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寶兒掃了一眼前院,廊柱,照壁,青磚,還有一堆剛掃好的落葉!中原人真是麻煩,修建的院子看起來都差不多,她只有去到內(nèi)院才能知曉夢中囚禁她的別院是不是這里。眼見她抬腳往里邁,楊公公眼疾手快的拉住她,“公主,這兒許進(jìn)不許出!”
蕭淳瞥了楊公公一眼,后者急忙跪下,“奴才給淳王請安!”兩聲冷笑是蕭淳的回答。
一旁的蕭寶兒踮起腳尖使勁兒朝里望,嘴里說著,“原來這叫飛花殿,多好聽的名字啊!不知王爺可曾數(shù)過內(nèi)院的琉璃花磚有多少塊?”
蕭淳道:“最初的設(shè)計是九百塊,母后認(rèn)為九乃極數(shù),只有天子才配使用。她命人切斷了幾塊琉璃花磚,在不改圖案的情況下,琉璃花磚由九百塊變成了一千零一百塊。那些被切割過的琉璃花磚被工匠鋪設(shè)在了池塘周圍,不細(xì)看根本看不出被切過的痕跡?!?p> 蕭寶兒明媚的臉龐突然失去了顏色,一種與她年齡不符的滄桑凝結(jié)在眼底。在夢里,每一天都那么真實,每一天都那么難捱。她數(shù)過內(nèi)院的琉璃花磚,數(shù)量與淳王爺說的一模一樣。懷著最后一絲希望,她問:“王爺,內(nèi)院可有假山池塘?”
“沒有假山,有池塘,最近還有殘荷以解寂寥”
“塘中可有大魚?”
“未曾見過?!?p> “真的?”問話時,蕭寶兒的聲音顫抖不停,眼底里盡是哀求,一副聽到答案淚水便會奔涌而出的模樣。
蕭淳微微思索片刻,“本王對內(nèi)院池塘觀察甚少,也許是有大魚的,只是本王沒有注意?!?p> 蕭寶兒笑了,她在這兒生活了五年,同蕭淳一樣數(shù)過花磚,非常了解數(shù)數(shù)那會兒的心情。也知道院子里唯一有點兒生機(jī)的地方就是池塘,那里泥厚水淺,沒有大魚。淳王爺知道,改口不過是為了安慰她。
“王爺,請附耳過來,寶兒有話同你細(xì)說?!?p> 蕭淳看了看門外的侍衛(wèi),一臉不解地將身體探出部分。蕭寶兒往前一步就要同他耳語,身邊的楊公公一把拖著了她,吊著嗓子說,“公主,你可別忘了太皇太后的懿旨,這規(guī)矩連天子都得遵守?!?p> 蕭寶兒站住了,用門前三人能聽到的聲音說,“內(nèi)院池塘與御花園內(nèi)的煙波池相通。池塘里不曾有大魚,只因位于池塘西側(cè)底部的入水口被工匠用石塊封住了大半,僅余手臂粗細(xì)的一個小口。你若想離開這里,最好的方法就是潛入水底將那些封住入水口的石塊給撬開……”
“公主!”楊公公被蕭寶兒的言語嚇到了。她可知淳王是什么人?可知她這番話會惹來殺身之禍?究竟是誰利用了這個草原蠻女,讓她把這些話帶給淳王?
“楊公公,寶兒可是嚇到你了?別怕,事情很快就過去了……”說著,蕭寶兒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將身側(cè)的楊公公推入了飛花殿。她用了十成勁兒,篤定楊公公在幾天內(nèi)都無法說話。
“啊……”
楊公公的慘叫讓守在周圍的侍衛(wèi)全都聚攏到了門前。蕭寶兒頗為無辜的朝他們說,“太皇太后有旨,飛花殿只進(jìn)不出。楊公公不小心摔了進(jìn)去,按太后的旨意,你們不能將他放出?!?p> 幾個侍衛(wèi)面面相覷,太皇太后確有懿旨,難不成就任這個奴才同淳王待在一起?
蕭寶兒又道:“飛花殿挺大,多個奴才也還住得下,太皇太后那邊,本公主自然會告知。今兒是太皇太后的壽辰,一個普天同慶的日子,我們不該拿這等瑣事去打擾她老人家,對嗎?”
侍衛(wèi)們還在猶豫,淳王開口了,“公主若無事,本王要關(guān)門了?!?p> “叨擾王爺許久,王爺慢走!”
淳王無視躺地不起的楊公公,伸手便將朱紅色的大門將慢慢合攏。這期間他一直看著蕭寶兒,不明白這個莫名出現(xiàn)的公主為何會告訴他有關(guān)池塘底部可通往御花園一事兒。
兩扇大門即將合攏為一時,蕭寶兒對著門縫后的蕭淳無聲說了四個字:宮變,快逃。
蕭淳的震驚的看著蕭寶兒,“宮變,快逃,”她的唇語可真是這樣說?太皇太后執(zhí)掌朝政那么多年,大夏皇宮固若金湯,諸侯國彼此牽制,何來宮變一說?
蕭寶兒無視蕭淳質(zhì)疑的目光,轉(zhuǎn)身就走。宮變一定會發(fā)生,未來的攝政王宣澤絕不會容許任何一個蕭姓王爺活著??丛谂c蕭淳都住過飛花殿的份上,她希望蕭淳活著。
上天給了她重新選擇的機(jī)會,她希望能把這份特殊的恩澤分配給每一個對她好的人。
離開時,蕭寶兒回首看了一眼那積滿灰塵的飛花殿匾額,發(fā)誓這輩子都不要回到這里。
兩個守在甬道那頭的侍女問:“公主,楊公公為何沒同你一起回來?”
蕭寶兒冷笑著問:“太皇太后問起此人你們該如何回答?”
兩個侍女一起跪在蕭寶兒跟前,同聲道:“還請公主示下?!?p> “太皇太后若是問起那個奴才,你們就說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如果你們不小心說錯話,害我遭受太皇太后的訓(xùn)斥,我發(fā)誓會將你的嘴給縫起來,讓你們這輩子都不會說話?!笔拰殐阂幌蜓猿霰匦?,兩個侍女想到嘴巴會被用針縫起,一時間噤若寒蟬,歇了打探的心思。
蕭寶兒剛回寢宮,幾個侍女抬著冠服簇?fù)矶鴣?,七嘴八舌的說,“公主,您可回來了,千萬別耽誤了給太皇太后賀壽的時辰……”
時已入秋,夏日的三層單衣增至六層,若加上象征公主身份的禮服,蕭寶兒得在侍女的伺候下穿上九層單衣。更別提除了衣服,她還得束發(fā)戴冠,沉甸甸的掐絲雙鸞赤金冠垂著流蘇,時刻提醒她抬頭挺胸才能看清前路。
最后一件單衣上身,侍婢們扶著她攬鏡自照,只聽她“哎呀”一聲,這刻才意識到今日選夫,夢中所有悲劇始于今日,這下怎么辦?
“公主,怎么了?”
“公主,可是衣裳不合適?”
“公主……”
“出去,出去、出去……”她暴躁的將侍女全部趕出寢宮,困獸般在房間里繞來繞去。她喜歡宣澤,卻不能嫁給宣澤,要是不嫁宣澤,今日選夫該怎么辦?
蕭寶兒腸子直,腦子也直,關(guān)想著不嫁宣澤還能嫁誰,完全沒想過她可以不用嫁人。選夫,不過是太皇太后想將她徹底留在大夏的一種手段。
蘇蘇一頭霧水的被侍女帶到了蕭寶兒寢宮,見其熱情的朝她奔來,忍不住地后退了一步,“奴婢見過公主!”
蕭寶兒甚少動腦,眼瞅著就要去見太皇太后,腦子里依舊是團(tuán)漿糊,完全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左思右想之后她決定把蘇蘇找來,這人曾是宣澤的貼身侍女,被宣澤安插到宮中負(fù)責(zé)幫兩人傳話。蘇蘇識字知禮,對很多事兒有獨到的見解,或許能給出靠譜的建議。
“蘇蘇,你可知太皇太后今日會讓我選夫?”
“奴婢知曉,公子還讓奴婢給公主傳過話,不論如何都會娶公主為妻!”此時的蘇蘇尚未被毀容,巴掌大的小臉上隱隱有著成熟女子才有的風(fēng)情。蕭寶兒瞧她一臉戒備的模樣,只好重新組織語言,頗為客氣的問:“蘇蘇姑娘,青山君??淠懵斆髁胬?,是不可多得的幫手。本公主心中有些疑問,想要找人解答,你認(rèn)為這天下人誰比較合適?”
蘇蘇驚詫萬分的看著蕭寶兒。心道:她還會思考?腦子里還有疑問,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不知公主有何疑問,若信得過奴婢,可以說出來讓奴婢為您分憂?!?p> 蕭寶兒為難了,要怎么樣才能不提夢里之事,又能解決眼下需要擇夫的麻煩?“本公主的疑問事關(guān)天下,定要聰明之人才能回答。你很聰明,但這是男人的事,你給不了本公主答案?!?p> 蘇蘇不覺得蕭寶兒那兒能有所謂的天下事,她自作聰明的問:“公主,您可是想讓奴婢給公子帶話?”
蕭寶兒否則的蘇蘇的提議,“我知道青山君很聰明,除了他,你還有其他人可以推薦嗎?”
蘇蘇沉吟了一會,道:“公主,天子為了給太皇太后祝壽,特命新科進(jìn)士與大夏才子匯聚一堂。這些人都是國之棟梁,公主的疑問,他們之中定有人能幫忙解開。”
蕭寶兒眼睛一亮。
太皇太后以及笄為由,命她在青年才俊中擇一良人。由于芳心暗許,她一直把目光放在宣澤身上,從未考慮過其他可能。在她眼中,除了宣澤,所謂的大夏貴族不過是些個涂脂抹粉夸夸其談的娘娘腔,根本無從選擇。
蘇蘇的提議讓她想到另一種可能,新科進(jìn)士也符合太皇太后的要求。除此之外,科舉是朝廷從民間取材的重要途徑。為了不讓朝政被貴族長期把持,貴族子弟不能參加科舉,這意味著,新科進(jìn)士出身平凡,不會給她帶來太多的麻煩。糾結(jié)一上午的問題終于解決了,她又問:“蘇蘇,今年的新科進(jìn)士中,可有什么人是青山君較為贊賞的?”
蘇蘇想了一會兒才說,“公子并未對奴婢說起過這幾人的文采,聽公子與友人閑聊,殿試當(dāng)日,天子已經(jīng)通過文章擬定了狀元、榜眼、以及探花三人。公子卻對天子進(jìn)言,只道字如其人,榜眼的字跡太過飄逸華麗,定生了一副好相貌,將其賜為探花更合適。次日放榜,探花郎果然長了一副好皮相,公子料事如神的本事兒讓天子夸獎不已?!?p> 蕭寶兒聽話只聽一半,蘇蘇說了那么多,她只記住宣澤說探花郎不錯?!扒嗌骄允锹斆鞯?,他識人的眼光一定很準(zhǔn)。你出去吧,我該去給太皇太后請安了?!?p> 蘇蘇直至離開都沒有搞懂蕭寶兒想要干嘛。若她知道剛才那番話讓蕭寶兒決定嫁給探花郎,她一定自己把嘴縫上什么都不會說!
永壽宮,太皇太后居中而坐,一群貴婦像泥塑般直挺挺的坐在兩側(cè)。蕭寶兒一看這陣勢就有些犯怵,她就想不明白,中原女子這樣活著不累嗎?整日直挺挺的坐著,笑得用帕子蒙嘴、哭得用帕子遮眼、吃喝時還不能敞開手腳……
“來啦!”
太皇太后一開口,所有貴婦全部側(cè)首看著蕭寶兒。一張張涂白了的面皮怎么看都一個模樣兒,這也是蕭寶兒至今分不清朝中貴婦誰是誰的重要原因。
她快步走到太皇太后跟前,乖巧的跪在了這個中年婦人腳邊道了一聲好。太皇太后隔空摸了一下她的頭發(fā),笑瞇瞇的說:“我們家寶兒果然孝順,往日小老虎一般的脾氣,今兒竟成了貓?!?p> “娉婷,賜座?!?p> 一直立于太皇太后身側(cè)的蕭卉婷囑咐丫鬟給蕭寶兒抬了一把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