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途中,林三郎一直沒有說話,梅雪嫣不用跟他斗嘴,樂得清靜,直到晚膳后,林三郎才忍不住了。
“你是怪我下手太狠,把周佐仁腿給打折了?”
梅雪嫣正在燭火下寫寫畫畫,聽見沒頭沒腦的一句問話,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林三郎見她不答,追問道:“那你為什么給他錢買藥,一兩銀子呢,誰稀罕?”
一兩銀子他當然不稀罕,他沒什么可花錢的地方,一旦使銀子,那就是大手大腳一擲千金的,聽他說給二狗子佩鞍韉就花了幾百兩。
梅雪嫣不同啊,她窮酸得很,以前別說一兩銀子,就是幾個銅板都來之不易,足夠她花好幾個月了,給周佐仁買幾帖藥綽綽有余。梅雪嫣跟他這個不知人間疾苦的闊少爺無話可說。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人人都說我沾了林府的光,你打傷人,惹上官司,萬一牽連我怎么辦?當然要使銀子咯?!?p> 梅雪嫣算是見識他的魯莽了,不講道理,動不動就是拳腳相向,說得好聽是勇武,直白點就是個二愣子。
“你就這么想跟我撇干凈呢?”
林三郎有點摸不透她了,按理說梅雪嫣應該使勁往他身上貼,才不辜負呂姨娘的期望啊,欲拒還迎?也不像,而且他才發(fā)現(xiàn),梅雪嫣根本不用依附他和林府,她如今是秀才,要是再中舉人,地位不會比他從六品的百戶低。
“當然,哪天你打死了人,我可不想被抓進牢房,躲得越遠越好?!?p> “難怪?!?p> 林三郎往嘴里頭拋進一塊栗子糕,她會怕事?騙誰呢!白天臨危不亂,戳穿周佐仁陰謀的時候,也沒見她一絲慌亂。
“難怪你答應陸提學,要去華桐府,原來是躲我呢?!?p> 陸提學拿走了梅雪嫣一首詩,也許下諾言,梅雪嫣去華桐府之后,有他的推薦,去最好的書院入學,且他知道梅雪嫣在書法上天資出眾,可以向書老引見,看梅雪嫣能不能拜在他老人家座下。
可以說都替梅雪嫣鋪好了路,前途一片坦蕩無垠。
“也不完全是,府試總之要去華桐府的,而且需要書院的推舉資格。”
林三郎有些郁悶,他以為自個兒這個童養(yǎng)媳,不過是隨他擺弄的小媳婦兒而已,后來知道她居然是臨安縣頗有名氣的才女,也只想著要把她性子給收得服服帖帖,哪曾想她能耐不小,野心也挺大。
有種脫離他掌控的感覺。
不然他堂堂百戶,日后要成為景國大將的男人,豈不是夫綱不振?!想想梅雪嫣哪天官位得比他還高,那還被人戳脊梁骨,罵吃軟飯了。
不行,得把這苗頭給掐斷。
“你說是我林三郎窮,還是整個林府不夠你花?”
林三郎突然莫名怪氣地說道,梅雪嫣愣了愣,這個二愣子又犯哪門子沖呢?
“嗯?”
“那你干嘛非得去考什么破科舉,什么勞什子文位,你一個女人還能翻天不成?”
這叫女權獨立懂不懂?梅雪嫣翻了個白眼,決定奚落奚落他,省得他一天到晚鼻孔朝天,把自個兒當美猴王。
“難道我要依靠你這個不靠譜的?”
梅雪嫣不等他搶白,繼續(xù)說道:“先不說我嫁不嫁給你,你一年到頭在邊關打仗,哪天缺胳膊少腿了,再嚴重點,萬一為國捐軀了,你的妻妾怎么辦?指望朝廷發(fā)點撫恤金過日子?”
對軍士梅雪嫣的感情是矛盾的,一方面,對他們的奉獻無比崇敬,可真放到普通百姓身上,軍嫂們守著漫漫無期的活寡,提心吊膽的,生怕哪天一個為國犧牲的消息傳來,一輩子過得苦兮兮的。
林三郎一陣氣惱,原來是這樣,這娘們兒就不盼他點好?
“再說……”梅雪嫣拖長音道,“林府雖瘦死駱駝比馬大,可一直是守著老家業(yè),甚至都在萎縮,林家一直沒出個能抗鼎的當家,指不定哪天真衰敗了……更何況,誰說林家就是三爺你的了?”
林家上有夫人霸占著里外的權力,下有林大郎林二郎虎視眈眈,就算分家業(yè),也輪不到你多少,還真覺得自己腰纏萬貫?在臨安這個小地方,你是能橫著走,出了華桐府,從六品武官跟地里的芝麻似的遍地都是。
成天牛氣哄哄,好似全天下女人都得往你身上倒貼似的,你把自個兒當根蔥,別人還不把你蘸醬吃呢。
這句話梅雪嫣沒說出口,她怕被打。
“林家就是我……”
林三郎被氣糊涂了,脫口而出了一半,他才是林家的嫡子,本來就是家主的唯一人選!
不過他志氣不在此,根本沒有想著搶什么家產(chǎn),所以這么多年,他沒把林府的家業(yè)看在眼里,隨呂氏他們怎么折騰。
“你……你個只認錢財不認人的臭娘們兒!”
林三郎半天憋出一句話來,恨恨地站起來甩門而去。
梅雪嫣差點笑出聲來,這二愣子還挺逗,她算拿住了他的軟肋。看似野蠻霸道,實際上經(jīng)不起挑撥,容易沖動,莫名的自信心。
總結起來,就是智商不咋樣。
原以為林三郎不會搭理她了,梅雪嫣安安靜靜寫了幾頁紙之后,準備熄燈入侵,卻見林三郎火急火燎地沖進她的廂房來,連門都沒敲。
“你干嘛?!”梅雪嫣驚道,“你擅闖女子閨房,知不知道什么叫廉恥禮節(jié)?”
“你是我女人,我還用得著敲門怎么的?”
林三郎扔下一個包袱,他的自尊心很受挫,被自家娘們鄙視,他忍不下這口氣。
梅雪嫣瞧了瞧,居然是他帶回來裝銀票的包裹,里頭疊得整整齊齊的銀票,前幾日她收納在林三郎的衣箱里頭,他這會子扒出來干嘛?
林三郎突然走近幾步,倆人站在燭火下四目相對,燭淚積滿了銅盞燭臺,只剩下了一丁點棉線,燭光微弱搖曳。
“你看我有什么變化么?”
林三郎再貼近一些,他剛去梳洗了一番,把胡子也刮得干干凈凈,他直勾勾的眼神,就差直接說老子樣貌人品如此出色,你還有啥嫌棄的?
“誒?你在哪?我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