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祁見景容微微闔了眼眸,若有所思,便知那丫鬟的去向或有蹊蹺,方要相詢,卻聽聞一陣噔噔的腳步聲與一陣沉重的腳步聲交錯著由遠及近而來,立時便住了口。
只見方才那丫鬟一手捧著一摞黃紙,一手拿著個素紙包著的紙包,身后跟著一個抱著一壇凈水的仆役,約莫七尺的身量,身材壯實,獨是一張臉上長滿了疹子,有的疙瘩里還流出膿水來,頗有些慘不忍睹。
那丫鬟先是領(lǐng)著仆役到景宜跟前復(fù)命,景宜一見那仆役的臉,便覺得胃里一震翻騰,她厭惡地皺了皺眉,擺擺手道:“可以了,去給仙童罷?!蹦茄诀哌@才率那仆役轉(zhuǎn)過身來,躬身呈上黃紙,對著蕭祁和景容道:“二位仙童,法物已經(jīng)準(zhǔn)備齊全,請二位仙童查驗?!鄙砗竽瞧鸵垡矐?yīng)聲將水壇放在了二人跟前的地上,立在了一邊。
蕭祁接過黃紙,仔細地上下左右摩挲了幾番,又暗中嗅了嗅,方才將黃紙遞給鑒初。景容下意識地接過,面具下的一雙眸子卻在那丫鬟和仆役之間來回打量,這丫鬟生得面熟,應(yīng)是府里人,只是往常自己不曾注意,故而一時半會兒記不起她的來歷罷了。
可那滿臉疹子的仆役,自己卻并沒有絲毫的印象,實在是奇怪。
往日林氏母親料理府中事務(wù),常常將自己帶在身邊,便是在采買發(fā)落下人時,也總將自己帶在身邊,竹奚嬤嬤也常常在旁提點,因而府中下人她幾乎都是見過的,但印象里著實不曾有這樣一位身材魁梧滿臉疹子的仆役。
若說是在她和林氏母親出事之后,府中又新采買的仆役,倒是還有些像。只是雖然這樣能說得通,可于情理卻又不合。府中采買下人之事往日雖由林氏母親操辦,可采買的決定卻往往要經(jīng)由他——侯爺同意,如今林氏母親大喪,侯爺不論是顧及林氏母親還是侯府顏面,都不可能在這時候采買下人,況且,對于寧國侯府來說,雖是下人,卻也是侯府的顏面所在,斷不會采買這樣容貌的下人進來。
若說是在府中得的疹子,依她在神農(nóng)谷學(xué)的些醫(yī)術(shù)皮毛,也能看出這疹子的狀態(tài)并不像是剛起的樣子,看流膿的狀況這疹子起碼已有了數(shù)月,也就是應(yīng)當(dāng)是在她與林氏母親離開侯府之前,甚至是正月,可不論是正月還是之后,她都不曾聽到或者看到過有這樣一個仆役,便是在出府前她隨林氏母親在府中四下里巡檢時,也不曾發(fā)現(xiàn)這樣一個匠人的存在。
青銅面具下,景容兩道柳眉緊緊蹙起,一雙眸子不由地盯牢了那個仆役。
疹子仆役垂眸雖是侍立一旁,一雙眸子卻暗中觀察著周圍的動靜,此時只覺一道眸光將他緊緊鎖住,便微微抬眸,望向目光的來處,卻見一個戴著青銅面具的玄袍少年正緊緊地盯著他,像是要將他看穿一般。不知為何,他隱隱覺得這個少年似曾相識。他復(fù)又垂下了頭,在腦海中搜尋著這樣身量的少年,卻終于還是一無所獲。
蕭祁此時低了頭,似乎正仔細查驗?zāi)且粔瘍羲?,而其實,他正通過凈水中的倒影,觀察著周圍人的一舉一動——不管是那丫鬟,還是那內(nèi)力深厚的疹子仆役——那仆役雖一開始刻意隱藏他的內(nèi)力,但在景容探究逼迫的目光之下,疹子仆役因繃緊了身子,內(nèi)力也隨之聚集起來,因而露出了馬腳。盡管只是一剎那的顯現(xiàn),蕭祁還是感受到了蹊蹺。
“虛清,這潭水可有什么問題嗎?”景宜見虛清仙童久久盯著那壇凈水,遲遲不動,以為是水出了問題,心中又急又惱,便趕忙上前問道。
蕭祁正陷于自己的思索之中,忽覺一陣濃烈的香味兒撲鼻而來,席卷著景宜故作溫柔的聲音撲面而來。他心中有些懊惱,卻也意識到自己這久久看著凈水看的樣子實在有些異常,腦子一轉(zhuǎn),便應(yīng)道:“回小姐,水是好水。只是昨夜我與師弟為尋妖邪蹤跡,不曾休息,故而今日有些乏累,方才俯下身卻險些撲將下去。”復(fù)又拱了拱手,“實在失禮。”
景宜聞言,心下恍然的,隨之便感到一股暖流緩緩涌過,不曾想虛清非但人生得俊俏,而且還有一顆良善之心,為了他們侯府的周全太平,竟夙夜未眠,若是他非道人,那······那又怎樣······景宜只覺得一顆心跳動得劇烈,一張俏臉竟微微發(fā)燙。她慌忙低下了頭,努力定了定心神,方才盈盈向前兩步,屈身道:“無妨。倒是我該替侯府謝謝虛清才是。多謝仙童為侯府周全太平奔走。”言罷盈盈一福,盡顯旖旎端麗之態(tài)。
蕭祁一直立著不動,隨著景宜越走越近,眼見二人即將肌膚相親,慌忙后退幾步,躬身拱手道:“除妖祛邪乃是道家本分,小姐多禮了。”待退出安全距離,方才又開口道:“我等將欲施法,為免妖邪傷害小姐,還請小姐暫行回避?!闭f著便趕緊將景宜引導(dǎo)到了一個比較遠的位置,又將其他人等驅(qū)開,方才回到了原先的位置上。
景宜站在西廂院的偏角上,遠遠地只見初夏微醺的日光下,頭戴逍遙巾的少年在院中持劍而舞,時而猿臂輕揚,將桃木劍高高指向蒼穹,如一株挺拔的胡楊,時而凜凜而視,目光炯炯,一身玄袍在朦朧的日光中輕舞飛揚,如一道墨色閃電,在白日里更顯耀眼,景宜癡癡地看著,連手中的絹帕落在地上,也不曾發(fā)覺。
疹子雜役并那丫鬟站在一處,雖是恭恭敬敬地半垂著頭,卻暗暗冷眼瞧著,心中念頭百轉(zhuǎn)。
景容依著原先蕭祁的囑咐,此刻將手中拂塵沾了些凈水,在院中四處點灑,又以凈水在紙上畫出些五行八卦的符文來,待字跡干后,又將黃紙與硫磺堆在一處,取了火石點燃后,往北走了三步,面向火堆,作一個真武訣的手勢,口中念念有詞,雖吐字清晰卻語速飛快,能聽清的也唯有寥寥數(shù)字罷了。
蕭祁持劍而舞,鑒初作勢而立。一動一靜,一高一矮,竟頗有琴瑟和鳴之感。
只是不知何時,一塊飛石帶著力道自廊角某個旮旯直向鑒初的面門而來,眼見便要劈落鑒初臉上的面具。
鑒初微闔著眼眸,念念有詞,渾然不曾發(fā)覺自己已經(jīng)身在險境之中,蕭祁方在西南角抬臂揮劍,遠遠看見,心中著急,也顧不得許多,稍稍一抬手,袖中一枚玲瓏箭直向那石塊飛去,說時遲那時快,在那石塊將要擊中鑒初面門之時,暗箭深深地插入了石塊之中,悄無聲息地將石塊擊成了碎石,落在鑒初的面具上發(fā)出微小沉悶的響聲。
鑒初聽見響動,微微睜開眼睛,垂眸看時,只見一枚玲瓏箭與一堆碎石正落在她身前,她心中暗驚,卻只作不曾發(fā)覺,不動聲色地繼續(xù)做法。
而那旮旯里有人見了,卻心中暗驚,在無人察覺之時,一個身影悄無聲息地消失在了回廊的盡頭。
林綰清
真武訣:道家手勢。左手食指在外,拇指在內(nèi)以指尖掐住中指第一關(guān)節(jié),手心向上,中指尖向上,置于身體中線,高低不限。右手成劍指置于右腿上或懸于右腿上方,手心向上,中指尖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