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謝蘊

　　這位小姑說是名滿建康也不為過，其成名并非因文才美貌，卻是因“武略”。

　　傳聞這位小姑，極愛樂府詞中“巾幗不讓須眉”一句，自己更是對北人狩獵的興趣遠(yuǎn)遠(yuǎn)大于世家傳承的書畫。騎馬射箭樣樣爭先，甚至當(dāng)街驅(qū)馬和其他郎君爭奪美人。

　　這般行徑自是被家主所厭，一年四季有三季都被罰在莊子上度過。

　　但這小姑對此卻不以為然，家主罰她遠(yuǎn)離建康正是合了她的心意，在去年一次秋獵上，與人爭搶獵物時摔下馬來，似乎頗為嚴(yán)重，傳聞在家昏迷數(shù)日才醒來，醒來后卻性情大變。

　　如今看來，不論其性情是否大變，其膽大包天卻是真的。竟然于兄長會客時，假扮男裝……

　　她這一回首與盧湛對視，也就忽略了謝蘊眼中一閃而過的流光，低垂的面目上緊抿著的唇更是顯露出一絲倔強(qiáng)。

　　恰巧此時謝家仆從將茶盞送上，眾人各取一盞輕啜。

　　半晌，謝長天才啟口：“十七郎想必已經(jīng)猜到，我等幾人今日邀阿徾前來，正是因先前之禍。昨夜還是多虧阿蘊有所提防，否則十七郎恐怕是見不到愚兄了?！?p>　　謝長天也知自家小妹在外的名聲，未免尷尬，他不由自主便將昨夜謝蘊提前布置了陷阱機(jī)關(guān)之事詳細(xì)說與眾人。

　　而經(jīng)此一言，眾人的目光又都落在了他身后的謝蘊身上，其中不乏探尋好奇之意。在這目光下，饒是膽大如謝蘊，臉也漲了通紅。

　　“說來慚愧，有此一劫，蓋因我等未聽從十七郎之言……”不等謝蘊說什么，謝長天卻接著自責(zé)道。

　　“謝五郎不必太過自謙。你們?nèi)笋R較我多出數(shù)倍，如何能同我一般任性？更何況，我也不過是小心駛得萬年船，誰知竟猜中了七八分?！蓖趺即驍嗔酥x長天自責(zé)的話，卻也沒有否認(rèn)，她事先已經(jīng)有所預(yù)料。

　　“十七郎兩猜兩中，預(yù)知甚準(zhǔn)?？捎胁逻^建康父母如何？”問話的是鄭墨。他此時睜開一雙狹長的眸子，不知是他已經(jīng)習(xí)慣了張口必帶諷的說話方式，還是真的故意刁難，他這時開口似是請教，說出的話卻總似帶了另外一層挑釁。

　　除王眉外其他三人聽他這樣問，不約而同地皺了皺眉——鄭墨這一問，顯然是在責(zé)問王眉為何不顧家人獨自逃命，太過膽小自私。只是他這一問，卻將所有出逃之人都罵了進(jìn)去，雖然如今講究行事不羈，卻并不代表世人對無禮之人同樣歡喜。

　　蕭七郎譏諷一笑，“鄭郎如今倒知道夸贊阿徾預(yù)事之能了，不知道是誰幾日前還信誓旦旦地言稱再無追兵，最后卻只落得與喪家之犬無二的結(jié)局?！?p>　　“墨是不才，但自問至少比人云亦云，毫無主見之懦夫要多上幾分勇氣?！编嵞痪o不慢地回道，毫不買蕭七郎皇室身份的帳，甚至在蕭七再次開口前反問道：“難不成蕭郎竟是在當(dāng)日便篤定后有追兵才匆忙離去的？若真是如此，那墨到真是有眼不識金鑲玉了！”

　　王眉見他二人唇槍舌劍，你來我往，狀似幼童口角，心下不禁失笑。這鄭墨還真是口舌如劍，到處樹敵。她自己不好插嘴，以免更加刺激鄭墨，便給盧湛暗暗使了一個顏色。

　　盧湛接到王眉的暗示，心下暗嘆命苦，面上卻不動聲色，手上端的茶盞重重一放，幾上應(yīng)聲而響，一下便打斷了鄭蕭兩人的對峙。

　　他二人同時望向盧湛，只見盧湛華貴的面上竟更多幾許疏離，便知他不耐煩了兩人的口舌之爭，面上頓時都帶了些訕訕。

　　王眉心中偷笑，看來，這兩人都有心要北渡啊，否則怎會對范陽盧家如此禮遇？鄭墨那性子就不說了，單說蕭七，也是建康一霸。他是梁帝親孫，長了一副好面皮，只是不學(xué)無術(shù)與他的好面皮也是齊名的。

　　這次他在被皇室送出來的人當(dāng)中，王眉并不奇怪。畢竟，他這樣的王室子弟并不容易輕易出逃，除了這種荒唐名聲在外，被夏侯景認(rèn)定翻不出風(fēng)浪的……

　　人和人真的不同，同時蕭氏子弟，怎么會相差那么多……

　　見眾人都望向自己，盧湛淡淡瞥了面上訕然的鄭墨和盧湛一眼，嘴上卻對王眉道：“十七郎，你有何打算？”

　　聽他開口，從剛剛便一直閉目養(yǎng)神的謝長天也睜眼看過來。王眉輕咳一聲，道：“若說打算，我欲先在南陽城整頓一番，而后向北進(jìn)入晉陽了。”

　　“你想要去投奔晉陽王家？”謝長天問道。

　　“然。”王眉點頭，見幾人不吭聲，知道幾人也需要時間做決定，便轉(zhuǎn)移話題道：“前路漫漫，還有時日去仔細(xì)思慮，今日徾欲攜家仆直接入南陽城，好好休整一番。諸位有何打算？”

　　“我等自然也是要進(jìn)城的，只是這門外游勇頗多……”謝長天接過話題，如今在場幾人，蕭七為人玩世不恭，盧湛人單影只，鄭墨歷經(jīng)一番慘痛廝殺后，家仆亦是所剩無幾，是以謝長天倒成了幾家的代言者。

　　“今日進(jìn)城恐怕依舊不太平，我昨夜得一人承諾護(hù)航，倒是可以引薦給你們?！蓖趺贾乐x長天未完的話里所承的擔(dān)憂。王謝兩家聯(lián)姻多年，這樣的舉手之勞，她倒是不吝相助的。

　　“只是，此人并非我家仆，恐怕要諸位下車相見為好。”想到蒙篆的身形，王眉又補充一句，而后便率先向車門移動。

　　鄭墨嘴角一挑，似要說什么，一抬頭間卻對上盧湛警告地一瞥，瞬間將到了嘴邊的話咽了回去。不知怎的，他對盧湛總有些發(fā)憷，即使知道對方無害，卻也不好駁了對方面子。

　　幾人先后下車，車子外，此時王歡和蒙篆并肩而立。兩人皆是挺拔身姿，只是蒙篆卻比王歡高出一個頭還多。站在那里仿佛一座高山，天生便帶了股不動如山的霸氣。

　　而王歡卻是另外一種氣質(zhì)，他從小便被王家培養(yǎng)，雖然也曾入過行伍，這幾年卻一直都在建康，身上自然而然地帶了一股世家所特有的公子氣。是以，他相比蒙篆，雖是氣勢略遜，卻另有一番氣質(zhì)。

　　這樣的兩人在車前站定，自然地便吸引了眾郎君的注意。謝長天與蕭七郎不約而同心下一緊又一松，一緊是為兩人氣勢所奪，心下感嘆，瑯琊王家果然底蘊深厚，即使逃亡在外，身邊所隨之人亦是不凡；一松是因為王眉之前便說過，這兩人其中一人會助他們脫離如今的窘境。

　　盧湛與鄭墨也是心神為蒙篆的氣勢一驚，他二人昨夜在車內(nèi)時，也有聽到車外發(fā)生的事，但是他二人當(dāng)時出自同一原因無法分心他顧，是以，今日也是第一次見到蒙篆。心下不由感嘆，王眉的氣運之旺。

　　幾位郎君心神松動，是以并未注意最后下車的謝蘊。王眉卻因為需要介紹蒙篆而扭頭，正巧將謝蘊的表情盡收眼底，只見謝蘊一雙圓眼在看到蒙篆倏然睜大，她一向紅潤的臉龐瞬間褪去所有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