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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小狐貍與老狐貍

盤說 飯人. 8468 2021-06-19 23:02:13

  不到五尺的個頭。

  枯瘦的形容。

  單薄的黑袍。

  ……

  在四宗宗主的印象中,黑風(fēng)老妖的樣子與當(dāng)年相差無幾;稍許不同的是,嘴唇有些干裂,頭發(fā)更少了,眼眶也陷得更深。

  但這副“尊榮”落在寵渡、甘十三妹與穆多海三人眼中,多少還是有些驚悚。

  誰承想,老妖會是這德行?

  不過,妖兵可不管什么仙風(fēng)道骨,畢竟是同族前輩甚而自家的老祖宗,再難看也是可愛的,成群地跪拜歡呼。

  “恭賀前輩飛升入仙?!?p>  “恭賀祖爺飛升入仙?!?p>  “成仙尚早,孩兒們辛苦了,都起來?!焙陲L(fēng)老妖端詳著自家的手掌,仿佛這反掌之間便有什么不可為外人道的玄奧一般,“這就是飛升之上的世界么?哈哈哈哈,當(dāng)真神妙?!?p>  此刻黑風(fēng)的狀態(tài),確實(shí)玄奧。

  妖族飛升后,原靈蛻變?yōu)樵?,一身妖性被鎖于其中不泄絲毫,妖元也盡數(shù)化作純粹靈力,若不現(xiàn)出原形,各方面與真正的人修已無二致。

  “祖爺,”血蝠王湊上近前,望不遠(yuǎn)處努了努嘴,“他幾人怎么辦,要不滅了?反正憑吾族如今的力量,必是碾壓之局?!?p>  “不急,我自有安排?!焙陲L(fēng)搖了搖頭,轉(zhuǎn)而望著地面,道:“落云小兒,今夜權(quán)且放爾等一馬,算是兩清,趕緊滾吧。”

  此言一出,妖群里頓時炸鍋。

  尤其十大妖王,更是不解。

  “老祖請三思?!?p>  “現(xiàn)在不殺,無異于縱虎歸山哪祖爺?!?p>  “這些年來,吾族受盡道門欺壓,何不先出口惡氣再說,也顯顯祖爺手段,讓小的們開開眼?!?p>  “老祖被封兩百載,此仇豈可輕了?”

  這話若擱以前,實(shí)在是說到了黑風(fēng)心坎兒里;但如今入了飛升境,對天地運(yùn)轉(zhuǎn)、玄玄大道的領(lǐng)悟又深了一層,老妖看待諸事自不同昨往。

  “仇,當(dāng)然不可不報(bào)?!?p>  “祖爺有何深意,不妨示下?!?p>  “老朽若非被那四個老不死封在山中,日夜受地焰熏烤,也悟不出‘火元之意’?!焙陲L(fēng)老妖道,“一碼歸一碼,問心無愧方不亂我心,爾等可明白?”

  包括牟臨川在內(nèi),無人應(yīng)話。

  “朽木難雕,無怪這兩百年來被道門壓得抬不起頭?!焙陲L(fēng)氣得想敲人腦袋,無奈左右都是同族,不忍下手,猛而看見牟臨川,喜道:“你過來?!?p>  “這老不死搞什么幺蛾子?”牟臨川滿腹疑竇,但懾于黑風(fēng)修為,不敢違逆,又怕他暴起發(fā)難,只能小心靠上去,“道友有何賜教?”

  “老朽說過會承你的情嘛?!焙陲L(fēng)一個腦瓜崩彈下去,竟令牟臨川躲無可躲,旋即從不知何處掏出一條斷臂來。

  “這是……”牟臨川瞠目結(jié)舌,饒是早已心堅(jiān)如鐵,也壓不住那股激動,早忘了頭頂陣痛,“這是我斷掉的那條胳膊?!”

  昔年封印大戰(zhàn),牟臨川厥功甚偉,卻斷去一臂。黑風(fēng)盛怒之下本想將斷臂毀掉,但回想此戰(zhàn)種種,便多留了個心眼兒。

  原是牟臨川一身反骨,黑風(fēng)料其或因殘廢錯失宗主寶座,暴怒之下庶幾叛宗,為了有朝一日能有與之合作的籌碼,故而特意將斷臂完好地保存至今。

  后來的事情,果如黑風(fēng)所料,牟臨川盜走凈妖宗禁器血靈鼎,另起爐灶自成一脈。意料之外的是,牟臨川居然自己找上了飛鼠山,與妖族聯(lián)手破印。

  而今,黑風(fēng)老妖順?biāo)浦?,決定接續(xù)斷臂,權(quán)作酬勞,就此兩清。

  “兩百年時光,為續(xù)接新臂,想來任何法子你都已試過?!焙陲L(fēng)嘿嘿笑道,“如何?”

  “道友大能,我無計(jì)可施?!?p>  “可知為何?”

  “若所料不錯,斷口處下有禁制?!?p>  “果然有些腦子,禁制之威關(guān)聯(lián)修為,只要老朽還在,你休想破禁?!焙陲L(fēng)并指點(diǎn)在斷臂上,蕩起陣陣漣漪,似戳破了一層無形屏障,“你看,這斷口還是新鮮的?!?p>  剎那間,左臂上傳來陣陣劇痛,牟臨川拽住空蕩蕩的袖管,“刺啦”一扯,露出齊肩的斷口,——果然血淋淋的,仿佛那胳膊剛斷掉一樣。

  這些年來,牟臨川為找到一只合適的新臂,可謂絞盡腦汁,接骨續(xù)筋、活血化淤等相關(guān)的靈丹妙藥自是一應(yīng)俱全隨身攜帶。

  當(dāng)下連滿額汗水也不及擦,牟臨川急忙運(yùn)功止血,又掏丹藥內(nèi)服外敷,望黑風(fēng)道:“請前輩成全?!?p>  “七日后再看,若無差錯,再一月方可大動?!崩涎f著,將兩面斷口對接在一起,嚴(yán)絲合縫,又加以固定,助牟臨川行功通絡(luò)。

  “多謝……”牟臨川感受著接口處即時傳來的火辣與麻癢,心知丹藥起效,斷臂正在恢復(fù),頓時百感交集,雙眸瑩瑩險(xiǎn)些掉下淚來。

  苦尋兩百年無果,如今卻意外地接上了,且是自家的原臂。夙愿得償對心神的沖擊,縱以元嬰老怪的心性,一時也難以招架。

  又有幾人能招架呢?

  其間,地面上的爭議尚無結(jié)論。

  “老妖怪居然放咱們走,是何居心?”

  “該不會是欲擒故縱的把戲?”

  “他說兩清,作何解釋?”

  “爾等該慶幸他不動手?!?p>  “前輩作何看法?”

  “剛?cè)腼w升,黑風(fēng)需及時鞏固修為,熟悉新境,若此時大動干戈,恐為日后埋下隱患?!卑着鄣廊硕⒅焐夏程?,“短則三月,長則半載,留給爾等的時日并不多?!?p>  “我看不盡然?!甭湓谱酉騺硎撬娜撕诵?,如今卻被道人宣兵奪主,自然不爽,“四家老祖至今尚未現(xiàn)身,黑風(fēng)必是有所忌憚,故此罷手?!?p>  “當(dāng)有此因?!绷砣思娂姼胶?。

  “你呢,”白袍道人看向側(cè)邊,“有無想法?”

  想法嘛,寵渡當(dāng)然是有的。

  除了幾人提及的兩點(diǎn),寵渡還有另一個推測,只礙于身份,不便貿(mào)然插話,以免招來嘩眾取寵之嫌;就算此刻被直接問到,也不免糾結(jié)。

  便是這片刻的猶豫,那白袍道人已然有了判斷,道:“說也無妨。”甘十三妹與牟多海紛紛言道:“敢請老弟賜教?”“我也好奇你會怎么想。”

  寵渡莞爾,“道心?!?p>  “道心?!”

  “適才老妖渡劫時,有股玄奧氣息掃過,略帶灼意?!睂櫠深D了頓,“想必便是前輩所言‘道意’了?!?p>  “咦,你如何曉得道意?”

  “多海告訴我的?!?p>  “接著說?!卑着鄣廊祟h首。

  “據(jù)此易斷,黑風(fēng)所悟乃‘火意’?!?p>  “極有可能?!鄙虻栏徊淼溃澳巧街械匮鎯疵?,黑風(fēng)若無所感,豈不被白烤兩百年?”

  “雖說四宗老祖當(dāng)年的本意絕非如此,但既已成事實(shí),就生出恩怨?!睂櫠傻?,“所以黑風(fēng)放我們離開,便是‘報(bào)恩’?!?p>  “此即‘兩清’之語了?!钡廊诵Φ馈?p>  “修行不外修心,黑風(fēng)騙不了自己,故而借此了卻這樁因果,免生心結(jié)乃至魔障。”寵渡作結(jié)道,“無欠無愧,以全道心?!?p>  話音落,唯靜默。

  震撼。

  驚疑。

  欽佩。

  憧憬。

  ……

  七雙眼睛眨也不眨地瞪著寵渡,仿佛他是個怪物一般。

  好個“修行不外修心”。

  好個“無欠無愧以全道心”。

  尋常人能想到這些?且僅憑火元道意這一點(diǎn)便能做此推想,該是何等縝密的心思?!雖然無從佐證,但就是讓人覺得,這才是黑風(fēng)不下殺手最重要的原因。

  落云子四人再次感慨:白活數(shù)百年。

  穆多海笑著搖頭。

  十三妹眉目泛彩。

  一時間,六人未發(fā)只言片語,唯那白袍道人朗聲大笑,一連三嘆:“人才!人才!人才!”其聲震四野,引群妖側(cè)首。

  “落云子!”牟臨川吼道,“而今本座雙臂已全,不日化神,定也叫你嘗嘗百年斷臂之苦?!?p>  斷臂,可謂壓在牟臨川心頭的一塊頑石,甚而動搖了道心,影響進(jìn)境;而今心結(jié)既解,修為也近“假仙”之境,化神指日可待。

  但落云子全然不顧,不甘示弱地罵了回去,“好個邪逆!你勾連妖族助紂為虐,就為了區(qū)區(qū)一條斷臂?!”

  “區(qū)區(qū)斷臂?莫說本座事先不知,就算真是以此做交易,你奈我何?”牟臨川冷笑一聲,“不過,聽師弟的意思,想來是不介意胳膊斷上個一兩百年的咯?”

  “噫?!好想法?!焙陲L(fēng)撫掌大笑,“牟道友可真是個妙人兒?!?p>  “怎么,道友改主意了?”

  “你不介意?”

  “親手?jǐn)嗨槐鄣拇_更為痛快?!蹦才R川笑道,“不過,那也是日后我與他之間的私憤了,今夜大局為重,還需道友主持?!?p>  “說起來,”黑風(fēng)點(diǎn)點(diǎn)頭,“還真有些餓了,要找點(diǎn)兒吃食?!?p>  “祖爺,”血蝠王湊上近前,手指白袍道人,“這廝半路殺出,先封印了柳兄,又傷了牛王與老鱉,不讓我等破印,很有些手段,若不早除必成我族大患?!?p>  “一個一個來,跑不了?!焙陲L(fēng)臉色乍變,“不過在此之前,不妨先替吾族清理一下門戶?!?p>  “清理門戶?”

  “這不出了幾個敗類么?”黑風(fēng)目光游移,片刻后落在了雉雞精身上,催功傳聲道,“小山雞,今夜阻礙破印的,有你一份兒?”

  雉雞精躬身一拜,“老祖容稟?!?p>  黑風(fēng)似笑非笑,“你說,你說?!?p>  “今老祖出山,更破境飛升,有望一統(tǒng)百族重現(xiàn)輝煌,想必正是用人之際?!憋綦u精諂笑道,“晚輩不才,愿盡綿薄?!?p>  寥寥數(shù)言,詮釋了“見風(fēng)使舵”之真義。

  想當(dāng)初為不讓老妖出山,雉雞精曾夜訪落云子告密,也暗助獵妖客突圍黑風(fēng)寨,今夜又阻妖族破??;及至眼下,見局面已無可挽回,便起了歸附之意。

  “好一顆墻頭草?!焙陲L(fēng)滿臉戲謔,“若老朽沒記錯的話,你先前數(shù)落穿山小弟的時候,可是大義凜然得很哪?!?p>  “此一時,彼一時。”

  “嗯,有道理?!崩涎沃∧X袋,“不妨接我一招,——只一招,接得下活命,接不下認(rèn)命,別說老朽欺負(fù)你、沒給活路。如何?”

  “謝老祖成全?!憋綦u精面色如常,心中卻罵娘,“你一飛升干我羽化,不是欺負(fù)是什么?還有臉說什么活路?”

  再不情愿,也無可奈何。

  不同意,直接就死。

  應(yīng)下來,或可一搏。

  雖只一招,卻必然極為兇險(xiǎn),雉山君不敢大意,當(dāng)先釋放出全部氣機(jī),將手中雞毛撣子緊了又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

  卻不料,穿山甲此刻跳將出來。

  “老祖,請賜山君生路?!?p>  “老朽話都說出口了,你當(dāng)在放屁?”

  “畢竟是同族,罪不至死?!贝┥郊琢杩展蛳拢扒疑骄凰?,實(shí)堪中興我族之大助力,不過一時迷了心竅。敢請老祖網(wǎng)開一面,容我勸他一勸?!?p>  “哼!要么陪死,要么閉嘴。”黑風(fēng)臉色冷得能滴出水來,令穿山甲陣陣惡寒,一時不敢再言,反倒是雉山君有些感慨,笑道:“得友如穿山兄,不枉此生。”

  “你兩個倒是兄弟情深哪?!?p>  “毋需多說,前輩請出招。”雉雞精攤掌一托,將手中雞毛撣子祭在上空。

  說起這雉山君,也是個狠人,乃山間雉雞化形,只因當(dāng)年找不到合適的寶材,把主意打在了自家身上,每年拔一根品質(zhì)最好的尾羽。

  后又得到一根接骨木,便將尾羽種于其上,刻好陣法輔以體內(nèi)丹火溫養(yǎng),累月經(jīng)年下,才有了而今這件寶器。

  此刻,雉山君妖力一催,那毛撣頓時流彩熠熠,旋轉(zhuǎn)著轟然暴脹,瞬間大如山頭。

  隨著毛撣越轉(zhuǎn)越疾,彩羽受到牽引,漸漸飄起,拉伸,遠(yuǎn)看仿佛一株參天古松,析出道道妖光。

  那光形似羽毛,闊同展臂,五顏六色,斜射四野,密密麻麻猶如滂沱驟雨,將雉雞精罩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

  有道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黑風(fēng)老妖這邊還沒動,光雨已落在了地面,開山裂石,轟隆隆的,妖兵驚哇哇叫著各找掩護(hù)。

  道門這邊人少,又有五老怪化出的氣盾,倒不似那般慌亂,只是對眼下局面看不明白。

  “怎么自己人先杠上了?!”

  “管他哩,打起來死兩個更好,左右便宜咱們?!被厍Ф湫α诵Γ罢靡渤虺?,這傳聞中的飛升之境如何厲害。”

  “落云道友怎么看?”

  “靜觀其變吧……”落云子仍自不信,“誰知道是不是這幫孽畜早就定好的苦肉計(jì)?”

  “這妖光像雨簾一般將人護(hù)著,正面出擊十分不易,黑風(fēng)一招拿下,怕是不能了?!鄙虻栏黄^看著,“前輩以為呢?”

  “無用,這雉山君已是死雞了。”白袍道人搖頭嗟嘆,“不光是他,連你們都低估了飛升上妖的手段。‘瞬閃’之下,非同境不可躲,我亦無把握。”

  天地元?dú)馊谠谧匀粴庀⒅?,存在著大大小小的縫隙,仿佛一條條“通道”。利用這些裂隙,可以從一處瞬間閃現(xiàn)至別處。

  故曰“瞬閃”。

  此乃破境之后,天賦的一種身法。

  飛升或化神,已完全堪破元?dú)膺\(yùn)行之理,根本不用刻意尋找,這些元?dú)馔ǖ罆匀欢粫尸F(xiàn)在眼前;想要瞬閃,只需做一件事。

  抬腳,邁步。

  “確實(shí)只看過記載,不曾目睹?!?p>  “到底如何?”

  “來不及多說了,我必須馬上過去?!卑着鄣廊祟^一回露出了幾分緊迫,望四老怪道,“護(hù)好三個娃娃,我去也?!?p>  “前輩要去何處?”

  “去救那只雞?!”

  話音未落,便聽咻的一聲,乍起一縷輕風(fēng)拂面,便見一尾流光拔地而起,卻非沖著雉雞精,反而奔向另一邊。

  在那個方向上,寵渡凝眉眺望,見到姥姥與狼伯的身影,也自納罕:“這道人跑那邊去作甚?”

  正想著,但聽回千朵一聲公鴨嗓,——“快看老妖。”寵渡下意識轉(zhuǎn)動脖子;同時,依稀聽得一聲奇異的破響,似把一件舊袍迎風(fēng)抖來抖去。

  撲——

  前一刻眼角余光還捕捉到黑風(fēng)人影,等定睛看時,原地卻空空如也。

  “祖爺人呢?!”

  “在那兒、在那兒?!?p>  “啥時候過去的?!”

  妖多眼雜,迅速發(fā)現(xiàn)了老妖的蹤影。

  黑風(fēng)此刻,已杵在雉雞精身前二尺。

  四老怪無不倒吸涼氣。

  這便是瞬閃?!

  怎一個快字了得?

  令人根本無從反應(yīng)。

  場間同樣一片驚駭。

  更別說身為當(dāng)事一方的雉雞精,為了捕捉一絲一毫的風(fēng)吹草動,特意將全部氣機(jī)壓制在方圓三丈范圍內(nèi),卻還是沒能察覺到半點(diǎn)蛛絲馬跡。

  說時遲那時快,雉雞精一抬手,頂上雞毛撣“咻”的一聲飛下來,到手中時復(fù)作原本大小。與此同時,黑風(fēng)一只枯爪已經(jīng)落在了雉雞精的天靈蓋上。

  “雉山君——”

  在穿山甲急切的吼聲中,那枯爪一緊,那撣子一剌,兩邊各說各話。

  “吃我一撣?!?p>  “可惜……”

  話音未落,雉雞精顱內(nèi)轟轟,頓覺頭頂突如其來一股無盡的吸噬之力,將全身皮肉筋血連同體內(nèi)妖力往上抽。

  其勢難止,直如洪水決堤,連泥丸宮中的原靈也無可奈何,鎮(zhèn)不住,遁不走,身不由己徑出頭頂百會而去。

  “這便是飛升之境么?……穿山兄……多保重……”雉雞精終于明白老妖在可惜什么,眼前一黑,整個心神沉入無邊寂滅,再無動靜。

  在旁人看去,在黑風(fēng)老妖手掌落下的剎那,雉雞精的肉身迅速干枯,萎縮,幾息間便化作一具肉干,最后連骸骨也被吸食得一干二凈。

  尸骨無存,渣都不剩。

  唯有衣袍碎成布片,隨風(fēng)翻飛。

  雉雞精雖死,但那雞毛撣還在,循著慣力落下,卻少了妖力加持,僅純粹一根撣子敲在黑風(fēng)老妖肩上,“咔嚓”一下斷作兩截,劃落長空。

  “斷了?!”

  “這老妖怪的皮怎會這么硬,難道是天劫之故?”

  “飛升對肉身的增益真有這么強(qiáng)?”

  “咱們的寶器還如何傷他?!”

  “也未必,那撣子落下時,僅剩三分余力,又無妖元為繼,當(dāng)然易折。

  “此事先記下,回頭細(xì)商?!甭湓谱拥?,“當(dāng)務(wù)之急是摸底,看看這老妖怪究竟還藏了多少實(shí)力?!?p>  “言之在理?!?p>  幾人望天,黑風(fēng)已將雉雞精的皮肉筋骨血完全煉化,得此大補(bǔ),氣色紅潤,皮肉充盈,整個人神采奕奕,與先前判若兩人。

  “你卻不知,老朽此生最惡兩面三刀。”黑風(fēng)拎著雉雞精的儲物袋咬牙切齒,隨即意猶未盡地砸了砸嘴,“只是半飽?……無妨,還有倆敗類,正好耍耍?!?p>  言畢,又是一記瞬閃。

  幾乎同時,姥姥與狼伯毫毛倒豎。

  念奴兒刻的傳送珠雖然好用,但面對黑風(fēng)這樣的飛升上妖,能不能開啟傳送陣都說不準(zhǔn),更別提借此跑路了。

  憑借多年來養(yǎng)成的默契,二人背向而立,各持兵器,凝神戒備著任何方位上突現(xiàn)的攻擊,怎料心弦經(jīng)繃之際,黑風(fēng)的聲音竟然從身后傳來。

  “嘿嘿,老朽在這兒?!?p>  原來二人之間尚留有一個身位,老妖神不知鬼不覺地鉆了這個空子。

  姥姥用劍,狼伯使一根骨棒,聽聲辨位,同時甩在身后,當(dāng)?shù)囊豁?,棒劍相交,一圈巨大漣漪散蕩開來。

  叵奈黑風(fēng)老妖高不及五尺,身板兒本就矮一截,電光石火間又下蹲半尺,所以完全避開棒劍之威,根本不受影響,只頭上幾根毛兒隨風(fēng)舞了一陣。

  老妖指背一敲,震開棒劍,指尖一束妖光抵在骨棒上逼退狼伯,側(cè)頭回望姥姥,一臉笑意,“噫,小狐貍,兩百年不見,出落得越發(fā)水靈了?!?p>  “‘小狐貍’也是你能叫的?!”

  “脾氣倒沒變,老朽——”

  “看劍,丑鬼。”

  姥姥大怒,提劍便刺。老妖屈指一彈,將劍震偏。姥姥一劍刺空,順勢前撲,身后騰起九條巨大狐尾,不卷黑風(fēng),反而交織成團(tuán)將自己圍裹起來。

  “天真?!焙陲L(fēng)嘴角一咧,手掌猛地騰起烈焰,似柄尖刺,直接扎進(jìn)狐尾中。

  哧哧……

  尾壁眼見著被燒穿,透過那窟窿,姥姥原本緊閉的雙眸猛地一睜,一圈粉色的眼波轟然蕩開。黑風(fēng)驟然一僵,頓如魔怔一般,滯了片刻。

  “老雜毛?!崩遣院箫w起,并指一揮,碎月牙迎風(fēng)疾脹,化三丈寬一道弧光斜切過去,無奈老妖皮硬,入肉不及半寸,僅得一條淺痕。

  “嘖嘖,好厲害的媚術(shù)?!焙陲L(fēng)本就在飛升境,又受此沖擊,登時醒轉(zhuǎn),揮袖間將牙刃招來,繞著手指轉(zhuǎn)了兩圈,朝狼伯就是一甩。

  老狼心念微動,想將迎面飛來的牙刃移開,卻發(fā)現(xiàn)自家溫養(yǎng)了百十年的寶貝竟然斷了感應(yīng),悚然大驚下雙手握住骨棒,掄圓胳膊猛拍上去。

  當(dāng)!

  牙刃剛被拍飛,不等老狼穩(wěn)住身形,黑風(fēng)已閃在近前,一手?jǐn)z住反彈開的牙刃,一手掐住老狼的脖子,惡狠狠言道:“以為自己為何還留著狗命?”

  “咯……”狼伯喉頭發(fā)緊,有口難言。

  “不過陪你兩個耍耍而已?!焙陲L(fēng)起腳破掉護(hù)體妖光,踹在老狼胸口上,回頭看時,卻見姥姥手勢變換,正掐著不知名的法訣。

  一股神秘氣場驟然降臨,老狼覺得似曾相識,循息四顧,晃見姥姥手中的動作,心頭乍緊,“‘祭青丘’?!”脫口吼道:“寨主,慎重啊?!?p>  “神通?!”黑風(fēng)也品出苗頭不對,且看架勢與老狼的反應(yīng),其代價(jià)雖大,但威力絕對不容小覷,“老朽只是活動筋骨,你兩個卻想要老朽的命?”

  正在此時,姥姥身后隱隱約約浮現(xiàn)出一片山丘,高低錯落綿亙無涯。黑風(fēng)突感一股瀕死危機(jī),腳下頓挫,眨眼間出現(xiàn)在姥姥身側(cè),扣住玉腕猛勁一催。

  一股霸道靈力,經(jīng)腕口侵入體內(nèi),姥姥臟腑震蕩運(yùn)功立斷,“噗”一聲噴口血箭,切齒言道:“挪開你的臟手。”

  “成全你?!焙陲L(fēng)扣住玉腕順勢一扯,將姥姥甩了出去,不偏不倚,正好撞在飛撲而來的狼伯身上。

  噗!

  老狼本就重傷,又沒避開,被撞得連噴鮮血,就此昏厥。老妖揮袖揚(yáng)手,牙刃破風(fēng)激射,劃出一條弧形軌跡,直奔姥姥與灰狼。

  可憐二人均已傷重,身不由己倒飛半空,竟止不住那墜勢,一時動彈不得,只聞耳邊風(fēng)聲呼呼。姥姥把心一橫,正要現(xiàn)原形,冷不丁斜刺里閃出一道身影。

  蒙面的白袍道人。

  對戰(zhàn)老妖,非全力不可為。道人不再藏鋒,卸掉了所有偽裝,整個人氣息大變,此刻灌注真元,橫劍迎將上去。

  叮?。?!

  清脆的撞擊聲,仿佛落在心坎兒上;疾速的下墜中,姥姥只來得及朝道人晃一眼,——只此一眼,整個人卻僵住了。

  她認(rèn)出了那把劍。

  天罡劍。

  那個人的劍。

  那個人的氣。

  他來了?

  他回來了?

  歲月流轉(zhuǎn),百余年折磨,心中的恨意卻在此刻煙消云散,思念與歡喜如山洪暴涌將人吞沒,只因那個魂?duì)繅衾@的身影就這樣突兀地出現(xiàn)在了自己眼前……

  這是夢么?

  淚水,模糊了視線。

  晶瑩的淚珠猶如凸起的鏡面,將一切放大:道人收了碎月牙,轉(zhuǎn)身時被亂流刮飛了蒙面的黑紗,露出一張溫潤如玉的臉,伸長的手臂在淚光中越來越近。

  在那一剎,仿佛連時光也放慢了腳步,世界一片清寂,姥姥情不自禁抬起玉臂,被道人扣住手腕拉了過去,耳邊響起輕柔的呼喚。

  “小狐貍……”

  “老……老狐貍?”

  他摟著她的腰。

  她依偎在他懷。

  他為她擦去眼角淚花。

  她撫著他斑駁的鬢角。

  二人凝望著彼此,深情相擁,打著旋兒在風(fēng)中飄舞,仿佛世間一切都不存在,就算此刻共赴黃泉也無懼無悔。

  借著清幽的月光,遙感著那熟悉的靈壓,寵渡看清道人的面容,心中也起了波瀾,“竟然是他,那位胡先生?!”

  萬妖山中荒廢的石洞。

  白羽弓與黑水箭。

  半部遁影殘?jiān)E。

  初遇當(dāng)日白狐的種種異常。

  胡離今夜為何而來?

  ……

  諸多頭緒于此時串成一線,寵渡恍然大悟:原來這兩位是一對兒,難怪白狐之前要吼黑風(fēng)一句,——“‘小狐貍’也是你能叫的?!”

  這“膩歪”的呼喚,當(dāng)然專屬于老狐貍。

  “你陰悄悄地笑什么?”甘十三妹問。

  “美,”寵渡望著天上二人,“不是么?”

  “是啊……真美。”

  美則美矣,卻往往是短暫的。

  “氣煞我也,氣煞我也。”黑風(fēng)當(dāng)頭暴喝,“老朽沒來找你,你卻急著跳出來。好好好,那就送你三個一起上路?!?p>  “交給我?!焙x將暗自催功,將姥姥推向老狼一邊,起手并指間,從丹田處召出一方手帕來。

  姥姥借力一蕩,接下老狼,一指點(diǎn)過老狼眉心,抬掌按在老狼背上,將自身妖元度了過去,再看胡離時,那手帕已然脹大,變得近乎透明,似結(jié)界一般將三人裹了進(jìn)去。

  前后腳的工夫,黑風(fēng)瞬閃而至,探手就抓,落在手帕上,沒抓破,反被彈開,脫口驚呼道:“仙寶?!”

  “嗯,壓箱底的?!?p>  “送寶來的?”

  “就看道友手段了。”

  “這等天物竟落爾手,簡直暴殄?!焙陲L(fēng)喜怒交加,“老朽還就不信破不開,看你區(qū)區(qū)元嬰撐得幾時。”

  一束黑光,從老妖指尖射出。

  一道白芒,被胡離打入寶帕。

  兩股真元落在同一點(diǎn),隔著手帕,針尖對麥芒,激起元?dú)鉂i漪,一圈圈、一浪浪朝兩邊擴(kuò)散,頓時黑白交替,燭照八方。

  誠如黑風(fēng)所言,元嬰圓滿與飛升雖只半步之遙,但這半步便是天塹,可調(diào)用的元?dú)獠粏螖?shù)量上存在天壤之別,就連品質(zhì)也分高低。

  一袋煙的工夫,胡離額頭沁汗。反觀老妖,冷哼著把一道火意附著在黑光上,“滋滋”聲中,將寶帕灼出縷縷白煙。

  所幸在此期間,老狼醒了。

  “我、我就說嘛,”老狼望著前方那道熟悉的背影,縱然渾身劇痛也忍不住咧嘴開笑,“胡先生……是一定來的?!?p>  “你這意思,早見過他?”

  “嘿嘿嘿,寨主恕罪……”

  “怎不告訴我?!”

  “哎?寨主慢些,我、我錯了?!?p>  姥姥本就激動,當(dāng)下聽說這消息,心緒起伏間,手上一時失了輕重,不免將妖元灌得猛了些。

  老狼暗自叫苦,又不好明言,只說:“寨、寨主,我自行調(diào)息即可,胡先生怕是頂不住了?!?p>  “你行么?”

  “死不了?!?p>  “好……”

  鑒于形勢,姥姥也不矯情,撤功來助胡離,將一身妖元打上去,寶帕泛出淡淡粉光,愈發(fā)流光溢彩。

  二對一看似強(qiáng)勢,卻也彌補(bǔ)不了修為上的鴻溝,不過撐得久一些,到底免不了被破。地面上幾個老怪看在眼中,有的焦急,有的明哲保身。

  “一起上吧,如何?”

  “不可。”

  “道友也該看得出來,前輩撐不多久了?!?p>  “咱們要是動了,天上那幫孽畜會袖手旁觀?”落云子一臉冷色,“若是因此惹毛了黑風(fēng),你真以為他不敢下殺手?”

  “可是……”

  “目前局面,只能看他自己?!?p>  幾人話間,情勢愈發(fā)危急。

  真元對撞的地方,出現(xiàn)了些許裂紋,寶帕被破,便在頃刻之間了。卻在此時,胡離沉聲吼道:“老爺子!再不出手,您這寶貝可就被收走嘍?!?p>  聞聽此言,場間俱是不解。

  這喊的是什么話?

  都這節(jié)骨眼兒了,還能有什么救兵?!

  眾自驚疑間,憑空響起一聲嘆息。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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