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哪一朝的事?這魏王又是哪一位皇帝?”伯賢似乎沒有聽見老僧的話,臉上也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言語之間卻盈滿了無法掩藏的憤恨之意。
“什么時候的事情已經(jīng)不重要了?!崩仙庥挠?,水汽氤氳,“不論當年太子與行止院群賢何等清白無辜,自魏王成為九五至尊的那一刻起,他們便只能是亂臣賊子?!?p> “竟沒有一個史官將歷史原原本本記錄下來嗎?”
“秉筆直書嗎?”老僧從鼻子里發(fā)出一聲冷哼,“魏王這樣的人,如何容得?故而······”老僧的胸脯微微起伏,“魏王登基以后,罔顧群臣勸諫阻攔,強行燒毀前朝史書,活埋前朝史官,下旨重修新史。”
“這樣的人,竟也配做皇帝?”
“可他便是坐上去了。這就是結(jié)果?!?p> “新史之上,魏王‘少年敏慧賢德,禮賢下士,百官眾卿無不交口贊之’,‘先帝以其持重,委以重任’,‘勞苦功高,百官上諫,請立太子’,而關(guān)于先太子獻王,唯有寥寥數(shù)語,‘不學無術(shù),勾結(jié)朋黨,欲謀大位’,‘先帝盛怒,魏王請命繳之’?!?p> “恁的可惡!”伯賢氣得尨眉倒豎,身子微微顫抖,“這些人的冤屈,竟就這樣算了嗎?”
“還能如何?”老僧微微闔上眼眸。
“你又是誰?這等隱秘之事,如何會被你知曉?”
老僧的身子動了動,神色卻分毫未變,“我本是地獄歸來之人,是最不該茍活于這世上之人?!彼D了頓,看著伯賢的眼睛目光炯炯,“當年他們沒有實現(xiàn)的愿望,便由我這茍且偷生之人來替他們完成吧?!?p> “你要做什么?”伯賢看著老僧突然望向他的炯炯的目光,不由地后退了一步,下意識地暗自運轉(zhuǎn)起了內(nèi)力。
不妨老僧一步踏上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捉住了他的手腕,看著伯賢的眼睛,一字一頓道:“匡扶明君,清明天下?!?p> 伯賢聞言,渾身一震,一時竟開不得口。
良久,他甩開了老僧的手,“你怕是找錯人了。我既非父皇長子,又非父皇嫡子;既無兄弟扶持,又無母族可依。我這樣的人,做一個閑散的皇子也就罷了,如何敢去探那九五至尊的位置。”
“但憑你有普濟天下,憐憫眾生之心,你就可以一爭?!?p> 八皇子嘴角露出一絲苦笑,“憑一顆心嗎?”他擺了擺手,“沒用的?!?p> “當皇兄弟們都在費了心思討好父皇時,我這樣,便是被視作冥頑不靈的了。”
“那日我與晴遠見京郊莊子有泥石流的跡象,早早通知疏散了村民,父皇不過一個‘好’字便草草打發(fā)了,反倒不如祭天那日三皇兄一篇頌文來得討父皇歡喜?!?p> “原來公子不過是為了皇上的歡心才去救的人,倒是我誤會公子了。”
“你這是什么話?難道不能得父皇歡心,我竟能見死不救不成?”伯賢有些惱怒,脫口而出。
“既是如此,我且問你,皇位可應該是皇上歡心所能決定的?”
“自然不是?!辈t脫口而出,又覺得不對,慌忙改口道。
“皇帝,是天下人的皇帝?;实垡蝗酥?,非天下人之意。唯得天下歡心的人,才是那龍椅真正的主人?!?p> “這······”伯賢低下了頭——這是他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言論,卻正是他心中能想?yún)s不敢說的想法。
“當今皇上皇子諸多,心懷天下又身心健全的,卻唯殿下一人耳?!?p> 身心健全·······伯賢嘴角抽了抽,不由地看了老僧一眼,四哥失智,七哥足跛,這都是宮中秘事,這惠法師父,不簡單吶。
“而今我大楚朝外有東海北齊戰(zhàn)亂不斷,內(nèi)有貪官污吏橫征暴斂?!?p> “群臣眾卿不思治國改制,反勾結(jié)黨羽,爭權(quán)奪利;諸將領(lǐng)兵士不思御敵退兵,反橫行霸道,招搖過市?!?p> “賣官鬻爵已然成風,橫征暴斂早成頑疾。文不文,武不武?!?p> “世風日下,國運衰微。百姓流離失所,背井離鄉(xiāng),賣兒鬻女者有之······”
“別說了!”伯賢雖知他說的是實話,卻是在不忍再聽下去。這樁樁件件,如同把把利箭扎在他的心頭,痛不欲生。
“殿下若愿一試,老僧愿效犬馬之勞?!崩仙粡屯媸啦还У纳裆?,向著伯賢莊重地打了一個千。
“你?”看著眼前衣衫襤褸,一胡子楊梅漬的老僧,伯賢的心里畫了一個問號。
“殿下不信?”老僧目看著他,一雙半瞇的眸子中,竟自有一種炫目的光彩,令人不敢直視。
“我······”伯賢低頭沉默良久,終于抬起頭看著他,“若母妃安好,我愿一試?!?p> “殿下!”老僧渾身顫抖,一雙眼睛水汽氤氳,卻異常明亮。
林綰清
關(guān)于史書:古代為了歷史記錄公正,皇帝是不能看史官寫的東西的。于是魏王干脆看都不看就全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