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念奴兒直面天譴。
不論身歷其境的胡離三人還是僅以神念窺探的眾多妖王,已然斷定念奴兒在第二道天雷下必死無疑。
過往朝夕如潮水般翻涌腦際,忽閃的電閃照亮了眼角的淚光,白狐把心一橫,毅然決然御風(fēng)急縱,欲將此一副肉身替念奴兒擋下天譴。
所幸胡離與老狼眼明手快將人截在半道,唯余姥姥撕心裂肺一聲慟呼:“丫頭啊……”
呼聲未落,紫雷再臨。
然則料想中的灰飛煙滅并未出現(xiàn)。
反似泥牛入海,那天雷起勢洶洶,——無堅不摧的樣子;孰料劈將下來不單沒炸起半點波瀾,就連殘存的隆隆雷音也戛然而止。
胡離三人滿臉錯愕。
白靈妖眾瞠目結(jié)舌。
各路神念去而復(fù)返。
獨見念奴兒抬手過頂,一指朝天。
先前通體流轉(zhuǎn)的亮白神輝此刻化作星星點點的晶瑩光粒貼身繚繞,浮游,升騰,飛旋……
一瀑青絲隨風(fēng)輕揚。
衣角裙帶憑風(fēng)飄舞。
纖塵不染。
清新脫俗。
蕊宮仙子也似。
那朝天食指上,余煙裊裊。
眾老怪心浪滔天:一指硬抗天譴?!
那可是天譴!
半仙胡離、九尾妖狐與數(shù)百年天狼三大老怪以最強(qiáng)手段融合而成的防護(hù)都不堪一擊,卻被一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丫頭片子接住了?!
所用的還只是一根手指頭。
“‘造化命盤’……造化命盤!”念奴兒目運金光兀自喃喃,話音重疊似有數(shù)人同時言語,相較于原本的聲色簡直判若兩人,“億萬年以降,終教吾覓得汝之氣機(jī)。”
“嗯?!”天上的“念奴兒”分明察覺出某種異樣,“氣機(jī)有變……多出來的是何玄妙?……緣何會多了?……”
“你、你是誰?!你絕非我家丫頭。”姥姥驚疑交加喝問連連,“你將她藏到哪里去了?”
“念奴兒”循聲睥睨——雖然眼中俱是金光完全掩去了眸珠,但白狐很肯定她正看著自己——并未應(yīng)答,片刻后忽聞雷鳴再起,冷哼道:“區(qū)區(qū)天譴也敢造次?!?p> 言罷,隨起一指。
但見那指尖上蕩開陣陣細(xì)微漣漪,筷子粗細(xì)一道金光沖天而起,與迎頭落下的紫雷轟然相撞。
砰!
紫雷瞬息爆裂,徒留一路細(xì)碎的紫色光片紛飛四射。
而金色光束在崩碎天雷之后,非但沒有分毫勢弱,反而勢如破竹直搗中天,在深處猛然炸開,將厚重的螺旋云團(tuán)絞得支離破碎。
天譴崩潰,化作大大小小的紫色碎片,被“念奴兒”繡口一張盡數(shù)吸入體內(nèi)。
暗中窺伺的各路妖王無不呼吸頓促:古往今來天劫之下往往九死一生,但凡能保住小命已是萬般不易,未曾聽說有誰硬抗的;天譴則更不消說,威力遠(yuǎn)在天劫之上。
偏巧眼下就見到一個“頭鐵硬剛”的。
剛的還不是天劫,而是天譴!
剛就剛吧,卻反手把人家給崩了!
崩則崩矣,轉(zhuǎn)眼又將碎片全吞了?!
“咋個回事?”
“據(jù)當(dāng)初打探到的消息,這丫頭不就是那騷狐貍收養(yǎng)的一名棄嬰么?來歷清白身世普通,為何藏有如此可怕的力量?!”
“高能轉(zhuǎn)世?”
“大佬附體?”
“神秘復(fù)蘇?”
“當(dāng)是天譴驚擾了‘它’。”
“我看未必……這天譴起得莫名其妙,說不定正是它招來的?!?p> “所以先有蛋還是先有雞?”
“反正給俺老豬整不會了……總覺著再修個千兒八百年也是瞎忙活,連人家一根指頭都打不過。”
“蝠王以為如何?”
“具體怎樣本王不知?!毖鸬膫饕敉赋鼋z許冷冽,“卻是你幾個這廂妄自揣測,就不怕惱了它?”
眾妖王當(dāng)然自知不妥,奈何滿腔震駭著實按捺不住,唯一吐為快或可消解,故而只是要說。
不意蝠王一語成讖。
便聽“念奴兒”冷哼一聲,斥道:“螻蟻之輩,也敢窺吾神威?!滾!?。 ?p> 話音未落,天地俱顫。
沛然莫御的威壓自“念奴兒”身上噴薄翻涌,似開閘之洪一般傾瀉而下激蕩四野。
霎時風(fēng)聲颯颯斷木蕭蕭,整個白靈地界驟然為之一滯,仿佛陷入了壅塞深重的無邊泥淖中,置身其間連呼吸也難得暢快。
殘存的雷云又開始積聚,不時明滅的火閃形似光禿禿的樹枝。借由那乍現(xiàn)即逝的光明,可見天地間布滿了密密麻麻雨絲般細(xì)長的黑色裂隙。
卻是在此神威下,就連眼前這片天地也不堪其重,到了所能承受的極致,似乎隨時可能被撕裂,坍塌,湮滅,進(jìn)而吞噬它所承載的一切。
諸王神念當(dāng)即就散了。
非止如此。
正所謂“冤有頭債有主”,那神威更循著冥冥之中的感應(yīng)追根溯源,無視距離遠(yuǎn)近,不論其藏得多深,近乎同一時刻落在了各部妖王頭上。
豬妖王,跪!
金雕王,跪!
玉兔精,跪!
黑蝎王,跪!
青獅王,跪!
……
神威加身,眾妖王不自覺釋出靈壓相抗,卻似一葉扁舟撞在驚濤狂瀾上,撐不過哪怕一個彈指便敗下陣來,紛紛彎膝屈肘就地跪伏,動彈不得。
諸王震駭。
好強(qiáng)橫的威壓。
好霸道的威壓。
妖王尚且如此,遑論尋常妖類?
神威所及,萬妖盡伏。
能暈過去無疑是幸運的,更有甚者被壓進(jìn)地里榨出血來。而白靈寨離得最近首當(dāng)其沖,寨中老小的感受自然更為真切。
狼伯跪了。
姥姥也跪了。
胡離同樣不得幸免。
護(hù)山結(jié)界一早就碎了,偌大一座妖寨內(nèi),如今僅剩他三個分別落在某處角落里勉力強(qiáng)撐,余者皆無聲息。
正當(dāng)三人自覺再難支撐時,令人窒息的壓迫忽而消彌無蹤,一切平復(fù)如常,隨即傳來一聲壓抑的痛呼,緊接著響起“念奴兒”沒好氣一句嗔怒,“哼。這具皮囊竟孱弱至斯?!?p> 呵!原來并非“念奴兒”撤功,而是念奴兒于道法修行一直如蜻蜓點水未曾深究,致使身骨羸弱,難以承受那位“念奴兒”展露出的恐怖力量。
三老怪抖如篩糠,先后掙扎著翻過身來以背貼地,大口喘著粗氣晃晃犯暈的腦袋,模糊的視線中,天上浮風(fēng)而立的那抹倩影鋒芒盛隆,似穿心烏玫葉片下暗藏的毒刺一般縱貫于天地之間。
九霄之外,雷云散而復(fù)聚,形狀較此前迥然相異,不再是漩渦的樣子;看似只有單薄的一層卻一望無垠,仿佛一張攤開的煎餅鋪滿了目力所及的整個天蓋。
想來丹谷半空的天譴也因此受到感應(yīng),自行消解,盡數(shù)匯入云餅之中。
前后雖則驚心動魄,好在應(yīng)對及時有驚無險,凈妖宗到底未曾折損人手,落云子如釋重負(fù)。尤其丹云峰弟子,劫后余生紛紛歡慶。
“這算是過去了嘛?”
“好耶?;钕聛砹恕!?p> “真險哪?!?p> “邱銘何在?”何侍勞喚道,“清點人數(shù)速速報來?!?p> “幸好沒有殃及山門。”
“云都散了,按說能見到星星才對,為何這天反而更黑了?是錯覺不是?”
誰承想一口氣還沒喘勻,莫名的肅殺之氣陡然降臨直迫人心,挑起某種深入骨髓的驚怖與寒意,漫說低境弟子,縱是落云子、薛燦燦這樣的嬰級老怪也不由肝膽俱顫。
山中妖寨同樣如此。
肅殺彌漫,萬籟俱寂。
似這片天地也噤若寒蟬。
無數(shù)對眸子凝望夜空,各種思緒交織雜陳,此刻不論山里山外、妖族玄門,但凡身在這張?zhí)焐w下的生靈,腦海中都盤桓著類似的念頭:
這天譴……猶有后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