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董赫原是在房中讀書,以求次年春闈博得功名,卻忽聞下人來報,只道父親突然暈厥,昏迷不醒,董赫聞言自然再無心思讀書,拋下書本便急急向這頭趕來。
好容易等到父親醒轉(zhuǎn)過來,董赫端了湯藥方要上前喂父親服下,卻見父親招手,只教一面生的隨從上前,隨從不知附耳在父親耳邊說了些什么,只見父親才有些好轉(zhuǎn)的臉色再度變得煞白,頭一仰,再度暈厥過去。
眼見素來身體健壯的父親一日里幾度暈厥,董赫心中已有不好的預(yù)感,方要叫那面生的隨從上來問個仔細(xì),卻聽守門的下人慌慌張張地跑了進(jìn)來,只道外頭官兵已經(jīng)將董宅團(tuán)團(tuán)圍住,叫嚷著什么“董成勾連外邦,禍害百姓,其罪當(dāng)誅。今奉命拿人,如有攔者,以妨害公務(wù)罪名論處。”
門人哪見過這場面,立時慌了神,急忙來向主子稟告。
董赫聞言,只得把問詢之事放在一邊,托大夫好生照看父親,又輕言細(xì)語安慰了母親一番,才匆匆往董府大門而去。
及至到了門口,果見一身著絳紫官袍的青年人昂然而立,左側(cè)一個身著淺青色絨袍的青年持劍而立,右側(cè)一個戴青銅面具的青年目光炯炯,前頭一個白眉白須的老和尚斂眉肅目,身后還有一個白袍少年英氣襲人,四周更是官兵簇?fù)恚豆忮P錚,令人膽寒。
“你們是什么人?”董赫厲聲喝問。
“御封監(jiān)察使褚伯賢奉命捉拿國賊董成及其家人,違者格殺勿論!”
“國賊?”董赫聞言,怒從心起,“我董家承蒙皇上恩德,方有今日安泰,如何會背叛皇上,勾連外邦?”
“哼,”伯賢冷哼一聲,“我也納悶,董成一路青云直上,官居二品,我大楚有什么對不起他的,竟然要做出這等叛國傷民之事?”
“褚伯賢……”董成低頭念著這個名字,猛地抬起頭來,“你是皇室的人?”
“當(dāng)今皇上第九子,褚伯賢!”蕭祁上前一步,搶先答道。
“那又如何?”董成毫不示弱,目光炯炯,拱手向東,“我董家三代,一心為楚,絕無二心。如今殿下非要扣我董家一個叛國的罪名,董家必不能受!”
“哼,”伯賢冷哼一聲,“不認(rèn)是吧?”
“莫須有之罪,如何敢受?”董赫昂然而應(yīng)。
“上人證、物證!”伯賢抬手一揮。
被五花大綁的州官、師爺并王家諸人便被推了出來,舉頭喪氣地歪坐在地上,與此同時,生鐵、半成品的兵器等物證亦被呈了上來。
伯賢冷笑:“還不夠嗎?”
“這些是什么東西?與我董家何干?”董赫一臉坦然。
“你……”伯賢氣得面色通紅,方要再說什么,卻見老僧快步走了過來,悄聲對伯賢道:“我看這后生的模樣,倒像是當(dāng)真什么都不知道的樣子?!?p> “荒唐!”蕭祁插話,“父親在做些什么,兒子怎會不知?”
“看他面色坦然,應(yīng)答自如的模樣,只怕真是不知啊……”老僧幽幽嘆息,“若真是這樣,這后生只怕要無辜受牽連啦……”
“哼?!辈t冷哼一聲,覷了一眼地上面色灰白的王家諸人,厲聲道,“你們說!”
王家諸人此前早已盡數(shù)坦白,簽字畫押,此刻自然也不會隱瞞,又將事情前因后果說了一遍。
董赫仔細(xì)思忖著幾人話語,前后并無半點(diǎn)邏輯不通,倒像是真實(shí)發(fā)生的事情一般。
難道,父親當(dāng)真背著母親和自己,做下了這樣傷天害理的事情?
再思及父親這幾日的反常和今日的暈厥,董赫只覺一陣寒氣自腳底而起,直滲入骨髓。
再說話時,董赫的底氣已不如方才:“如我父親當(dāng)真作為此事,如何不在府中行事,而偏要找上王家鐵鋪,還要搭上張家老夫婦?”
“只怕是你這個兒子剛直中正,容不得他做這些事的吧?”老僧幽幽語曰。
“我……”董赫想到過去父子因?yàn)槭帐苜V賂之事沒少起爭執(zhí),一時語塞。
“董成拉王家下水,只怕是因?yàn)殍F鋪原就打鐵,縱使大量生鐵進(jìn)入鐵鋪,也不會引人懷疑;而王家為何拉了張家,又從哪里來的藥引子,貧僧倒不是很清楚了。不過,董公子,這人你可認(rèn)得?”老僧說著,從袖中掏出一幅畫像展了開來,卻正是灰眉虬髯的畫像。
“這是父親的外族客人,我怎會不認(rèn)得?”董赫只一眼,便認(rèn)了出來。
“你父親的朋友?”伯賢悶哼一聲?!八€是王富貴的遠(yuǎn)方舅舅呢!”
“什么?”董赫臉上露出了震驚之色。
“兩個身份都是假的,”老僧似笑非笑,“此人乃是西夏皇家親衛(wèi)副統(tǒng)領(lǐng)——尤阿諾?!?p> “什……什么?”董赫只覺渾身冰涼,頭暈?zāi)垦!?p> “拿人!”伯賢并不給他反應(yīng)時間,抬手一揮,眨眼的功夫,官差已將董赫及兩邊隨從拿下。
“進(jìn)府拿人,統(tǒng)統(tǒng)下獄!”
“是!”
伯賢一聲令下,官兵們便強(qiáng)行入了董府,一時間,董府雞飛狗跳,哭聲一片。
不到半柱香的功夫,董家諸人皆已被五花大綁,往錦州州府而去。
繁華一時的董府,此刻已被貼上了封條,府里的梧桐驕傲了一個夏天,終于在寒風(fēng)瑟瑟地抖落了一身的華裝。
州府的監(jiān)獄里,董府的人哭聲一片,凄慘之至。
董赫呆呆地坐在角落里,一言不發(fā)。
他想起每天夜里,他在書房看書,蓁兒在一旁縫著針線,不時過來替他磨墨添茶。琉璃燈盞映美人,紅袖添香惹郎君。那畫面還歷歷在目,如今卻再難重來。
他想起蓁兒依偎在他懷里,計劃著等他考進(jìn)了進(jìn)士,弟弟的病治好后的生活,她說,她要為他生一堆孩子,給他們做漂亮的衣服,要叫他們向爹爹學(xué)習(xí),做一個中直善良的人。
他想起昨夜還向蓁兒許諾,自己定會好好讀書,待明年春闈中了進(jìn)士,便向母親要求將她扶正,不讓她再受府里通房丫頭的欺侮。
可是……可是如今,還有什么呢?
依大楚律,叛國罪當(dāng)誅三代,家產(chǎn)并沒。
如今他不但給不了她幸福,還害了她。
他是階下囚,還害得她也成了階下囚。
董赫闔上眼,淚水沿著臉頰滑落。
蓁兒,我真后悔,讓你認(rèn)識我,讓你嫁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