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凜冬(上)
雷恩·里奧德雷·奧尼托爾有些拘謹?shù)卣玖⒃谝练怖账棺泳裘媲?,他似乎有三十歲了,長年的流浪騎士生涯讓他看起來分外滄桑與邋遢:一臉蓬亂的胡茬,灰褐色的頭發(fā)亂糟糟地糾纏在一起,只是眼神依然炯炯如同燃燒的炭火,年輕特有的血氣與傲氣如同火星在其中閃動。他身上的鎧甲已經磨損得不成樣子,其上盡是刀劍留下的痕跡,可以看得出來這位流浪在外的騎士并沒有充裕的時間與經濟與保養(yǎng)自己的行頭。胸甲上的紋章被刻意地抹去,不過伊凡勒斯子爵還是能看出來這一套重甲是三三四年獵鷹騎士團統(tǒng)一換上的第三代制式連身鎧甲——同時也是最后一代。第一次龍獅戰(zhàn)役結束以后,厄爾多·格雷戈里毫不費力地擊敗了自己的姐姐厄休拉·格雷戈里,宣稱自己為格雷戈里四世。而作為王女最堅定的支持者,獵鷹騎士團付出了慘重的代價——他們在三三七年八月被新王永久驅逐出瑞文斯頓。自那時起,所有胸口上紋著獵鷹的騎士都成為了流浪騎士。
伊凡勒斯子爵收回自己的目光,開口問:“你的姓是奧尼托爾,中間名是里奧德雷,那么奧尼托爾伯爵與貝皮托·里奧德雷跟你什么關系?”
“奧尼托爾伯爵乃是家父,里奧德雷爵士則是我的導師,這身鎧甲亦是導師的遺物?!绷骼蓑T士抬起頭,從懷里摸出一個信封,“這封信是導師臨終前托我轉交給大人您的。”
“遺物嗎……”伊凡勒斯子爵接過信封——說是信封,其實就是一張潦草折疊起來的粗糙的牛皮,他沒有立即拆開,只是很感慨地凝視流浪騎士的鎧甲,“我記得他,他是一位高貴而英勇的戰(zhàn)士,理應有更好的歸宿的。”
“導師是戰(zhàn)死的。”流浪騎士低聲說,他的眼眶微紅,聲線里帶著幾分哽咽,“為了保護維贊的村民,他獨自對抗六十多名綠林盜匪。當我?guī)е擦秩粟s到時,盜匪雖然已經潰散,但是導師也已經——”他沒有說下去,只是緊緊地抿住了嘴唇。
“不愧是里奧德雷啊?!币练怖账棺泳魺o聲地笑了笑,手指卻不自覺地捏緊了信封。
老家伙,你還是一如既往的榆木腦袋啊,一打六十,你這副老骨頭都敢頂在最前面。難怪當初你帶領的獵鷹們都一個比一個頑固。而這個年輕人,應該就是你最后僅存的桃李了吧?不知道他是否也繼承了那貫徹你一生的騎士信條呢?伊凡勒斯子爵拆開信封,同時上下審視著雷恩,希望能找出一些老朋友的影子。不過他對里奧德雷的記憶,僅停留在昔年的意氣風發(fā),而這種氣質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從一名流浪騎士身上看出來的。伊凡勒斯子爵很快放棄了這種不切實際的想法,他快速地掃了一眼信封,僅一眼就讓他的眉頭緊緊地蹙起,同時露出一個略顯苦澀的微笑。
信上的內容只有一行草草寫就的文字:老朋友,幫我照顧雷恩。
這算什么?伊凡勒斯子爵有些無奈地想。老人還在躊躇時,蓋爾博德匆匆走進了營帳,湊到他耳邊低聲說:“基斯亞先生他們回來了!”
伊凡勒斯子爵心里一動,一個并不算如何絕妙,但至少還說得過去的點子掠過腦海。他看著雷恩,后者正在緊張地等待著?!澳愣啻罅耍俊彼麊?。
“上個月剛滿二十一。”
“很好,是血氣方剛的年紀,怎么樣,愿意在戰(zhàn)場上為瑞文斯頓效命嗎?”
雷恩挺起胸膛:“騎士最好的歸宿便是戰(zhàn)場,雷恩愿為大人赴湯蹈火!”
“不要如此輕率地交出你的忠誠,任何人都不值得你這么做,我相信里奧德雷應該告訴過你這點。”伊凡勒斯子爵搖了搖頭,“只是目前瑞文斯頓的正規(guī)軍內并沒有可供一只獵鷹棲息的場所。不過,我倒是可以把你安排到一個傭兵團中。他們——”老人猶豫了一下,“姑且隸屬于瑞文斯頓。”
……
銀湖鎮(zhèn)外部地區(qū)。
基亞跳下馬車,接連呼吸了幾大口冰涼的空氣,腦子里那股輕飄飄的感覺頓時消散了不少。在鯨油燃燒散發(fā)出的清香中浸泡得久了,整個人像是置身在蜜糖砌成的云絮里,甜膩膩的感覺堆積在身體的每一個角落?;鶃啿⒉慌懦膺@種感覺,相反,他很享受,但是他并不想因為貪戀享受而讓身體變得遲鈍。
“銀湖鎮(zhèn)到了,契約內容已經達成,你們圓滿地執(zhí)行了護送任務,干得不錯。”留著八字胡的中年人從車窗探出頭來,笑瞇瞇地對基亞說,“接下來祝你們好運。”
“埃修呢?”基亞問,“有他的消息嗎?”
“不出意外的話他們已經走出了門德爾松山脈,”奎格芬捻著自己上翹的須尾,“說不定他已經在銀湖鎮(zhèn)等你了?!?p> 基亞將信將疑,他還想再問,但是奎格芬已經把頭收了回去:“那么,后會有期。”
里泰迪蘭揚起馬鞭,吆喝一聲,看似樸素實則極盡奢華的馬車朝著他們前來時的方向漸行漸遠,漸漸消失在基亞一行人的視線中。薩拉曼皺緊了眉頭:“這個人委托我們護送他到銀湖鎮(zhèn),到了卻又返回南方,恐怕是別有所圖?!?p> “看得出來,”基亞說,“實際上應該是他護送我們。”他又想起了奎格芬那所謂的“投資”,現(xiàn)在想來那口吻簡直跟薩里昂的商人如出一轍。可是奎格芬所預期的那個目標究竟在何處等著他們呢?基亞隱約能感覺到自己身處在一個巨大的漩渦,自己已經開始身不由己地被暗流帶動著旋轉,而這漩渦的中心——基亞的直覺告訴他——則是埃修本人!
在距離銀湖鎮(zhèn)稍遠的地方。
“好了,他們已經看不見了,停車?!笨穹覒醒笱蟮卣f,“我說話算話,到了銀湖鎮(zhèn),再幫我做件事,你就自由了?!?p> “趕緊說?!崩锾┑咸m面無表情,眼神藏在墨鏡下,看不出他真實的情緒,不過他的口氣倒是很沖。給這個奸商當車夫的一個半月絕對是這個諾多精靈人生中最恥辱的一個片段,甚至勝過當初他被族長放逐出東部大森林。
“去波因布魯,把這封信帶給一個叫布羅謝特的老學究,告訴他,”奎格芬沒有理會里泰迪蘭的反應,只是慢慢悠悠地撥著茶杯里的浮沫,“凜冬終于要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