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來給佟懷章傳來徐樹聲的消息,新的發(fā)報點已經找到,城南三里鋪。這是在濟南城郊的一個村落,四通八達。有一戶劉姓人家正在變賣資產準備到四川投靠親友,這戶人家是個獨立套院,四周碧樹縈翠,有南北兩個門,還有一個角樓便于觀察整片區(qū)域,徐樹聲看了院子覺得合適就把這里盤下來了。
“徐老板說,他現(xiàn)在就去三里鋪劉家大院,讓您現(xiàn)在也趕過去,說有事商量。”天來把情況跟佟懷章說完,佟懷章怕兩個人目標太大,臨行時囑咐天來守好家,自己去了三里鋪。
“懷章同志,我剛剛從省委開會回來。省委指示:佟懷章同志轉移三里鋪,為了不引起懷疑,安排近期從延安赴魯?shù)囊幻九浜瞎ぷ鏖_展,這名同志代號‘夜鶯’,熟悉摩斯密碼,可以獨立收發(fā)報,對外二人以夫妻相稱。悅來客棧暫做保留,作為一個聯(lián)絡點和情報收集點?!痹谌镤?,徐樹聲把省委的決定和近期部署同時向佟懷章作了匯報。
“夜鶯?省委怎么突然做這樣的安排?”佟懷章問道。
“會后省委黎書記特別留下我,跟我說明了情況,黨中央和“伍豪”同志特別關心你的狀況,多方考慮到你的身體情況、工作特點以及抗戰(zhàn)敵后斗爭的長期性、殘酷性、復雜性,特別指示,適時安排一名合適的女同志協(xié)助懷章同志的工作。懷章同志,黎書記還跟我們賣個關子,興奮地和我說‘夜鶯’同志是你的故交。不日便會從延安通過地下交通線抵達濟南?!?p> 夜鶯?故交?當佟懷章暗自思忖的時候。佟二保正匆匆地趕往悅來客棧,這次他來悅來客棧并不是找佟先生,而是中間人約好了在此會面。雨下得很大,雨水打的屋頂?shù)耐咂瑖W嘩作響,沿著街道兩旁的屋檐匯入到青石砌成的排水道匯入遍布泉城的水脈。路上并沒有多少行人,但是二保還是按照佟懷章要求的,每次來悅來客棧的規(guī)定路線,先在東二胡同觀察,假如一號房窗戶緊閉,那就不要進店,如果窗戶虛掩能看到一個花瓶,就是安全。佟二保穿過東二胡同,在與二馬路交匯處,遠遠地望了一眼一號房,窗戶緊閉,佟二保遲疑了一下,還是往悅來客棧走去。
“掌柜的,你可算是來了,佟先生等不及你,先走一步,讓我在這里等著你,臨走的時候還給我一張便條,說讓你去便條上的這個地方匯合?!眲倓傉燮鹩陚悖靵砭陀锨皝?,邊說邊遞給佟二保一張紙條,推著佟二保往外走。二保掃了一眼悅來客棧的大堂,這樣的雨天卻一下子來了不少食客,他們三五一桌,每進一位客人都要打量一番。
“好,那我這就去和老板匯合。”
佟二??觳阶叱隹蜅?,拐進西一胡同往大馬路走去,見后邊沒有尾巴,掏出紙條,上邊的字寫得潦草慌張:有埋伏,速走。
天來一大早起來,想去外邊的早點攤子上吃碗甜沫,可是因為大雨小販們都歇雨班沒出攤,他折返回來去找小六子找點吃的,可是小六子不在,廚房里進進出出的也都是生面孔。天來看著一個人的腰間鼓鼓囊囊的,像藏著東西,他故意慌慌張張地跑出來跟那人撞個滿懷,趁機摸了一下那個人的腰間,是槍。那人剛要發(fā)作,天來滿臉堆笑地跟他賠不是,另外一個人和那人使個眼色,把天來放走了。
天來回到房間心想怕是沖著佟先生來的,趕緊按照佟先生的以前囑咐的,把房間的窗戶關上。天來在房間里思來想去,又怕佟二保突然過來不清楚情況,落入圈套。他就把門鎖好到樓下大堂里,恰巧小六子來了,就跟六子有一搭沒一搭地閑扯。
“今天雨下這么大,生意還這么好?!?p> “嘁,別提了,一大早開門就來了,一桌點一盤瓜子,占著桌子白喝茶,還得小爺伺候著?!?p> 中間桌上坐著一個身穿長衫的中年男人,戴著眼鏡,禮帽壓得很低,看不清臉上的表情。周圍桌上的人都穿著馬褂,也不說話,只有偶爾喝水的聲音和外邊的風雨聲,只要有人從外邊來,都暗自往外看,悅來客棧的整個大堂安靜而詭異。
王掌柜聽二人聊得起勁,壓低嗓子說道:“你倆還在這里聊得歡,我看這八成是要抓人呢。我什么沒見識過,老子吃的鹽比你們吃的飯都多。別說話,一會兒都有點眼力勁,別老壽星上吊嫌命長?!闭闹?,一人折傘進來,正是佟二保。
佟二保從悅來客棧出來,回想剛才的一幕,暗自慶幸,幸虧有天來的及時示警。一切都發(fā)生得太突然,他一下子不知道下一步該如何行動,他想找佟懷章匯報情況,可是事發(fā)緊急,天來并沒有告知他佟懷章去了哪里,只能先回藥店等待消息了。
悅來客棧布下的局沒有等到人,一伙人怏怏地拖起長衫男人就往外走,男人整個身子像篩糠似的抖個不停。這時從街口拐角慢慢開出一輛黑色警車,天來隱約看到一個身穿警察制服的男人走下車來,外邊天色陰沉著,天來沒看清那人的長相。天來剛要追上去看個究竟,被王掌柜一把抓住胳膊:“你不要命了,沒看到警察抓人,你可別禍害我!”警察抓著領角把男人拎起來,推搡著踹進了警車后座,自己也坐上車,汽車呼嘯著走了。
“王掌柜,剛才那個警察是誰?”
“是誰?在這濟南城除了張黑三還他媽能有誰?!別看個子不高,你看看那股勁,拎起個人來想拎只雞一樣?!蓖跽乒駴]好氣地數(shù)落天來和小六子?!斑@世道啊,你們都放機靈點,凡事過過腦子,回看事兒,會來事兒,要不然啊,哼,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在劉家大院,佟懷章和徐樹聲商議,為了能夠更好地在濟南扎根,充分利用朱貴三這一條線,決定一起去趟朱府。
“朱貴三別看留過洋,骨子里仍是個老派人物,講究禮數(shù),這次就以你的名義先寫個門帖派人送去?!?p> “要不要先約約朱俊武,讓他先給朱貴三透透風,也不知道他平時都去哪?!?p> “萬芳樓,這家伙平時除了在朱家大宅閉門不出就泡在那里。今日有雨,估計又去萬芳樓喝酒去了。”
“那好,事不宜遲,我現(xiàn)在就去萬芳樓會會朱俊武?!?p> “樹聲,你可要謹慎些,特別是對那個秦蝶衣?!?p> “懷章,你這是什么意思,我對這種聲色之地沒有什么喜好!”
“樹聲,你誤會了,這個秦蝶衣,我總覺得不那么簡單,我們做敵后工作應該慎之又慎,在沒有定論之前,不能輕易判斷一個人?!?p> “懷章,明白,那我去了?!?p> 佟懷章送走徐樹聲出門時天色已晚,他把門鎖了,扭頭看見來時叫的黃包車還在等著。黃包車夫叫徐大慶,民國十四年日本人在濟南制造“五三慘案”時還是和天來那么大的孩子,家里九口人只剩下了他一個,無依無靠,后來佟懷章接濟,置辦了一輛黃包車在城里靠出賣點腳力謀生。
“大慶,你怎么還沒走?”
“先生,今天雨下的早,在城里也沒什么活,您身體不好,我怕您回去的晚,路上不方便,就一直在這里等您?!?p> “你看,我也不知道你沒走,也沒讓你進去避雨?!?p> “先生,不妨事,這大門屋檐大得很哩,我在下邊沒淋著,這車子用我的蓑衣蓋著一點雨水沒有?!贝髴c憨笑著望著佟懷章,佟懷章的鼻頭突然一酸,像大慶、天來這些在他眼里跟親人一樣的國人,樸實而善良,卻平白無故遭遇這樣孤苦伶仃的悲苦命運,中國要強盛,不就是讓千萬像大慶這樣的人不再飽受這樣悲慘的命運嘛。
萬芳樓坐落在濼源大街的中央,是一個兩進的套院,正門是一個牌樓,青磚黛瓦,雕梁繡柱,從牌樓穿堂而入,巨大的影壁上是康熙御筆紫檀雕刻的福字,四角玉石雕刻嵌成,蝙蝠繞壁,壽桃盈枝,寓意紫氣東來、福壽無邊,兩邊是廂房別院,穿山游廊,別院內有一座巨大的戲樓,萬芳樓是光緒十年興建,時間久遠,哪位顯貴建造已無從可考,據說張宗昌曾在此小住,后來改做戲園,逐漸淪為煙花之地。秦蝶衣流落濟南,因為模樣俊俏被萬芳樓的媽媽看中,刻意培養(yǎng)琴棋書畫,加上又有戲班的功底,很快就名聲遠揚成了萬芳樓的頭牌??删驮谇澳?,萬芳樓的媽媽突然換成了秦蝶衣,秦蝶衣本就是藝名,所以未曾更名。
徐樹聲來到濼源大街已是掌燈時分,萬芳樓兩側的紅燈籠在黑夜里格外奪目,像一串串跳動的紅色火焰想要撕裂黑暗的束縛。萬芳樓并沒有像一般煙柳巷讓妖艷的女子在門口拉客那般流俗,從表面看,與一般的酒肆無異。
徐樹聲走進萬芳樓,一名酒保走上前來,問道:“先生,看您面生,有沒有相熟的女客,要不要我給您介紹一位?”
“不用了,我找人?!?p> 酒保看了一眼徐樹聲說:“那您稍后。”然后迅速穿過游廊,向別院里邊去了。
徐樹聲還沒跟酒保說要找誰,酒保就匆匆走了,也沒人再招呼他,他等得焦急,只聽得后邊有一個女聲響起:“是誰要在我這萬芳樓撒野???!”
徐樹聲循聲而去,從游廊處轉出一名女子,眉目如畫,粉黛含情,一襲綠衣旗袍,正是秦蝶衣。
【民國小貼士】民國時期是禁止娼妓的,妓院這個行當在民國時并不是合法的,所以那種明目張膽拉客的情況可以想見并不真實,或者說不具有普遍性?;蛟S戰(zhàn)亂頻仍,那個時代的婦女亦有不得已而為之的苦衷,像那種所謂戰(zhàn)亂中的“女性優(yōu)勢”論調簡直是嘩眾取寵,讓人唾棄!
沂海聽風
父輩的旗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