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俊俏?!卑醉毶畵Q了一身新僧袍,笑呵呵地捋著胡須,望著眼前戴著青銅面具,一身絳紅色長袍的少年。
“謝師父夸獎?!本叭菀琅f是淡淡的語氣。
“隨我這一去,便是居無定所,風(fēng)餐露宿了。你可想好了?”老僧瞇著眼看她。
“弟子無悔。”
“好樣兒的。”老僧倍感欣慰,伸出手去要拍拍景容的肩,卻被“啪”地打掉,抬頭一看,卻見湖藍(lán)色長袍的少年冷冷地看著他。
“是阿祁啊,”老僧笑瞇瞇地看他,“你爹非要搶去為我這徒兒定新名字的差事,聽說琢磨了好幾宿了,這會兒可是定下了?”
少年不理他,只將下顎高高抬起。
“惠法大師,”蕭延從遠(yuǎn)處走來,一臉慚愧,“琢磨了數(shù)日,卻終于是定了這個,實(shí)在慚愧?!?p> 白須僧展開手中絹布,只見“鑒初”二字赫然在目。老僧呵呵笑道:“好名字,好名字。蕭谷主真是文采斐然,夢筆生花啊。”又將絹布展示給景容看,“自此以后,你便叫這名兒,可好?”
“是?!本叭莸偷蛻?yīng)道,依舊沒有任何感情。
“連月來多謝蕭谷主收留款待,貧僧?dāng)y徒兒告辭,后會有期。”老僧雙手合十,躬身道。
“等等?!眳s見湖藍(lán)袍少年攔住了他的去路,“我跟你們一起去?!?p> “哦?”老僧瞇起眼睛,看看蕭祁,又看看蕭延,再回來又盯著蕭祁。
“你一出家人,帶著個姑娘,我不放心?!笔捚钫裾裼性~。
老僧哈哈一笑,看向蕭延,“蕭谷主的意思如何?”
蕭延心中有鬼,面上卻是一派坦然,“祁兒的性子一向倔強(qiáng),這幾日與他慪了不少氣。隨他了?!?p> 老僧凝色道:“蕭谷主說得容易,江湖險惡,不比神農(nóng)谷清靜安寧,若是有事,老僧護(hù)不住,豈不對不住谷主?”
“不必你保護(hù),我自有分寸?!笔捚顡u一把青玉扇,斜著眼睛睨他。
“哦?”老僧凝視了他一會兒,突然一點(diǎn)腳尖,飛起左腳直向蕭祁命門而去。
蕭祁不慌不忙,假意將扇子往左一傾,其實(shí)卻猛地往前發(fā)力,要去捉老僧那支撐的右腳。老僧一見,飛快落地,換了身法,只以拳腳迎向蕭祁。蕭祁定睛一看,“雪豹拳?!彼櫭?,“你是五禽王的弟子?”老僧笑笑,一邊穩(wěn)妥地接住蕭祁的招,一邊道,“非也非也,只是有幸與五禽王切磋了幾次罷?!笔捚畈辉僬f話,只是一招比一招兇猛,要將老僧拿下。老僧一邊接招,一邊笑道:“年輕人火氣休要這么猛烈。若是我借力打力,只怕傷的便是你自個兒?!毖约?,趁著蕭祁不注意,一個閃身,蕭祁不及收力,徑直沖過去,一拳打在巨石之上,手上便溢出血來,又便覺內(nèi)力回沖,一時竟生生突出一口血來。
白須僧見蕭延只在一旁看著,既不阻攔,也不說話,問道:“蕭谷主可心疼?”
蕭延只是遠(yuǎn)遠(yuǎn)看著蕭祁,“不知天高地厚,也是活該?!庇挚聪虬醉毶?,“這也是我同意他出去的原因之一。”恨恨地瞪了遠(yuǎn)處蕭祁一眼,“祁兒在谷里待久了,偶爾出去也不過碰到幾個流氓地痞打鬧打鬧,倒越發(fā)自以為了不得起來了。不讓他出去走走,便永遠(yuǎn)只是井底之蛙?!?p> 惠法看了眼蕭延,“那原因之二呢?”
蕭延愣了愣,這老禿驢果真敏銳,只是旋即他便又回復(fù)了鎮(zhèn)定,“這其二嘛,就是我拗不過他咯?!?p> 惠法也不再細(xì)問,笑呵呵道:“看在蕭谷主面子上,我便帶他一同。只是丑話說在前頭,若我徒兒與神農(nóng)公子同時遇到麻煩,我必以我徒兒為先。”
蕭延看了看他,“隨你?!?p> 遠(yuǎn)處卻傳來蕭祁不屈的聲音,“我不需要你保護(hù)!”
老僧也不理會,捋著胡須,笑呵呵地望著那湖藍(lán)袍的少年從遠(yuǎn)處故作無事地走來。
少年也不理他,兀自走到絳紅袍少年身側(cè),打開青玉扇,憑風(fēng)而立。
老僧轉(zhuǎn)身面對蕭延,雙手合十,躬身道:“阿彌陀佛,與蕭谷主就此別過。”
景容在身后沉默不語,卻在老僧起身時,跨步上前,向蕭延深深地作了一個揖,又沉默地退到老僧身后,垂眸而立。
那湖藍(lán)袍的少年卻恢復(fù)了玩世不恭的模樣,笑嘻嘻地沖著蕭延道:“老頭兒,我走了?!?p> 蕭延白了一眼少年,動動嘴唇,卻終于沒說什么。
再抬眸時,老僧已攜著兩個少年,挑著兩個包裹,走出了很長一段路,蕭延這才嘶吼出聲:“臭小子,多聽惠法師傅的話,多少有點(diǎn)長進(jìn)!”頓了頓,又吼,“銀錢不夠去神農(nóng)谷各地的藥堂分號取就是,休要在外頭委屈了自己!”
“知道啦臭老頭兒~你自己也保重~保住你那不多的幾斤肉別再瘦了~”少年的聲音經(jīng)由山風(fēng)捎來,縱然微弱,卻清晰著。
蕭延依稀看見湖藍(lán)色長袍的少年回過頭,臉上依稀有晶瑩的光芒閃爍。
蕭延抬起頭,望向初夏湛藍(lán)的天空,兩行清淚從他渾濁的眼中留下。
“阿月,當(dāng)年是我害了你,我是罪人,可祁兒卻是無辜的。若是你還在,便與他見上一見吧。孩子嘴上不說,心里想他母親可苦了?!?p> 天空沒有回應(yīng)。
唯有呼嘯的山風(fēng)偶爾穿過,拍打著蕭延滄桑的臉龐。
蕭延靜靜地佇立在谷間,如同一尊石雕,白發(fā)凌亂間,依稀還可以發(fā)現(xiàn)當(dāng)年那個血?dú)夥絼偟纳倌瓴磺纳碛啊?p> 一個時辰過去了。
終于,蕭延背轉(zhuǎn)身,一步一步地,卻不是回正谷,而是向西谷那處,走去。
并不起眼的清泉庵在初春時節(jié)那一夜間化為灰燼,除了一些有心人之外,并沒有人再去關(guān)心。
三月后的此時唯有幾只不知情的鳥雀在清泉庵的廢墟之上聒噪,蹦來跳尋找著一些可以做窩的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