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明昭第二日便醒了過來。
殷雅璇想過,他醒來知道自己腿廢了的事實,定是無法接受,必會逃避事實。
可她沒想到,他醒來知道事實后的第一件事,竟是自盡。
“三哥哥,你做什么!”殷雅璇一進門便看到殷明昭欲輕生,急忙攔住他拿著刀刺向胸膛的手。
“我腿廢了,可手還沒廢,這般像廢人一樣的活著有什么意思,你放手,讓我了斷了吧?!币竺髡焉硎苤貍譀]有恢復(fù),力氣不敵殷雅璇。
殷雅璇將刀子從殷明昭手中搶過,大喝到:“殷明昭!你看看你現(xiàn)在的樣子,不就是受了點兒傷么,尋死覓活的不像個男人!”
殷明昭被喝住,停下手中動作,怔怔地看著殷雅璇。
殷雅璇深呼吸,平復(fù)下情緒,坐到殷明昭床邊。
“三哥哥,我知道你一直有你自己的想法,難道你現(xiàn)在想放棄嗎?”說著,殷雅璇將四書拿了出來,放到殷明昭面前。
殷明昭接過,雙手顫抖。
“生在殷家是天定誰都無法改變,可如何活著就要看人怎么選了?!笨粗竺髡训那榫w漸漸平靜,殷雅璇放緩語氣說。
“家里都希望三哥哥能繼承家業(yè),可是卻沒人問過三哥哥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三哥哥為何不借這個機會,做些自己喜歡做的事,也不算辜負光陰了?!?p> 殷雅璇一番話說完,便不再說,留些時間讓殷明昭自己想。
殷明昭一點一點翻開書頁,眼光從悲傷到迷茫再到激動。
他想明白了,他的腿廢了又如何,就算將來無法再外出經(jīng)商,無法接手家中產(chǎn)業(yè),他也可以將全部身心投入到學業(yè)中。
他一直都喜歡讀書。
可是,他不敢,他知道不會有人同意他讀書。
可是,如今機會就擺在眼前,他再不為自己做點什么,這輩子,都是遺憾。
“好?!币竺髡沿潙俚負崦鴷系淖舟E,眼中的狂熱再也不掩飾。
“三哥哥想明白就好,但是,這件事先不要讓父親母親知道,等時機成熟,再和他們說明也不遲?!币笱盆娙缦胪ǎ闹幸彩窍矏?。
對于殷家來說,能做出棄商從文的決定實屬不易,讓家人同意更是艱難,父親母親到還好說,最難的一關(guān)便是老夫人,如何讓老夫人點頭還要從長計議。
三哥哥腿傷未愈,每日便是在床上休養(yǎng),其實是在勤學苦練。
不能請教書先生,一切便只能靠殷明昭自己,好在他肯用功,又有天分。
在殷明昭暗地里苦讀的時候,殷雅璇也被母親要求,去和三姐一同上學了。
她們上學不是去學什么學問,而是學習女紅。
殷家有一本獨一無二的繡譜,上面記載了七十二種繡法,其中十二種在這世上除了殷家,根本無人知曉。
如今,因為刺繡的手藝傳給了二房,這繡譜便為二房所有,這也是殷雅慧繡工卓越的原因。
“璇兒,一會兒見了安娘,一定要禮數(shù)周全,知道嗎?”殷雅慧在去上學的路上,不住地囑咐妹妹。
“三姐已經(jīng)說了六遍了,璇兒記得牢牢的?!币笱盆f。
殷雅慧放心地點了點頭。
學習女紅的地方是在殷家的一處織布坊中。
“安娘好,這是我八妹妹,自今日起,便和我在一處,向安娘學習女紅?!?p> 殷雅璇在三姐說完后,恭敬地向安娘敬了一杯茶。
“璇兒為安娘敬茶,日后定當潛心學習,不辜負爹娘與安娘的栽培?!?p> 說完,殷雅璇抬頭看向安娘,這一看,手下一慌,第一時刻反應(yīng)了過來,穩(wěn)穩(wěn)端住茶盞。
安娘,竟是個盲人!
安娘盲居多年,一絲微風的聲音都逃不過她的耳朵,那茶杯顫動的一瞬,她已經(jīng)聽出了殷雅璇的情緒。
安娘沒有震怒,反而笑了一笑:“你比你姐姐強多了,當年她第一次看見我的眼睛時,嚇得都沒拿住茶杯,慧兒啊,你這個妹妹不簡單吶?!?p> 說完接過殷雅璇奉的茶,喝了,又問殷雅璇:“我聽你的聲音,年紀怕是不大吧?!?p> “璇兒今年九歲了?!币笱盆卮?。
“才九歲,怎么就送到我跟前了?”兀自說著,安娘起身,摸索著走到繡案前,拿起一筐雜亂的絲線,丟給殷雅璇。
“小八,你今天把這些絲線按照顏色分好,再把每種顏色絲線的根數(shù)一一記下,再根據(jù)顏色的深淺排好順序,今天就可以下課了?!?p> 說完,帶著殷雅慧離開了。
殷雅慧走時鼓勵的看了看妹妹。
殷雅璇看著這一筐絲線,撓了撓頭,嘆了口氣。
她學習女紅的時間不短,還從沒做過這樣的事,甚是古怪。
不過安娘既然說了,那她便只有照做。
她從清晨分到日上三竿,又從日上三竿分到落日。
整整一日的時間,等她全部分好,記清數(shù)量,排好順序,只覺得眼睛都快花了。
揉了揉酸痛的脖子,殷雅璇伸了個懶腰:“終于分完了?!?p> 殷雅慧完成了一天的學習來找妹妹,見她已經(jīng)全部分好了,心中吃驚不小。
竟用了一天,便全部分好了么。
她十一歲跟著安娘學習,分這些絲線花了三天的時間。
“三姐,你回來了,你看,我全都分完了?!?p> “璇兒真棒,只用了一天便都分完了?!?p> 安娘也走了進來,問:“都分完了?”
“是?!币笱盆锨埃鲋材镒叩浇z線處。
安娘手撫上絲線,從右至左,神色透漏出驚訝。
“竟然分好了。”安娘喃喃出聲。
她本以為,殷家三小姐的天分已經(jīng)很高了,沒想到,這八小姐更是天賦異稟。
“好啊,小八,沒想到你小小年紀,竟有這般耐心?!?p> 安娘在殷雅璇的攙扶下坐下,接著說:“刺繡,憑的不是絲線顏色的優(yōu)劣,而是耐心與細心,刺繡之功,也非在一朝一夕,而是日積月累,磨出來的功夫。小八,你的天分不錯,若能像你姐姐一般刻苦,將來定能超了她去?!?p> 殷雅慧笑了笑:“那是當然,我這妹妹可是聰明的很?!?p> “璇兒定會像姐姐一般努力,方不負安娘所望?!币笱盆f的有模有樣。
安娘一味地夸著,她的眼睛看不見,可是殷雅慧的眼睛卻能看見。
在每種顏色的絲線之上,都用紙條寫好了絲線的數(shù)量。
那一筆一劃寫出來的字,雋秀又不失力度,別說璇兒沒學過字,便是學過,又怎么會是一個九歲孩子能寫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