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代執(zhí)息淵
從步出九天宮開始，到仙影都已朝各自的方向散去，并無仙魂主動向澪楓搭話。
澪楓倒也不以為意，僅僅是跟在息淵的身后。
息淵目光無意間后瞥，見得他看上去并沒有刻意控制他的步伐，卻自始至終都和他保持著不多不少，恰好二尺左右的距離——這距離巧巧地，是九天之上的仆侍或副手該和主人上司保持的距離。
他確和自己想象得一樣，看上去呆而不懂世事，實際上那雙明亮而清澈的眸子卻一刻也不閑地觀察著周圍的狀況，并將可能有用的轉(zhuǎn)化為情報默默地記在心中。雖從他單純的表情上看不出，但他一定會在恰當(dāng)?shù)膱龊习l(fā)揮出他已記住的事物的作用。
而且，從他在九天宮內(nèi)擲地有聲的話語也能聽得出，他并不是那種成了仙就想要恣意捉弄那些曾經(jīng)和他處于同等地位的無恥無識輩，而是真真正正地想要在九天有一番作為。
地界的情況他是不知，但在現(xiàn)在的九天王再怎么努力，也無法把前任九天王留下的爛攤子和不良的風(fēng)氣與思想完全整治干凈的天界，像澪楓這般，有相當(dāng)能力還抱有這樣想法的仙魂簡直是太過稀罕了。原本剛剛見到澪楓就不由眼前一亮的息淵，在聽得見得他的說話行事時，對這只小狐貍的興趣更加深了——就像是空有雕刻手藝，卻在發(fā)愁沒有好材料的玉匠，驀地就看到一塊最上好的璞玉，心內(nèi)貪婪的渴求僅瞬間就被喚醒了。
當(dāng)他聽到九天王竟要把他派到自己的手下時，他興奮得都快跳起來。但他個性相當(dāng)?shù)目酥疲谙矏傊?，先用“不合?guī)矩”這樣的話給九天王當(dāng)頭潑水。這樣的目的有三：一是看九天王是否真是篤定了決心。若他是一時興起，那很容易就被吹了耳邊風(fēng)就朝令夕改，將澪楓打回剛升仙的小妖該在的位置，而過早露出喜悅的他，瞬間就會和澪楓一起變成一場笑話。
而九天王不惜呵斥他這代執(zhí)，也要擦著規(guī)矩的邊側(cè)走的行為，無疑就是告之九天宮諸魂，這里沒你們插嘴的份——在有仙魂提出質(zhì)疑前，先用他的眼淚汪汪和九天王的怒火截住他們的話頭，這便是息淵的目的之二。
而目的之三，則是剛一開始擺出很討厭，極其討厭澪楓的樣子，在之后卻盡心盡力指導(dǎo)他——在最快的時間內(nèi)，竟能讓嫌惡他的魂靈喜歡上他，這有為澪楓的品德加成的作用。雖說息淵清楚這樣可能為自己招來“墻頭草”的唾棄，不過他畢竟和還未站穩(wěn)腳跟的澪楓不同，像他這樣的位置，再囂張的仙靈也就是在背后論議兩句，難道誰還能站在他的面前指著鼻子罵不成？諒那些只會嚼舌根的膽小鬼也沒那個膽子。何況，越是喜歡憑借表象說些閑言碎語的，就越容易忘記自己最原初的態(tài)度。到時當(dāng)他把各方面都被他雕刻得相當(dāng)矚目的澪楓脫出手去，怕是嘖嘖稱贊他的，也會是這群家伙。
息淵的笑和他做事般克制，通常都是抿唇勾起嘴角，很少發(fā)出笑聲——但那不過是在眾魂之前。而現(xiàn)在，他的身畔并無其他仙魂，想到那些真正的墻頭草在將來會做出的如同跳梁小丑般的行為，想到由他引導(dǎo)應(yīng)該毫無疑問會脫穎而出的澪楓，連帶著方才在九天宮內(nèi)始終壓制著的欣喜，息淵終于以手掩著口，笑出了聲來。
明明沒看到什么好笑的事，他卻突然笑得如此開懷，澪楓不由有些莫名奇妙。
“喂，息淵！”
清脆的聲音響起，玫紅的影子橫在了息淵的眼前，定睛看，卻是飛花。
“什么樂子竟讓你這家伙都笑成這樣，說出來，讓我也笑一笑唄！”
息淵雖看起來一臉的驚訝，其實早便已注意到，飛花裝得若無其事，卻是不能再顯眼地跟著他和澪楓。他之前刻意無視，此時見她竟然直接躥到了眼前。對她尾隨的原因一片澄明的息淵有心逗弄她，笑道：“其實我在九天宮就一直想笑了，不過礙著主上的面子。現(xiàn)在一出了九天宮，看到我這懷中天簿，再想到主上命令，就再忍不了了?！?p> 息淵在某種程度上確是實話，不過一變成言語從嘴巴里吐出來，就像是有那么幾分變了味。
“你這是在說外公的命令和笑話似的么？”飛花瞪著他，挑眉道：“別以為逃了外公眼皮子就可以亂說他老人家壞話，小心我把你的話學(xué)給他！”
“飛花公主，您這可就冤枉我了——我可沒說過主上壞話，倒是剛才從您嘴里說出來的都不大好聽吶?！?p> “哈？明明是你先提起想到外公的命令就忍不了笑了，怎么倒變成我說話不好聽啦？”
飛花揮起一拳朝他的肩膀打去。
哎，這飛花公主，還是動不動就揮拳頭吶。
息淵舉起軸卷，將飛花的拳頭格下來，慢悠悠道：“我當(dāng)然忍不了——一想到我們?nèi)绐{似虎，啊不，如花似玉的飛花公主好容易動了一次芳心，被人抱在懷里也乖得像只小貓似的，結(jié)果這小鹿亂撞的心還未完全放緩，中意的男子就變成哥哥了。本來想靠著當(dāng)眾耍無賴就能得償所愿，結(jié)果卻自己鬧了個沒臉。結(jié)果一轉(zhuǎn)眼什么都忘了，又巴巴地跟上來了，此心堪嘆啊……”
息淵笑聲更大，飛花總覺得格外刺耳，就像是和她挑釁般，朝息淵抬腿便是一腳。
澪楓忽然上前，將息淵輕一扯，飛花踢了空。但抬頭時，息淵卻還是好好地站在原地，而澪楓還在之前的距離，半寸都沒動過。
不要說飛花有些發(fā)懵，以為她是否花了眼。息淵自己都覺得像是在做了很短的一場白日夢。
之前遠(yuǎn)看他飛上九天王座，與九天王互無殺意的簡單過了兩招時，他已能看出澪楓不俗的實力。不過近距離的，親自體會，則是另外一種感覺。
息淵立刻判斷出，他的實力雖然還不及九天王，卻也是相當(dāng)可怕的了。
但這樣，一絲疑慮也不由得涌上本就多心的他的思緒中：就算是妖族，與外界極少互通，但既然法力都能修行到這樣的境界，為什么偏偏常識缺失到了一種極為詭異的地步？這種常識缺失，并不像是因為消息閉塞造成的，更像是刻意為之——讓他是一把鋒利刀刃，同時也讓他是一張任人描畫的白紙。
他剛一動這個念頭，一個極為冷清的、冷得沒有一點溫度的少女的形象也同時在他的頭腦中閃現(xiàn)出來。那一雙大得有些夸張，如鹿般的眸子中的寒氣僅僅是想想，就似能把他的全身凍僵。
他晃了一晃頭，想把那太過不祥的身影從他的腦中晃蕩出去。同時心內(nèi)輕輕叨念著：那是不可能的罷。雖說冥族培養(yǎng)出了個奇怪的怪物，畢竟現(xiàn)在即將為他添上顏色的是我，我也不是那些扭曲的冥族，還有什么好擔(dān)心的？
原是息淵拿飛花玩笑在先，飛花不過是向他踢出一腳，還一點點都沒有踢，倒讓她的身子向前歪了歪。她本來不當(dāng)一回事，正想著要說點什么話去還嘴，但見息淵雙眼發(fā)直，懷抱軸卷，低著頭呆滯地向前走著，竟像是忽然丟了魂一般，不由得嚇了一跳，連忙伸手去抓他的后襟。
但息淵非但沒能被她拖住動作，反而仍然一味地向前走，連“咝”開裂聲都沒有聽到。
飛花直到他一向注重自己的儀態(tài)，連小小的一點灰塵都會如臨大敵般抹去，還要用水反反復(fù)復(fù)地擦幾遍，再好好地烘干才算完。而他后頸的膚已有一部分露了出來，他卻沒了反應(yīng)。
“飛花小妹。”澪楓忽開口道：“你這一腳好生厲害，我真想向你請教一下，你是如何做到我明明感覺自己已經(jīng)及時將息淵大人拽離了，你卻仍然把他魂魄踢飛，整個踢得像傻了一樣的？”
澪楓是認(rèn)真地請教飛花，而想方設(shè)法要再次攔住息淵，卻被他繞過去的飛花已顯得有些不知所措：“我哪知道??？我壓根碰都沒碰到他，誰知道他怎會變成這副樣子？”她頓了頓，轉(zhuǎn)向澪楓：“唉唉，我說該不會是你剛當(dāng)上他的副手，就把你的呆氣全傳給他了，結(jié)果他承受不了成了這樣罷？”
“飛花小妹，你不愿意告訴我是怎么回事就算了，干嗎還要把你的錯往我的身上推??？你既是我的妹妹，你讓我?guī)湍阕鍪裁炊夹?，替你受過也行，但是絕對不能代你承認(rèn)錯誤——這樣的話，我會把你慣壞，旁的人也會說我這個哥哥沒正經(jīng)，不會好好教你的?！?p> 飛花現(xiàn)在看到這變得游魂似的息淵，已無心苦惱澪楓這就要做他哥哥的心思了。
“行了行了，沒用的話甭說了?，F(xiàn)在最正經(jīng)的是快點想個法子讓息淵快點清醒過來。這樣也太可怕了點?！?p> 澪楓卻在想，先是九天王，再是默穹，然后又是息淵，為什么總是在說話說得好好的時候，就突然陷入沉思，滿腹心事的樣子？難道這也是什么常識么？
再想默穹是九天王點給他教他天界諸事的，這種可能性便又加了一分。
他恍然地“啊”了一聲。
飛花總覺得他一恍然大悟就沒什么好事，但此時卻也不由得轉(zhuǎn)頭：“你想到了？”
結(jié)果飛花一看到澪楓，眼珠快要掉出來——他也學(xué)著息淵的樣子，低著頭，目光無神地向前走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