(zhàn)士道:“多謝大將軍!我們這就去做!”
黃鎮(zhèn)一淡然一笑,仰頭灌了口尚有余溫的碚城燒酒,轉(zhuǎn)身朝下山的雪道走去,沒走多遠時自顧自地喊道:“動作麻利點,我們早些回營地吧,這酒已快涼了?!?p> “遵命!”領頭的戰(zhàn)士正在與兄弟們合力搬運幾大箱金銀珠寶,洞中的火光已經(jīng)熄滅。
片刻后,黃鎮(zhèn)一騎著黝黑駿馬在雪山崎嶇道路上前進,身后跟著五位忠心耿耿的戰(zhàn)士,一人駕著滿載金銀珠寶的馬車,另外四人騎著各自的馬駒。
領頭戰(zhàn)士驅(qū)馬趕至黃鎮(zhèn)一的身邊,問道:“大將軍,十八鬼寨今日已被我們覆滅三個寨,接下來我們是否需加強兵力持續(xù)進攻,一舉攻破十八鬼寨老巢?”
黃鎮(zhèn)一淡然道:“袁校尉,強龍不壓地頭蛇,十八鬼寨稱霸北境雪山一帶多年,實力雄厚,要想鏟除它并非一朝一夕之事?!?p> 袁校尉點頭,又道:“那今日為何又要滅其三個寨?”
黃鎮(zhèn)一道:“我本意便是要拿下十八鬼寨二當家的地盤,他若掌管十個寨,我便滅他十個寨?!?p> 袁校尉道:“在下不明白,大將軍與鬼寨二當家本無瓜葛,為何卻要執(zhí)意與他過不去?”
黃鎮(zhèn)一笑道:“為了制衡?!?p> 袁校尉眉頭緊皺,不解道:“制衡?”
黃鎮(zhèn)一握著冰冷的韁繩,另一只手拍了拍袁校尉的肩,道:“十八鬼寨近來過于強大,聽聞已有了吞并冰蓮洞的意圖。朔雪老人的冰蓮洞與十八鬼寨長年在北境各有一片天地,互相忌憚、牽制,北境多年來才這般相對和平?!?p> 袁校尉豁然開朗道:“若是冰蓮洞被十八鬼寨吞并,那十八鬼寨就當真成了北境的土皇帝!”
黃鎮(zhèn)一笑了笑,表示默認。
在馬上騎了些時候,他們二人的肩上和頭頂都積了一層冰冷的白雪。
袁校尉壓低聲音道:“這是‘天聽’的意思?”
黃鎮(zhèn)一“嗯”了一聲,沒有開口。
袁校尉明白黃鎮(zhèn)一的意思,遂話鋒折轉(zhuǎn)道:“可大將軍,您殺了鬼寨二當家,十八鬼寨大當家絕不會輕易罷手的?!?p> 黃鎮(zhèn)一嘆了口氣道:“唉,誰知這十八鬼寨二當家,名聲響當當?shù)摹倮锉尥酢瘎⒄?,居然這么不經(jīng)打。我本只是試試身手,卻誰想一拳就把他給打死了,竟又是一個浪得虛名之徒!”
袁校尉看了眼黃鎮(zhèn)一滿身虬結(jié)的肌肉和可怕傷疤,頗為無奈地苦笑道:“能硬接下大將軍一拳的人,世上本就不多?!?p> 黃鎮(zhèn)一的眼神閃過落寞,比雪花更落寞。
袁校尉見黃鎮(zhèn)一沒有說話,遂又道:“和十八鬼寨結(jié)下仇,我們這下可就麻煩大了?!?p> “袁校尉,你怕麻煩?”黃鎮(zhèn)一扯動韁繩,黝黑馬俊嘶鳴加快了步伐,他說道,“如果你怕麻煩,那你可就真有大麻煩了,因為我們接下來會去一個更麻煩的地方?!?p> “什么地方?”袁校尉好奇地問。
“碚城?!秉S鎮(zhèn)一騎馬先行,走在了前頭。
袁校尉望著黃鎮(zhèn)一遠行的背影,漫天風雪中他的背影如此寂寥,仿佛雪花紛紛灑落雪山,空寂無聲。
但當他說出那個地方的名字時,一個寂寥的背影,卻難得的讓人感受到他的喜悅與期待。
雪落下,寂靜無聲。
山崖邊,林濤陣陣。
一襲紗衣與烏黑長發(fā)共舞,山崖邊的風冰涼、刺骨,李三娘美麗的臉龐卸去了一路廝殺的凌厲,又恢復了平日里的嬌媚與多情。
“神君……”李三娘含情脈脈,言語哽咽的呼喚,夾雜著難以表達的辛酸與思念。
李三娘呼喚的,自然是迎風佇立在崖邊的男子,錦紅狐裘披風獵獵飛舞,更襯他身姿挺拔。
李三娘神情凝視著男子的背影,男子兀自佇立,沒有轉(zhuǎn)身相視,也未作聲,只是獨自遠望懸崖外的渺茫云霧和險峰。
棲鳳崖上,只有李三娘和這個孤高挺拔的男子。李三娘當然是賭魂客棧那嬌媚誘人的老板娘,這男子便一定是夜鸞門至高威嚴的飛鸞神君!
一個是深情的飛刀客,一個是孤高的神針手。
此二人本就是絕配!
只可惜,此番相見,三娘深情,神君卻似無情。
或許他一向都這般無情!
否則怎會忍心讓一名花樣年華的少女,苦等到徐娘半老?
如今卻仍不肯相見。
“十年,十年了,為何你還是不愿與我相見?”李三娘的聲音顫抖,帶著些許愛慕,些許滄桑,些許感慨。
連聲音也被歲月抹去了過往,不再似當初那般活潑,那般清澈。
人生能有幾個十年?
“三娘?是你嗎?”飛鸞神君身軀微微晃動,他的聲音仿佛被砂石打磨,低沉嘶啞,不似當年那般高亢。
“是我!神君,你終于肯認得我了嗎?”李三娘柔媚的雙眼泛起了淚花,水汽模糊了視線。
“認得,我怎么會忘記。”
飛鸞神君驀然回首,卻看不見五官,因為他的臉上赫然戴著一件面具,一件雕刻著仙狐面容的白玉面具。
——玉狐遮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