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的議論聲聽得并不清楚,然而不必聽得如何清楚,季淑然也知道他們在說些什么。她看向姜梨,后者正微笑著看著她,神情溫順,模樣真誠。
然而到底是和從前不一樣。
姜梨不等季淑然繼續(xù)說話,便看向尚且怔住的姜元柏,道:“父親,我們進去吧?!?p> 姜元柏這才回過神,看了一眼季淑然,才對姜梨點頭道:“好?!甭氏冗~步走了進去。
季淑然袖中的指尖頓時掐入掌心,姜元柏那一眼,分明是對她不滿意??扇莶坏盟f什么,姜元柏和姜梨已經(jīng)往屋里走去。只得按捺下心中情緒,笑盈盈的跟了上去。
姜幼瑤急急地道:“母親,你看她……”
“閉嘴?!奔臼缛坏吐暫鹊溃D了頓,她才開口道:“方才你父親已經(jīng)惱了,等到了廳中,你一句話也不要說?!?p> 見季淑然神情不似作偽,姜幼瑤也有些害怕,縱然心中委屈不滿,面上也不敢顯露出來。
呆在門外的孫嬤嬤躊躇不安的絞著手里的帕子,倒是一邊的玉香,心下一塊石頭落了地。原本柳夫人將她留在姜梨身邊,除了在青城山有所照顧以外,也是為了讓姜梨剛回府的時候,不至于被府中的刁奴欺負了去。想來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姑娘,多年不回府,同父親的感情也不甚深厚,在繼母手下討生活,難免艱辛。
誰知道剛回燕京,連姜家的門都還沒進,姜梨便結(jié)結(jié)實實給了季淑然母女吃了一記暗虧。姜梨這性子倒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竟不是一味容忍,反擊也反擊的恰到好處,是個聰慧的女孩子。
玉香以為,季淑然要想讓姜梨不舒服,也不是那么簡單。
另一頭,姜梨正隨姜元柏走近姜家府邸。
姜府或許是因為有姜元柏這么一位當(dāng)朝首輔,要顯出些文人清流的風(fēng)骨,倒不是一味極盡奢華,反而布置的頗為風(fēng)雅。廊院亭橋,花草檐角,以黑白色為主,清雅素凈,卻又精美奇巧。獨特,自然也要花費不少銀子,只是相比起大大咧咧的鑲金涂銀,顯得高貴了許多。
姜梨甚至瞧見花園一角還栽有翠竹,看起來真像是隱士之風(fēng)。
她畢竟不是真正的姜二小姐,甫進姜府,入眼全然陌生。姜梨也并不打算掩飾自己對姜府的陌生,行走之間多有打量。這打量的目光落在宅院里仆婦小廝的眼中,便覺得府里這位二小姐果真是在山野間呆久了,見不得富貴。
可落在姜元柏眼里,卻覺得十分不是滋味,自己府上的嫡女,再如何不好,出去這般小家子氣,也是打自己姜家的臉。
姜梨不加掩飾,桐兒卻是一板一眼走的極為端正,心里惦記著不能給主子丟臉,故意做出一副很熟稔的模樣,看的姜梨有些好笑。
待到了“晚鳳堂”,門口立著兩個身材窈窕的丫鬟,一左一右,穿著嫩黃色水仙裙,模樣俊俏,看見姜梨一行人走來,左邊那位未近眼前就先笑開了,道:“老爺,夫人,老夫人正等著二小姐回家,總算是回來了?!?p> 姜梨瞧了她們二人一眼,這兩個丫鬟穿著打扮皆是富貴,說話也親切,想來在姜老夫人身邊頗為得臉,當(dāng)下便也大大方方回了二人一個笑容。
兩個丫鬟齊齊一愣,二小姐多年不見,如今要回府,府里自然也是各種傳言。只是見到了二小姐本人,卻覺得十分清和溫順,甚至比三小姐看起來還要舒服一些。
并不是個粗鄙的野丫頭。
心中有了計較,兩個丫鬟也不再多想,笑著將一行人迎了進去。
炎熱的夏日,姜府里卻一點也不熱,固然是因為庭院里種了不少樹木花草的緣故,卻也少不了地窖里冰塊的功勞。而這“晚鳳堂”,比姜府府邸外面還要清涼幾分,甫一跨入,只覺得如人間三四月,冷熱正好,十分舒適。
廳里正坐著許多人,見姜梨一行人進來,除了最前方的軟座,其余人都站起身來。
“娘,梨兒回來了。”姜元柏朝座位上的人拱了拱手。
座位上的人便開口了,沉穩(wěn)的聲音,一時間聽不出喜怒,她說:“回來了就好,二丫頭,上前來讓我瞧瞧。”
姜梨依言上前,慢慢抬頭。
座位上的老婦人,大約已過古稀之年,滿頭銀發(fā)一絲不茍的梳在腦后,打理的十分干凈。她穿著松綠色絲綢薄袍,十分輕便的模樣,玉色的盤扣令她看起來又添了幾分華貴。一張爬滿皺紋的臉,有些蒼老,那雙眼睛卻很有神,威嚴十足。
這是一個很利落的老婦人,即便是年紀大了,穿著也講究,大約對自己對他人都挑剔嚴厲,不顯得慈愛,卻足夠挑起一個府邸的擔(dān)子。是個聰明,有魄力的婦人。
想來也是,姜老太爺去世的早,姜老夫人未到四十就開始守寡,一介婦人養(yǎng)出了當(dāng)朝首輔,當(dāng)然不簡單。
姜梨已經(jīng)從桐兒那處聽得,這位姜老夫人性格嚴苛,但處事還算公平。葉珍珍去世后,季淑然進門,姜老夫人也沒有因此忽略姜梨。只是后來姜梨害得季淑然小產(chǎn),失去姜家長房嫡孫,姜老夫人就對姜梨失望了。姜梨被送往青城山時,姜老夫人也沒有說一句阻止的話。
總而言之,如今的姜梨和姜老夫人,祖孫情誼也單薄的算是沒有。
正想著,突然聽到自外面有人凌亂的腳步聲,伴隨著孩童稚嫩的呼喊:“娘,祖母!”
姜梨扭頭,自門外走來一名仆婦,仆婦手里還牽著個穿金絲小衫的孩童,約莫五六歲,生的也算瓷白可愛。
那孩童一進門,就掙脫了仆婦的手,徑自跑向了姜老夫人,姜老夫人忙讓身邊嬤嬤扶著他,孩童熟門熟路的爬上姜老夫人的膝上,摟著姜老夫人的脖子,突然看向姜梨,然后,他脆生生的道:“你就是害死我哥哥的壞人?”
哥哥?壞人?
此話一出,周圍都靜了一瞬,季淑然斥道:“吉哥兒,不得胡說!”
那吉哥兒嘴巴一扁,委屈的看向姜老夫人。
姜老夫人沒說話,姜元柏輕咳一聲,才對姜梨道:“梨兒,這是你的弟弟,丙吉。”
姜丙吉?弟弟?
姜梨看向姜老夫人懷里的孩童,再看看揚起嘴角的姜幼瑤,突然恍然大悟。
被姜老夫人如此寵愛,又稱呼季淑然為“娘”,看來當(dāng)初姜二小姐謀害繼母腹中胎兒之事,至少說什么繼母再無法有孕是假。
而面前這,就是姜家長房嫡出的孫子,季淑然后來生下的兒子,姜幼瑤的親弟弟,姜元柏唯一的兒子,姜丙吉了。
一瞬間,很多事情姜梨都不點自通。
難怪姜幼瑤敢明目張膽的搶姜二小姐的親事,原是季淑然生下了兒子,站穩(wěn)腳跟,葉珍珍徹底成為過去,長房完全翻篇。
這是有恃無恐??!
千山茶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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