傭兵——不,黑鴉的騎士們向兩側(cè)散開,抽出各自的武器,呈倒三角形奔向近在咫尺的男人。
他們將左手擎于胸前,短促而有力地祈禱。暗紫色的幽光憑空而生,仿若一團凝實的霧氣,籠罩在他們手上。幽光緩緩明滅,如同擇人而噬的猛獸。
尤菲辨認出,那是掌管著「消亡」的神祗瑪爾,賦予其信徒的神術(shù)。它可以將接觸到的任何物質(zhì),化為一縷毫無價值的灰塵。
騎士們從三個方向包圍而至,利刃閃著寒芒,分別攻向男人的脖頸、右肋和左腿。那名卡瑪爾青年并未加入戰(zhàn)斗。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同伴,快步繞過手持重劍的男人,徑直往要塞奔去。
盡管身陷包圍,巴拉克絲毫不為所動。他微微下蹲,扭身,踏步,右臂揮出。即便在不通劍術(shù)的尤菲眼里,男人的身軀,手臂和重劍也仿佛完美地融為一體。劍即是他,而他即是劍——
一劍平掃。
重劍帶著沉悶的破空聲,毫無阻滯地切開最左邊那名男性的身軀,然后是中間和右側(cè)的二人。他們的目光帶著驚異和少許不甘,手臂仍然努力探向前方,卻終歸無法碰觸到巴拉克的身體。
尤菲迅速回過頭,望向正全力奔跑的那名青年。短短幾秒間,他已經(jīng)跑出三十多公尺,還不時轉(zhuǎn)頭向后探看。她看到青年的表情突然變得驚恐,身體盡力向一側(cè)傾斜——
但什么東西破開空氣,深深斬入他的脖頸。
那是一柄銳利的手斧。青年用雙手捂住傷口,卻根本起不到任何效用。他嘗試繼續(xù)向前奔跑,但噴涌而出的血液帶走了他最后的體力。尤菲看著他俯臥在四十公尺外的地面上,直至臨死,右手仍然指著城堡的方向。
她聽到背后傳來傭兵們的喧嘩,以及巴拉克的命令。
“繼續(xù)訓(xùn)練?!蹦腥似届o地說,仿佛剛才任何事情都沒有發(fā)生過,“缺少隊長的小隊,自己選定一名隊員接任。那么,各分隊聽令——”
又是一陣輕微的騷動,然后傳達命令的呼喝依次響起,蓋過了隱約的議論聲。
似乎有人在她肩頭拍了拍,她回過頭,發(fā)現(xiàn)莉莉不知什么時候貼了過來。貝爾和她不在一起,大概是自告奮勇地參與到了訓(xùn)練當(dāng)中——認真說來,在莉莉諾諾團里,對于巴拉克的名聲最為崇敬的,其實正是這個看似神經(jīng)粗大的貝隆人。
“這就是戰(zhàn)爭嗎,莉莉諾諾?!鄙砼詡鱽戆栺T斯的疑問。
“大概,是吧?”女傭兵舔了舔嘴唇,“殺戮、掠奪和欺騙——這種時候,任何手段都是可以被接受的唄?”
“可是,為什么會有戰(zhàn)爭。”機關(guān)人似乎仍未明白,“大家都在一起,和和氣氣,不是很好嗎?!?p> “那咱就不知道了?!崩蚶驍偭藬偸?,“這種問題,汝應(yīng)該去問尤菲才對唄?”
少女感覺到機關(guān)人向她投來的視線,但她也不知道如何回答這個問題。她向阿爾馮斯輕輕搖了搖頭,然后垂下目光。
“說起來……尤菲,汝覺得,他真的有辦法攻下這兒唄?”女傭兵似乎感受到她有些低落的情緒,嘗試著換了個話題——雖然換得不怎么樣。尤菲明白對方的好意,她微微抿了抿嘴角,回答莉莉的話。
“我不清楚?!彼龘u搖頭,指了山坡上的溝渠和障礙,又看向正在訓(xùn)練的傭兵們,“然而,艾因哈特先生似乎從一開始,就不打算和對方在野外戰(zhàn)斗?!?p> “他們之前演練的戰(zhàn)術(shù),顯然是為了在城堡內(nèi)部交戰(zhàn)。但我猜不到,他要如何將這些士兵送進城內(nèi)?!彼穆曇魩е唤z疑慮,“如果是科倫斯院長,即使無法進行傳送,他也可以用強大的法術(shù)摧毀這一道城墻。可艾因哈特先生……畢竟只是一名劍士?!?p> “但他肯定有辦法的唄?”
“我想是的?!庇确拼_定地說。她相信「牧狼者」絕不會做無用之功,但不知為何,對于不久后的勝負,她忽然有些提不起興趣。
她拉住莉莉的手,兩人沿著樹林的邊緣漫步。
“我有些不好的感覺……有時候我會想,或許我們并不應(yīng)該參與到這一場戰(zhàn)爭當(dāng)中?!弊吡艘欢螘r間后,尤菲輕聲說道。
她并不認為巴拉克做的有任何錯誤,更不是為那些死去的黑鴉騎士難過——他們和她一點兒都不熟。她只是有一種隱約的預(yù)感,似乎事情的發(fā)展會和她預(yù)想中的有些不同。她一向相信自己的直覺,然而這一次,她竟然有些無法理解自己的想法。
因為那預(yù)感告訴她,這次的事件只是一個開端,而它的后續(xù),或許將影響到整個帝國,乃至艾爾大陸的全部。至于那究竟是充滿光明的未來,血與火的變革,或者是最深遠的黑暗——她無法看清。
“別想太多就好了唄?”莉莉拍了拍她的背,“我們是傭兵。雖然傭兵也會講究委托的正當(dāng)性,可這種事情,本來就沒什么對錯可言的吶?!?p> “也許吧?!庇确戚p輕咬住下唇,抬起頭,眺望著遠方聳立在山坡頂端的堡壘。冬青堡佇立于此足有一百七十余年,由于神術(shù)的加護和團員們的精心保養(yǎng),盡管歷經(jīng)幾場戰(zhàn)火,至今仍沒有任何明顯的損傷。城堡南側(cè)墻壁上生長著翠綠的爬山虎,覆蓋住整面城壁的一半,讓這座孤立于世的堡壘多了一份自然氣息。
她閉上眼睛,將它的樣子記在腦海當(dāng)中。
城堡中居住著所謂的‘邪教徒’——那不過是對異教徒的另一種稱呼罷了。尤菲不信奉任何神祗,這個稱呼自然也沒有任何意義。
她未曾近距離接觸過黑鴉騎士團的成員——剛才那幾個不算。從之前聽到的傳聞來說,騎士團并非全是惡人,至少不像委托中所說的那樣殘暴不仁。他們也是人類,或許和她一樣有著親友,有開心和難過的記憶,有喜歡和討厭的事物。唯一的區(qū)別是,他們具備信仰,而她不然。
信仰,到底是什么樣子的呢。尤菲在心中默默思索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