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難受
程靈慧在上學(xué)之余,終于攢夠了交書院伙食費的錢,可她全部用來給奶奶抓藥了。只能餓著肚子寫完作業(yè),早早回家。
常繼文在大姐死后變得沉默許多。也不知這個沒見過幾面的未婚妻的死,給這個少年的打擊有多少。不過,他對程靈慧的功課好像更嚴(yán)苛了。有時候秀雯看不過眼會向山長告狀。也不知山長有沒有在意,反正常繼文依然如故。不過,沒多久他就不來書院了。聽說是家里又給說了媳婦,年底要成親,還要準(zhǔn)備開春了進城考試。他已經(jīng)是秀才了,再靠就是舉人。
程靈慧聽到這個消息,想到死去的大姐,心里多少還是有些失落的。
進了臘月,書院放年假了。今年家里沒了大姐,一下子像少了很多人。二姐要幫著奶奶和母親做過年的活兒,也沒人來找她剪窗花。家里冷冷清清的。
程靈慧給忙著殺豬、做豆腐的爺爺和父親打下手。也沒什么心思去做炮仗。
到了臘月二十二。大清早父親打開街門去挑水。意外的看見常繼文牽著牛車站在門外。牛車上拉著幾樣年禮。父親愣了愣,不知道該說啥。
常繼文道:“叔,過年了。我爹讓來看看。要是缺啥短啥的跟我說。大姐兒沒了還有我呢?!?p> 父親的眼眶一下子就紅了:“俺對不起你們老常家啊。”
常繼文低著頭:“我又說了門親事,二十八過門兒。初二我?guī)齺斫o您和爺爺磕頭。”
父親道:“就別了吧。大妮兒咋說也沒過門兒。讓人家閨女來給俺們磕頭不合適。你爹能想著告訴俺一聲已經(jīng)是天大的仁義了。”
常繼文點頭,又說:“我過了年要進城去趕考,您有啥要捎的不?”
父親說:“沒啥要捎的。你安心考試,考好了俺臉上也有光嘞?!?p> 常繼文把車上的東西往下搬。父親就不讓,說:“你來了就好,可不能再拿東西。”
少年執(zhí)拗的把東西卸下,道:“我走了。叔,你也回吧?!闭f完牽著牛車走了。自始至終沒有抬頭。
父親站在門階兒上,眼淚一下子就落下來了。水也不挑了,蹲在大門口就哭上了。
常繼文新說的媳婦是隔壁陳家村的。陳家村離程家莊不過三里路,平常倆村誰家有什么事很快彼此就會知道。誰家娶媳婦,誰家打發(fā)閨女,那都是了若指掌。更別說這陳家村的姑娘嫁的是方圓百里數(shù)得著的大戶人家——橋上常家。
頭一天發(fā)嫁妝,四里八鄉(xiāng)看熱鬧都差點沒把陳家村的路堵了。到了二十八成親這天,看熱鬧的更是人山人海。程靈慧一個人孤零零趴在樹上??粗旅鏌狒[的情景心里很不是滋味兒。
看那青磚大瓦房,陳家村兒這家比自己家條件要好很多。除了頭一天三大馬車的嫁妝,今天又準(zhǔn)備了一小車。用紅布蓋著,也不知道裝得是什么。只聽陳家進出的人說,是給自家姑娘傍身壓轎用的。
從三皇五帝到現(xiàn)在,三里五鄉(xiāng)就沒聽說過還有‘傍身壓轎’這一說。明顯是陳家多給預(yù)備的嫁妝,三輛大馬車裝不下了,才在今天另外裝了一車。
常家的老大媳婦和老二媳婦當(dāng)初都是三車嫁妝。陳家這么做,即讓人挑不出理兒,又穩(wěn)壓那倆妯娌一頭。這還沒進門兒呢,陳家姑娘就在妯娌里站了上碼頭兒。
那常家迎親用的高頭大馬車,披紅掛彩的也是四里八鄉(xiāng)頭一份兒的闊氣。
程靈慧在樹上向下望去。人群中并沒有常繼文的身影。因為沙溪縣古往今來的習(xí)俗,新郎官兒是不去新娘子家迎親的。來迎親的一般是家族里的管事,帶著一些子侄。像常家這樣比較講究的大戶人家,還會帶給新娘子梳妝打扮的吉祥婆子和押轎丫鬟。普通人家就沒這個講究了。
有家里困難的,迎親就是牽個驢,把新娘子馱回家了事。
迎親的隊伍熱熱鬧鬧的走了。一群小孩兒跟著看。程靈慧覺得沒意思,就自己往回走。走到西場上,看見孤零零的場屋,鬼使神差的就走了過去。
五爺好像察覺到外面有人,拉開門看見是她。意外道:“三慧子,這么大冷的天,你來這里干什么?”
程靈慧的眼淚止不住就往下流。哭道:“五爺,你讓俺在你這兒哭會兒吧,俺心里難受?!?p> 五爺把她拉進屋里,問道:“咋了?誰惹你了?”
程靈慧哭道:“俺去陳家村看人家打發(fā)閨女了。”
五爺嘆了口氣:“那你往火邊兒坐坐?!?p> 程靈慧就坐在火邊兒哭。五爺拿個棒子面餅子在火上烤。棒子面餅散發(fā)出香甜的味道。五爺烤好了,就用中指和食指夾住扳開。遞給程靈慧一塊。
五爺?shù)膬墒侄紱]有大拇指,干什么都十分不方便。家里也沒人了,就住在場屋里給大伙兒看場。衣食都靠大伙兒接濟。
程靈慧接過餅子,看著五爺?shù)氖帧2恢朗裁磿r候忘了哭泣。
五爺也不以為意,說道:“看啥,快吃吧。五爺這兒也沒有啥好吃得給你。”
程靈慧咬了一口烤的外皮焦脆,里面喧軟的餅子,問道:“五爺,你的手是咋整的?”
五爺嘆口氣:“別問。都是五爺年輕時作孽,自己作得?!?p> 程靈慧看見五爺?shù)拿抟\破了一個大口子,露出里面發(fā)黃的棉絮。說道:“五爺,你衣裳破了咋也不縫縫?”
五爺說:“反正也沒人看,縫它干什么?”語氣中不盡的蕭索。
程靈慧吃完餅子,說道:“五爺,俺好了。俺要走了?!?p> 五爺?shù)溃骸澳蔷妥甙桑〉眉依锎笕藫?dān)心?!?p> 程靈慧走出場屋很遠,回頭時看見五爺還站在門口目送自己。她揮了揮手:“五爺,你回去吧。外頭怪冷的?!?p> 五爺點點頭:“就回?!?p> 程靈慧看見五爺回頭的時候臉上有什么一閃,仿佛是淚光一般。
她回到家里,二姐已經(jīng)把午飯端上桌。程靈慧吃了半塊棒子面餅子,不太餓。吃飯就有些心不在焉。奶奶察覺了,問她怎么了。她把好像看見五爺哭了的事跟奶奶說了。
奶奶沉默了許久,嘆道:“老五也真是不容易?!?p> 爺爺接口道:“誰又是容易的?他落到現(xiàn)在這個地步能怪誰?”
奶奶道:“也是。人在做,天在看。你說那老天爺咋就到咱頭上就不睜眼了呢?”說著嗓子就發(fā)啞。
程靈慧知道她又想起了大姐,急忙打岔,問道:“奶,五爺?shù)氖种割^到底咋回事?”
奶奶說:“讓仇家給砍掉的?!?p> 爺爺就打斷奶奶的話:“你給孩子說這個干什么?”
奶奶就任憑程靈慧怎么問也不肯說了。這個疑問程靈慧以前也問過,知道問不出什么也就不問了。吃了午飯,家里要炸麻糖和粘面果子。這是小孩子最喜歡的。剛出鍋的粘面果子又好看又好吃。程靈慧直吃了個肚圓。
炸完果子天已經(jīng)麻麻黑了。奶奶用高粱秸稈扎編得‘撇子’(一種淺筐兒)撿了些麻糖和果子,讓程靈慧給五爺送去。程靈慧端了撇子一路小跑就到了西場。
五爺感動的老淚汪汪:“也就二哥、二嫂逢年過節(jié)還惦記著俺?!?p> 程靈慧看見五爺?shù)魷I,心里莫名的不好受,說道:“以后俺也惦記著你?!闭l知五爺聽了,哭得更兇。一大把年紀(jì)了,滿臉鼻涕眼淚跟個小孩兒似得。
五爺哭罷了,問程靈慧:“你家就幾個閨女,也沒個小子。要是將來到了婆家,婆家人欺負(fù)你們可咋整?”
程靈慧想也沒想道:“誰敢欺負(fù)俺二姐,俺打不死他?!?p> 五爺?shù)溃骸澳阋粋€人,咋能打過人家一家子嘞?”
程靈慧想了想也是,不由有些犯愁。
五爺說:“這么著。你以后下學(xué)了先來俺這兒。五爺教你點兒防身的本事。那草藥,五爺和你一塊兒挖。”
程靈慧問:“啥本事?”
五爺說:“你別問,來就是。這事兒得悄悄的,千萬不能讓別人知道。連你爺爺、奶奶都不能告訴。你能做到不?”
程靈慧問道:“為啥不能讓人知道?”
五爺嘆息道:“你五爺年輕時做了錯事,得罪了人。要是讓人知道你跟著俺學(xué)本事,那就麻煩了?!?p> 程靈慧似懂非懂的點頭:“好吧。只要能保護二姐和四妹、五妹,俺誰也不告訴。”
五爺一直把程靈慧送到村口大梧桐樹下,一再叮囑她,千萬不能跟別人說。程靈慧保證了又保證,這才告別五爺回了家。
遼海秋風(fēng)
寫個文跟地下黨似的,又?jǐn)喔?。實在沒有法子,只能斷多少,補多少了。誰能理解放著存稿不能發(fā)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