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塵與血

第八章 層嵐

塵與血 沂海聽風 95 2021-06-07 23:22:51

  佟懷章許久未曾這樣行走在濟南城了,或者說許久未曾這樣細致地觀察過濟南城了。泉水還是以前的泉水,城墻還是以前的城墻,只不過層層布防的崗哨,荷槍實彈的士兵,行人稀少的街道,上著門板的店鋪,是那個濟南城,也不是。

  “哎喲,佟老板,佟二大爺,您二位這一大早的去哪里了,你倆要再不回來啊,我這都得…”佟懷章他們回來路上,王掌柜正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急得團團轉(zhuǎn),坐立不安,不時地往外張望??吹劫颜滤麄兓貋?,趕緊出來搭話。

  二保沒好氣的說道:“怎么的,王掌柜,又接了大主顧要我們騰地方?”

  “嘿喲,有里邊這幾位瘟神,哪還有什么大主顧,不喝西北風就燒高香了?!蓖跽乒裾f著,跟他們使了個眼色。

  大堂的八仙桌旁坐著一個穿著便裝的大漢,黑衣皂靴,敞著懷,里邊一件白布衫,一個身著警服斜靠在柜臺前,手里拿著一根警棍,斜眼看向這邊,看著王掌柜他們,轉(zhuǎn)身走向大漢,俯身耳語一番。大漢并未挪動,拿起蓋碗輕啜了一下。

  “九爺,這二位就是您等的人?!蓖跽乒褚涣镄∨?,指著背后躬身向大漢說道。

  佟懷章來濟南地面久了,三教九流大都略知一二,但是來的大漢有些眼生。大漢起身,方頭闊臉,挺鼻梁大眼睛,一米八以上的大個,絡(luò)腮胡須修得整整齊齊,桌角放著一頂禮帽。開口一嘴濟南口音:“哎,九爺那都是江湖兄弟抬舉,吃餉聽差之人,哪配得上。坐!我說,看二位是南邊來的吧,聽說,你們在找我們亞東廳長?剛從老太爺那里過來吧。我看這樣吧,你也別歇了,跟我們走一趟吧?!贝鬂h連姓名也未通報,不由分說就給他們安排好了。

  佟懷章說道:“敢問老兄貴姓?”大漢起身,一擺手說道:“哎,不用這些虛繁禮節(jié),鄙人王之干,現(xiàn)警察廳任事,行九,因為爹媽給的這個名字拗口,江湖兄弟抬舉咱,九爺也就打這里來的。”佟懷章跟這位“九爺”雖未謀面,卻有耳聞,王之干是警察廳監(jiān)獄警佐,雖然警銜不高,但是為人仗義,喜歡結(jié)交朋友,三教九流都愿意打交道,深得張亞東信任,所以很多事情都是安排由他出面。

  二保輕輕拽了佟懷章衣角一下。佟懷章說道:“九爺,我們上樓收拾一下,馬上隨你們走?!毙【鞗]好氣說道:“我們廳長有情,你們怎么這么多事!”王九“嗯”了一聲,小警察就立在一旁不再發(fā)話。

  “請便。”

  佟懷章、二保來到客房,佟懷章握住二保的手,說道:“看情形沒什么大問題,你們在家做好兩手準備,如有萬一,最重要的是第一時間迅速撤離保護好電臺?!?p>  二保看著佟懷章,心緒難平,拿出一件大衣給佟懷章披上:“淮章,起風了,穿件大衣吧?!辟颜麓┖么笠?,快步走出門口下樓。二保追出來,說道:“先生,帶點銀元吧,萬一需要打點?!辟颜禄仡^,道:“不打緊。外邊風大,出門小心,看好鋪子?!倍D克唾颜码S著王九走后,也快步上樓,收拾一下就往曲水亭街走去。他要去找天來,一刻也不能耽擱。

  天來在藥鋪里正給人看著熬藥,春回藥鋪以抓藥為主,也代人煎藥,天來煎藥的技術(shù)已經(jīng)爐火純青,何時文火,何時大火,何時沏藥,何時添水,有條不紊。孩子嘴甜心善,有時候附近街坊鄰居都愿意看他熬藥,扯扯閑篇。畢竟是個孩子,有時候天來搖頭晃腦,把佟懷章教的中醫(yī)典籍和街坊鄰里賣弄一番:“陰陽四時,萬物始終,死生之本。逆之則災(zāi)害生,從之則苛疾不起?!?p>  二保一路小跑趕到春回藥鋪,招呼天來:“天來,趕緊把藥交給小田煎完,咱倆去趟三里鋪!”說話間,二保來到掌柜室,跟賬房李寶衡說道:“寶衡,大掌柜讓帶去警察局了。賬房還有多少現(xiàn)錢?”李寶衡是天來的本家小叔,其實比天來也大不幾歲,天來父母離世后,就是寶衡帶天來出來的。保衡家境比天來好一些,讀過私塾,又跟著本家學過記賬,佟懷章把他也收在門下當個伙計,后來逐漸老成,跟著二保當了賬房。寶衡平日里喊佟懷章大先生,喊二保二先生,他們二人也不反駁,就這么由他去了。

  寶衡說道:“二先生,最近支出有點大,除了徐先生前段時間來的參,在黑市淘換點黃貨,都是些瑣碎的進項,沒有多少現(xiàn)錢了,大概還有五十多塊現(xiàn)銀,還有點金圓券,您知道,金圓券平時支用倒還勉強,真是要緊時候不頂用?!?p>  佟二保心想,張亞東是出了名的黑,五十塊恐怕滿足不了他的胃口。現(xiàn)在這時下,都知道現(xiàn)銀好用,看情形真要日本人打過來,金圓券和廢紙沒什么兩樣,市面上袁大頭和金圓券早就不成比例了,還無從兌換,黑市上更加離譜。好多韓復(fù)榘的部下早早聽到風聲,讓家眷大量在黑市兌換銀元,把銀元炒到天價。這泉城的百姓光景愈加慘淡。士不用心,將不用命,民不聊生,是真真的當下的泉城,泉還是那個泉,人已經(jīng)無暇一顧。“二先生,二先生?!笨促《S悬c愣神,寶衡提醒道:“二先生,要不您去徐先生那邊,支用些?他剛來濟南,畢竟手里寬裕些。等過些時日我們周轉(zhuǎn)過來,還他便是?!?p>  二保說道:“你看我,都不知道怎么辦了,你說的這個辦法可行,我去試試。”

  佟二保到大馬路得潤坊見到徐樹聲,把先前的情形告訴他。徐樹聲聽了二保講述經(jīng)過,來回踱步,沉思片刻,說道:“二保,你先不用急,聽上去,并沒有什么大礙,我們權(quán)且等候消息,我也發(fā)動關(guān)系去打探一下?!彼妥叨#鞓渎晣诟阑镉嬕幌戮痛掖页鋈チ?。雖然和二保說不嚴重,主要是讓他安心。徐樹聲別看來濟南不久,但是老主顧們都還在,都賣老爺子面子,所以很快就在濟南城立住了腳跟。他所去的這個地是濟南的旱碼頭,苦力的角頭叫宋金彪。

  “徐老板,我們這都是臭勞力,貨場烏煙瘴氣,您怎么親自過來了?”宋金彪遠遠望見是徐樹聲,兩步并作三步,作揖道:“快里邊請!”

  “我不和你客套了,有件事得麻煩孟老兄?!毙鞓渎暫退谓鸨胝f明了來意。

  “兄弟看得起哥哥,不覺得我是粗鄙之人,愿意結(jié)交我這個粗人,沒得說,兄弟的事就是我的事。”宋金彪朝外邊喊了一聲,快步進來一個手下,低聲耳語一番,手下就出去了。

  “這里是一百大洋,上下打點,如果還有其他花銷盡管開口。”徐樹聲把一個包袱遞給宋金彪。

  宋金彪說道:“兄弟,你要這樣見外,就當沒有我這個老兄!”徐樹聲見推辭不過,也不在推讓。

  “走,既然來了,我?guī)憧纯次覀兊呢泩?。”宋金彪起身說道。

  徐樹聲隨著宋金彪一起,后邊跟著宋金彪兩個弟兄,一起到貨場去了。同升貨場是膠濟鐵路線上濟南最大的貨場,從青島碼頭上車過來的貨物源源不斷地運抵這里。貨場就像一個大集市,每天從這里進出的貨不計其數(shù),進出的人更是三教九流、魚龍混雜。宋金彪原來是天南海北護鏢的,后來就流落到了濟南,原來跟濟南鐵路上給人看貨場,因為人仗義,后來在一次火拼中救下了老板,慢慢嶄露頭角。

  要想吃標行漕幫這碗飯,光靠耍兇斗狠不行,還要仗義公道,沒有誰心甘情愿把貨物托付給不講信義的人。宋金彪逐漸掌握同升貨場之后,大刀闊斧管理,約束手下,聯(lián)絡(luò)商會,善待苦力,賞罰分明,實力逐漸壯大。宋金彪性格鮮明,缺點也很突出,就是喜歡豪飲,有場必喝、逢酒必醉。

  同升貨站占地一百多畝,一棟二層小樓,二樓設(shè)著經(jīng)理室,會計室,一樓是安保室,余下的都是倉庫。徐樹聲內(nèi)心焦灼,并沒有心情跟著宋金彪逐個查看。宋金彪雖然是粗人,但摸爬滾打多年,為人也是精明,跟徐樹聲說道:“徐先生,你且等著,我們不用轉(zhuǎn)完就會有消息?!币恍腥诉呑哌呎f,這時遠處跑過來一位手下,跟宋金彪耳語一番。宋金彪揮手,手下就退下了。宋金彪轉(zhuǎn)臉和徐樹聲說道:“看來你這位朋友大有來頭啊,這樣吧,一事不煩二主,徐先生回去等候消息,我得親自去警察署會一會我這個哥哥啦!”

  徐樹聲不明就里,問道:“你說的哥哥,可是那個九爺?”宋金彪冷笑道:“九爺?!我叫他,他敢應(yīng)嗎?這事你就不用緊打聽了,一定給你干得漂亮的?;匕桑 ?p>  說話間,車已經(jīng)備好,宋金彪和兩個手下上車揚長而去。徐樹聲心里放心不下,還是回到春來找二保,把事情說了一番。兩人正在商量下一步對策,天來跑進來了,一遍跑一邊說:“回來了,回來了?!?p>  二保問:“什么回來了?”

  “佟先生回來了。”

  二保和徐樹聲趕忙走出客棧,不遠處佟懷章被從一輛車上請下來,正在同來人講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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