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盤說

第一章 妖斗

盤說 飯人. 3290 2021-02-18 13:40:27

  盼望著,抗拒著,月亮到底還是圓了。

  十五的夜,寵渡不曾掌燈。

  因為,根本沒有必要。

  月盤如盞,流光似水。

  據(jù)之前積累的經(jīng)驗來看,妖性的動靜與月相的變化息息相關(guān),所以體內(nèi)的妖性一早便開始沸騰起來;到此刻,已如潮水翻涌,仿佛在迎接屬于它們的狂歡。

  今夜,注定是一道兇險的坎兒。

  邁過去,還有希望。

  邁不過,前路黯淡。

  殊不知,潛藏的威脅遠(yuǎn)不止于此。

  在不到半里開外的一座土丘后面,月下一對鼠目泛著幽光,正直勾勾地盯著草棚的方向。

  ——吳勝已在此蹲守多時了。

  “終于把陳廣那個憨憨甩脫了……”吳勝的眼中閃爍著莫名的興奮與自信,“肥水不流外人田,兩千貫銅板、一千靈晶,這么肥的肉,這山下除了我還有誰吃得下?也該是閻王點卯,讓你撞在爺爺手里?!?p>  正想著,肚里忽而一陣翻江倒海,頓時便意如山崩,吳勝當(dāng)即憋不住,晃了兩眼,見四下并無異常,三下五除二松了褲腰,就地一陣“噗通”。

  有吳勝的極力壓制,連珠炮般的聲音看似不響,卻很突兀,在空曠平坦的原野上,也能傳得足夠遠(yuǎn)。

  若在平時,以寵渡的警覺性,這樣的動靜是逃不過其雙耳的,但此刻的草棚里卻毫無反應(yīng)。

  因為寵渡已是自顧不暇。

  這一回,妖性來得異常兇惡,事先備好的妖丸剛下肚,不過片刻間,當(dāng)中蘊(yùn)含的妖氣便被妖性吞噬一空,根本頂不了多久。

  顱內(nèi)轟轟,寵渡只覺得腦袋越來越沉,深知再難以單憑個人意志與之抗衡,趁最后一粒妖丸入腹的空當(dāng),盤坐入定內(nèi)照己身。

  心神,化作與寵渡一般模樣的一個小人兒,直奔泥丸宮,寵渡乍看之下,四肢百骸皆忍不住一陣顫抖。

  此刻的泥丸宮,一片末世光景。

  浸染一切的猩紅。

  鋪天蓋地的血浪。

  濃厚稠密的混沌。

  這猩紅、血浪與混沌,并非識海被毀所致,而是泥丸宮實在太過玄妙,虛實疊合陰陽交融,令原本無形無相的妖性也能顯化為具象。

  化風(fēng)。

  化雨。

  化煙。

  化云。

  ……

  雨聚為海,風(fēng)吹起霧。

  天上雨借風(fēng)勢,萬箭齊發(fā)。

  地下赤浪卷天,紅潮蓋地。

  與剛到山下那一晚的情形相比,場面越發(fā)可怖;而寵渡的到來,恰似水滴滾油,讓本就混沌不堪的泥丸宮更為錯亂。

  按說妖性并非靈體,并無自主意識,能像生靈一般知進(jìn)退做取舍;但萬物各有屬性,相克相生相斥相吸,便如眼下。

  妖性主混亂。

  心神主清明。

  二者本就相克相斥,自要分個高低出來。

  此即陰陽之理也。

  結(jié)果,仿佛通靈一般,妖性當(dāng)即暴動。

  猶如聞見腥味兒的野貓一般,但見天上紅云翻滾,地下赤水咆哮,在暴風(fēng)驟雨中,剎那間伸出無數(shù)血手,直往寵渡抓來,要拘他心神。

  若心神被吞噬,必定就此沉淪。

  小金娃呢?

  小金娃呢?

  今夜無它,必然妖化。

  聯(lián)系之前諸般經(jīng)歷,做出這樣的判斷并不難。

  無奈混沌當(dāng)?shù)姥?,寵渡幾乎眼不能辨耳不能聞,就連與小金娃之間的那絲莫名感應(yīng)也被妖風(fēng)強(qiáng)行沖斷,又該如何找到那家伙?

  “好個妖性,就讓小爺跟你斗一斗?!?p>  說最狠的話,跑最快的路。

  所幸泥丸宮自成一界,少了現(xiàn)實中諸多法則的束縛,寵渡想明此節(jié),又有前次積累的經(jīng)驗,便多少有了底氣,最初的驚惶過后也冷靜下來,心念一動御風(fēng)而行。

  前面飛得快,身后追得緊,遁速不相上下,寵渡左突右閃,雖然險象環(huán)生,好歹有驚無險,靠著直覺與精準(zhǔn)的預(yù)判,始終不曾被那血手沾身,保得一時無虞。

  卻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許是久拘不住心神,妖性愈發(fā)狂暴起來。

  無數(shù)血線從紅霧赤水中噴射而起,縱橫交織下,密似天羅地網(wǎng),越收越緊;且在每一個網(wǎng)格的節(jié)點上,另長出血手,大有將心神一舉擒獲的架勢。

  “再不護(hù)駕,咱倆可都完了?!?p>  寵渡正想著,猛然金光暈眼,偷眼觀瞧,金光所及之處,便如滾湯澆雪,血線與血手紛紛消退潰散,露出身下片刻明朗。

  仍舊一片汪洋血海。

  仍然凸起一座山頭。

  寵渡還記得,那山本是金山。

  而現(xiàn)如今,只因妖性侵蝕,水面下的山體早被染作血色;便是露出海面的半截山巔,也因血浪的不斷沖刷與拍打,變作了赤金色。

  唯那山尖尖上,金光四溢。

  正是那小金娃,盤坐山尖。

  原本胖乎乎的身子,眼下已枯瘦如柴。

  “看來你比我還不容易……”

  望著小金娃的可憐模樣,寵渡心口發(fā)堵,正盤算著下去與小金娃匯合的路線,卻見血霧散而復(fù)聚橫亙當(dāng)中,比先前更厚濃稠,明顯想把自己與小金娃隔開。

  當(dāng)此之時,小金娃周身金芒大盛,一束碩大光柱透體而出,穿破重重血霧直直射來,一將寵渡整個心神攝在其中,便急急回撤。

  吼——

  嗚嗷——

  陣陣嘶鳴響徹天地。

  不甘。

  憤懣。

  震怒。

  ……

  寵渡循聲顧望,見得血霧動蕩,當(dāng)先鉆出各種飛禽走獸,都是自己此前亡命萬妖山時見過或斬殺的,難測其數(shù),成群結(jié)隊撲下,撞在金色光柱上。

  嘭嘭嘭!

  一觸金光,獸影紛紛潰散。

  光柱絲毫無損,連速度也不曾慢下半分。

  “這是要召我過去么?”

  寵渡心思何其通透,見光柱無恙,心下稍安,任外間獸潮如何洶涌也全然不顧,只是往下飛,怎料沒多久,突然襲來一股莫名的心悸。

  頓腳細(xì)看,寵渡止不住陣陣惡寒。

  周圍的混沌中,出現(xiàn)無數(shù)巨大的影子。

  在血霧最為厚重的深處……

  在肉眼看不透的海面下……

  妖性翻滾,孕化著更為恐怖的存在!

  與此同時,山尖上的小金娃似也有感應(yīng),本就枯瘦的身子頓時淡去一半,就連身下還有些許金光的山體也被妖性完全侵蝕,霎時變作血紅。

  以此為代價,一柱強(qiáng)光照亮泥丸宮。

  這光柱寬廣無匹,自小金人身上沖天而起,瞬間洞穿截道的獸潮,與當(dāng)先那道光柱合二為一。

  前后腳的工夫,妖性同樣發(fā)威。

  血霧沸騰。

  血海撕裂。

  一具具磅礴血影,終于顯露真容。

  鳳凰。

  麒麟。

  帝江。

  窮奇。

  夔牛。

  饕餮。

  九嬰。

  ……

  不論靈獸、神獸還是兇獸,無一不是洪荒異種,若放在當(dāng)世,莫說親眼得見,便是聽過其名的也怕沒幾人。

  而寵渡之所以認(rèn)得,不過是因為在老頭子搜羅的那些古籍里見過。

  雖說當(dāng)初看的只是一些圖樣,卻就此在腦海里烙下印象,寵渡本是心思活絡(luò)之人,閑時不免作些遐想,根據(jù)圖樣將那些殘缺或模糊的獸圖補(bǔ)全。

  放在平時,這也是頗有意趣的一件事,寵渡往往自得其樂;誰承想而今被妖性直接利用,竟將這些異獸在泥丸宮中復(fù)刻出來。

  這與作繭自縛何異?

  更令人哭笑不得的是,見獸影越來越多,寵渡一時也忘了當(dāng)下的處境,完全是下意識的反應(yīng),不自覺地將其與記憶中的圖樣比對一番。

  近處的是什么,遠(yuǎn)處的又是什么。

  已經(jīng)有了哪些,還缺哪些。

  嘖嘖,翅膀果然要這樣才好看。

  咦,那爪子比想象中更犀利呀。

  ……

  “你大爺?shù)?,這不腦子抽筋么?”寵渡冷不丁反應(yīng)過來,自己越是去回憶,不是越讓妖性有更多可臨摹的范本么?

  不過,人的心思就是奇怪,越不想便越忍不住要去想,此乃人之本能,寵渡亦無可奈何,只能順其自然,趁著異獸尚未全數(shù)顯化,一溜煙兒趕去與小金娃匯合。

  但那些成形的,已然沖上前來。

  真不愧是神異古獸,令人根本看不出是怎么動作的,便已抵近光柱,或探爪來抓,或張嘴撕咬,或頂角沖撞,或纏身絞殺……

  其威能也遠(yuǎn)非之前的一般妖獸可比,在接連不斷的阻擊中,光柱震顫不止,雖不見破碎的跡象,但回撤的速度卻慢了不少。

  異獸越聚越多,攻勢漸猛,越往后,對光柱的影響也越來越大,每每與之接觸,便兩相湮滅,再不止于延緩光柱的速度了。

  寵渡每飛一段,光柱就碎一段。

  尤其那九嬰,有九顆腦袋,萬般難滅,出現(xiàn)得最早,卻消失得最晚,張著血盆大口,簡直如影隨形,幾乎是追著寵渡的屁股在咬。

  等到就剩下一顆腦袋,九嬰已連人帶光柱一口含在了嘴里。也正是在這個時候,寵渡終于撞進(jìn)了小金娃體內(nèi)。

  嗡——

  悅耳的輕吟聲中,光耀天地。

  與心神交融,小金娃似得了大補(bǔ)一般,虛弱枯瘦的身子眼見著凝實充盈起來,四射的金光如萬萬利劍,片刻間將那九嬰層層消解。

  殘獸潰滅。

  血霧退散。

  泥丸宮中,僅剩彤云赤海依舊。

  一切說來話長,實則不過吳勝一泡屎的工夫。

  “狗日的于海國!難怪這么大方非要塞給我,想來在拿老子試藥?!可憐陳廣那個憨憨,拉都拉不走,還在吃?!眳莿賱傄鹕?,卻覺便意未盡,只能再蹲一會兒。

  在此期間,仍不見草棚里有燭光,也不得丁點兒動靜,吳勝不免納罕:“這賊子人呢,不在,還是趁大爺方便的時候溜了?”

  殊不知寵渡此刻盤坐內(nèi)照,心神與小金娃融合,早已入了物我兩忘之境。

  此刻的寵渡,喚之不應(yīng),觸之無感,對外界刺激毫無反應(yīng),莫說趁機(jī)搶走掛在他脖頸上的圓盤乃至下殺手,便是將他背去賣了,他也渾然不知。

  也該是命數(shù)如此,因為自家見不得光的底細(xì),吳勝不得不如履薄冰,既知寵渡計謀與手段了得,當(dāng)然有所提防,不敢貿(mào)然行動,只能慢慢摸向草棚,就此錯失了下手的最好時機(jī)。

  若非如此,吳勝興許還能多活些時日。

  而寵渡這里,自不知另外的危機(jī)已悄然臨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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