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雪強忍著淚水，唯恐哭花了妝容，落人話柄。她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地吐出，努力平復著心中的情緒。
“主子，沁梅園的趙嬤嬤來了，在外廳候著呢！”汐月掀簾而入，欠身說道。葉昭雪抿了一口清茶，嫣然一笑，輕聲說道：“我這未名閣平日里冷清慣了，今日迎來送往的倒是熱鬧?！?p> “那奴婢便回絕了她。”汐月不假思索，淺笑著說道。昭雪抬眸看向汐月，眉眼中盡是笑意。璃兒聰慧，瑾云穩(wěn)重，就屬汐月古靈精怪，是個可人疼的。昭雪莞爾一笑，輕聲說道：“罷了，左右也是閑來無事?！?p> “讓嬤嬤久等了。”昭雪凌波微步，款款而來。步伐輕盈，珊珊作響。她笑魘如花，舉止大方，朱唇輕啟，聲音若嬌鶯初囀，婉轉(zhuǎn)動聽。
“大小姐真是折煞老奴了，這是老奴的本分。”趙嬤嬤連忙欠身行禮，答道。昭雪款款落座，巧笑倩兮，吩咐道：“賜坐，奉茶。”
“嬤嬤此番前來，有何貴干？”無事不登三寶殿，昭雪還是拎得清的。
趙嬤嬤滿臉堆著笑，畢恭畢敬地說道：
“蘇姨娘惦記大小姐，唯恐下人們服侍不周，怠慢了大小姐。權衡之下，親自從沁梅園中挑選了幾個聰明伶俐的丫鬟，大小姐若是有哪個看得上眼，便將其留下侍候?！?p> 昭雪似是受寵若驚，眼眶微紅，眸中含淚，柔聲說道：“姨娘待昭雪體貼入微，昭雪感激涕零，無以為報。”昭雪嘴角噙著笑，心中卻是一片荒蕪。真心或假意，她尚且分辨得出。美名其曰“增添人手”，實則是安插眼線罷了。
趙嬤嬤笑意更濃，眼角又多了幾道褶。她自以為勝券在握，也不再拐彎抹角，諂媚地笑著，說道：“老奴今兒個將她們一并帶了來，您瞧，是個兒頂個兒的水靈。”
葉昭雪泯了一口清茶，巧笑嫣然，輕聲說道：“姨娘的好意，昭雪心領了，只是昭雪向來喜靜，人多未免嘈雜了些?！壁w嬤嬤臉色微變，一時間竟找不到理由反駁，搪塞了幾句，便起身告辭了。
廳外，瑾云手中攥著一封信，焦急地來回踱步，眸中閃爍著點點淚光，顯得楚楚可憐。趙嬤嬤見狀，眸中精光一閃，故作關切地問道：“可是遇到了什么難事？”
瑾云面露驚色，連忙拂去淚水，慌亂之際，不慎將信掉落在地。趙嬤嬤搶先將信撿起，略微掃了幾眼，便歸還給了瑾云，疼惜地說道：“你這丫頭，防備心未免太重了些。若有難處，大可到沁梅園來，蘇姨娘定會幫你?！?p> 送別了趙嬤嬤，瑾云只身一人坐在偏殿的臺階上，神色黯然。她出身貧寒，家中一貧如洗，虧得主子幫襯，一家人才能勉強過活。阿爹身患咳疾，始終不得根治，臥病在床，奄奄一息。阿娘常年做些針線活來補貼家用，卻把眼睛累壞了。偏偏兄長不成器，流連于花街柳巷，夜不歸宿。如今欠下一大筆風流債，老鴇子日日派人上門討債，攪得家中日日不得安寧，也惹得旁人非議。
瑾云緩緩抬眸，望向沁梅園的方向，凄然一笑。大小姐待字閨中，名節(jié)尤為重要，這等不入流的勾當自然不能由她插手。事到如今，她唯一的救命稻草，便是沁梅園的那位蘇姨娘了。
晚間，沁梅園內(nèi)。
盼兒掀簾而入，放下果盤，欠身行禮，恭敬地說道：“蘇姨娘，未名閣二等丫鬟瑾云求見，說是有頂要緊的事?！碧K姨娘斜靠在軟榻上，一雙丹鳳眼微瞇，媚聲說道：“魚兒就要上鉤了?！?p> 趙嬤嬤諂媚地笑著，連連附和：“還是您的手段高明。”蘇姨娘緩緩支起身子，慵懶地打了個哈欠，說道：“胡謅八扯，將她打發(fā)了便是?！?p> “姨娘意欲何為，老奴愚笨，還望姨娘不吝賜教?！贝蝺弘x去，趙嬤嬤佯裝不懂，謙卑地討教其緣由。
“嬤嬤大可不必揣著明白裝糊涂，來討我的歡心，你我主仆之間，又何必藏著掖著？我的心思，嬤嬤定當了然于心?！?p>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蘇姨娘已然分辨不清了。但她尚且懂得，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道理，與其互相猜忌，不如開誠布公。良藥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阿諛奉承的話中聽不中用，她想聽真話。
趙嬤嬤百感交集，一時間竟無語凝噎。她是蘇氏的乳母，服侍其近三十載，情誼深厚，勝似母女。在這偌大的皇城中，她無兒無女，無牽無掛，一顆心全系在蘇氏身上。可但凡是人，就會有私心，她也不例外。為蘇氏赴湯蹈火，她在所不惜，卻永遠也做不到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蘇氏今日這番話，令她頗為動容，她一時心軟，便說了幾句肺腑之言。
“咱們本想著借機在未名閣安插眼線，誰知那大小姐不領情，三言兩語就把老奴打發(fā)了。瑾云那丫頭，倒是個意外收獲。她雖遇了難處，但此事若不是大小姐不好出面，她定不會來求咱們。若不把她逼到山窮水盡的地步，想必她絕不會輕易背主?！?p> “那依嬤嬤之見，我們該當如何？”
趙嬤嬤本想點到而止，盡在不言中，誰料蘇姨娘今日偏偏就要打破砂鍋問到底，商量個對策出來。趙嬤嬤只好硬著頭皮，替蘇姨娘出謀劃策，排憂解難。
“瑾云那丫頭出身貧寒，大抵是因為錢而犯了難。依老奴看，暢春園的老鴇子日日上門討債，只能讓他們一家人顏面掃地，遭人唾棄罷了?？擅曔@東西，對普通的貧苦百姓而言，一文不值。不疼不癢的，忍一陣就過去了。除非......”
“除非......家破人亡，求人未果。”趙嬤嬤話音未落，蘇姨娘便淡淡地說道，像是嘮家常般輕描淡寫。趙嬤嬤雖有些于心不忍，但還是咬緊牙關，重重地點了點頭。
蘇姨娘眼中的悲憫一閃而過，連趙嬤嬤都沒能看個真切，亦或是她自個兒也渾然不覺。
“瑾云丫頭，切莫怪我狠心，我本不想害人，怪就怪你跟錯了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