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容靜靜地坐在妝臺前,端詳著鏡中的自己。
鏡中赫然端坐著一位美人,標(biāo)標(biāo)志志一方鵝蛋臉雪白無瑕,兩彎柳葉眉自眉心向上舒展開去,卻又在魚腰處緩緩落下,恰到好處的張揚(yáng)而又不失內(nèi)斂。
柳葉眉下是細(xì)細(xì)長長一雙瑞鳳眼,長而密的睫毛半覆著一雙水汪汪的晶眸。倏爾睫毛倦倦地翕動一下,不意便驚起了一汪池水波光粼粼。
一粒小巧精致的鼻子鑲嵌在這雪白光潔的臉頰上,乖巧而安靜。往下是一朵殷紅水靈的櫻桃嘴,若是揚(yáng)起時,便在嘴角蕩漾起一汪酒窩。
轉(zhuǎn)眼歲月十三載,彼時的垂髫女童竟已是亭亭玉立,生成這般俏生生的模樣,不知那毛頭小子可也是變了模樣。
記憶里他總還是偷偷領(lǐng)著自己爬樹爬墻摘桑椹,總被責(zé)罰卻樂此不疲的少年,而今聽人說起,那少年,卻已是統(tǒng)兵布陣,戰(zhàn)功赫赫的少年將軍了。過了是一個月后的及笄禮,自己與他,便是鴛盟締結(jié),榮辱與共了。想到這里,景容的嘴角不由牽起了一個小小的弧度。
“誒,大小姐這是什么事情這么開心呢?”穗兒脆生生的聲音傳入了景榮的耳畔,“沒,沒,沒什么……”景容慌忙掩住了嘴角。
“穗兒你可真是的,大小姐臉頰這般緋紅,定是想著玉樹臨風(fēng)的鎮(zhèn)遠(yuǎn)將軍呢,你又何必問了讓小姐難堪呢?”卻是阿瓏的聲音嘻嘻地笑罵到。
“別瞎說,我只是今兒心情好罷了。”景容話雖是這般說著,卻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摸了摸自己的臉頰,然而只是觸到一片溫涼,與平日并沒有什么兩樣。景容一愣,轉(zhuǎn)身便抬手要去撓那梳著羊角髻正嘻嘻笑著的丫頭,“臭阿瓏,偏你又誆我!”
阿瓏一邊笑著一邊躲閃,“哎呀大小姐,您大人有大量饒了奴婢罷,奴婢可是怕癢得緊呢?!本叭莶还懿活櫍且降桨?,頗有不撓到這丫頭求饒絕不罷手的姿態(tài)。
這時,卻有外頭小廝來報,說是夫人身邊的貼身丫鬟竹奚來見,原是夫人那頭收拾妥當(dāng),已前廳等候了。景容只好作罷,嘴上卻是嗔到:“你這臭阿瓏,待我進(jìn)香回來,第一件事便是撓你!”
阿瓏一雙渾圓杏眼里笑意還不曾褪去,迭聲應(yīng)到:“好好好,我的好小姐,眼下進(jìn)香的事要緊,小姐若是回來了,阿瓏給你撓便是了?!眳s似強(qiáng)迫自己一般,漸漸斂了笑意,替景容罩了水藍(lán)貂絨斗篷,和穗兒一左一右,扶著景容,由竹奚領(lǐng)著,緩緩向前廳步去。
從后院往前廳,近些的路應(yīng)是過逸梅園,右折再沿回音廊直行。竹奚著景容主仆三人,此時便在逸梅園行著。遠(yuǎn)遠(yuǎn)地,卻看見兩三年輕丫鬟簇著兩個少女迎面走來。
大些的少女約莫豆蔻的年紀(jì),生著一雙吊梢丹鳳眼,往下是棱角分明的鼻梁筆挺高凸,兼生著一張玲瓏菱角嘴欲語還休,端端的是個俏麗出挑的人兒。小的少女不過黃口之年,生一雙鹿眼,雙眸晶亮,眼神清澈明潤,圓圓的蘋果臉上笑意猶存。
前頭引路的竹奚遠(yuǎn)遠(yuǎn)看見,輕笑低語道:“大小姐,可巧前頭二姑娘并四姑娘迎著咱們來了。”
景容微微抬眸,果真見那兩個少女說笑著向這頭走來,便立時展了三分笑顏,腳下的步子也不動聲色地快了幾分。
竹奚并著兩個小丫鬟在一旁瞅著,也是揚(yáng)起了嘴角,不動聲色地快了步子。
不多時,兩路人便會在了一起。竹奚方要上前見禮,那頭兩個姑娘已經(jīng)上來道了萬福。景容兩首微微抱拳,微微屈身,亦是還了萬福禮,兩頭丫鬟之間自是相互見了不言。
兩個姑娘中,小的那個睜了澄清的鹿眼,稚聲稚氣地問道:“大姐姐,你這是要去哪里玩呀?怎不帶我和二姐姐一起呢?”
景容瞅著澄明的瞳仁并粉嫩粉嫩的小圓臉,終是忍不住上去捏了一把道:“哎喲,我的好宛兒,我如今可哪有時間玩呀,早不似在你這年紀(jì)般自在逍遙了?!?p> 那大些的少女見了,上前來笑著分開兩人道:“宛兒,大姐姐怕還有事要忙,咱們偷閑的還是不要打擾了罷?!北闶窍蛑叭莸?“大姐姐既是有事,寧兒就不多耽擱了。大姐姐若是得閑了,盡管來寧兒這里喝茶便是?!?p> 景容原想再逗逗景宛,聽景寧如是說,倒也不便多逗留,又想到母親那頭怕是等急了,便道:“我們宛兒生得這般可愛模樣,倒教我忘了時辰,虧的寧兒妹妹體貼提醒。那我就先走了罷。改日請二位妹妹來我院里喝茶可好?”景寧垂眸輕笑道:“那是自然。”便攜景宛與景容見禮要告退。
竹奚卻忽然叫道:“阿芬,你且慢著。”景容方要離開,聞言便又緩了步子。卻見竹奚快步走到景寧右側(cè)那名喚阿芬的丫鬟身旁,伸手在丫鬟的毛絨短帔上撣了撣,笑道:“二小姐這丫鬟真不仔細(xì),不知哪里沾染來的灰,竟不懂收拾?!?p> 阿芬像是被竹奚突然的舉動嚇了一跳,身子不由地向后縮了縮。
景寧見了,抬手往那丫鬟肩頭拍了一下,笑語晏晏地道:“還是嬤嬤仔細(xì),我回去定要好好教導(dǎo)她?!?p> 竹奚屈膝回禮,道:“原是奴婢在夫人身邊整潔慣了,還望二小姐不要見怪才是?!边@頭說著,腳步動作著已慢慢退到了景容身后。
景容原在一邊瞧著,此時方上來,盈盈笑道:“嬤嬤這一下,倒又教兩位妹妹耽擱了。只是我眼下還有些事兒留著,不然定然多留著二位妹妹一會兒。”
景寧嫣然,躬身應(yīng)道:“姐姐婚期不遠(yuǎn),自是事多,還望姐姐勿要太過操累,多多保重?!?p> 景宛睜著渾圓水靈的眸子,似是有些不舍,亦或是有些什么話想說,但終歸是乖巧和善的性子,也沒有說什么,只是原本揚(yáng)著的嘴角有些萎靡了下來,有些委屈的模樣。景容見著雖是有些心疼,但眼下實(shí)在不宜耽擱了,便也只得作不曾發(fā)覺。
三人又彼此見了一回禮,方才向著各自的方向去了。
這頭依舊是竹奚引路,穗兒和阿瓏一左一右扶著景容,一行人不疾不徐沿著回音廊向前廳而去。
行了約莫二十步余,竹奚回頭瞧了瞧景容三人,許是見三人的步子緩緩徐徐,也放慢了些步子,盈盈走在前頭。及至景容行將與之并肩,竹奚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沖著景容抱怨似的,小聲嘟囔著:“二小姐對下人可是真好,阿芬那短帔的絨毛,竟像是西涼人的灰貉子毛,雖是暖和卻難得得很。便是我在夫人身邊多年,夫人都不過賞了我一兩回那貉子毛的邊角料?!?p> 聲音不大,卻恰是讓景容可以聽清的大小,穗兒因扶著主子,走在景容和竹奚之間倒也聽了分明,阿瓏卻是因著在最外頭的緣故,聽得到聲音,卻已聽不清內(nèi)容了,于是好奇地急急問道:“嬤嬤說了什么,竟是不能教我聽得的話?!?p> 景容“撲”笑了出來:“哪里是什么不能聽能聽的話,嬤嬤不過是瞧著二妹妹家年輕丫頭用度好了些,偏母親又是個勤儉持家的,嬤嬤自幼跟了母親也不過是這般用度,故而說一說罷了。你這丫頭,心眼子真真愈發(fā)多了?!北闶悄眯ρ坌表?,像是要把阿瓏看穿似的。
阿瓏無端被看得心慌,慌忙轉(zhuǎn)移了話題:“哎呀我的好小姐,您可別取笑我了。咱們還是快些走吧,夫人若是等急了,舍不得說小姐,便是該罰奴婢們了。”
景容不答話,絳紅唇的角牽著個小酒窩,任由阿瓏和穗兒扶著向前廳走著。只是那一雙瑞鳳眼并不閑著,時不時睨一眼阿瓏,又瞅一眼前頭引路的竹奚,再垂下長睫思索一會兒,倒像是在心里悄悄打了好幾場官司一般。
寧國公府的大前廳是周正的方形架構(gòu),大前廳的正中擺著一張朱紅漆的大八仙桌,四面的牙板上精心地做了一些錦鯉戲水的雕刻,四腳是流云如意紋一路傾瀉下去,直傾斜到底下巍巍立著的四只渾圓眼麒麟的嘴里去。
大八仙桌的四周擺著一些紅木長凳子,因著本來便是紅的,便只是那紅漆略做修補(bǔ),再拿清漆漆了一層保護(hù)便罷了。大廳的兩側(cè)自北向南的方向依次擺著金絲木做的椅子和小幾子。
幾子上或是放著些萬年青之類的盆栽,或是就放著些新鮮的瓜果,防備著府里的幾個公子自外頭回來,也好墊著些肚子。
景容一行從東邊門進(jìn)來,便見著一位體態(tài)雍容的婦人,坐在東側(cè)上首的金絲木椅上,與身側(cè)立著的兩位亦是作婦人打扮的女子,輕聲說著什么。
仔細(xì)瞧著,卻見上首那婦人:
印堂飽滿,體態(tài)豐潤。生得兩彎高挑的單劍眉,一雙朦朧的睡鳳眼似睜似睡。一副棋子耳未聞將聽,一方仰月口欲說還休。見著母親,景容腳下的步伐不由快了些,待到侯夫人注意到景容時,已是景容盈盈躬身,柔聲道“見過母親,見過二姨娘,三姨娘”之時了。
林氏見著景容已來,一邊停了話,一邊伸手去扶景容,卻是向著邊上的竹奚嗔道:“竹奚不知是怎么辦的事兒,竟是去了半天才把你迎來。想是在我身邊久了,也愈發(fā)會耍些滑頭了?!?p> 竹奚不及答話,景容已經(jīng)噙著笑道:“母親休要怪了嬤嬤,是孩兒路上遇著二妹妹和四妹妹,多說了幾句話,故而耽擱了?!?p> 林氏笑道:“你倒是幫著竹奚說起話來了?!鳖D了頓,便又說道,“你從早晨磨蹭到現(xiàn)在,東西可都準(zhǔn)備妥當(dāng)了?”
景容回道:“應(yīng)是準(zhǔn)備妥了?!?p> 林氏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方才道:“那便是最好了。我可聽說以前有個姑娘……”
“母親快別說了。”景容邊說著,邊要去掩林氏的嘴,卻不妨身后里突然冒出嗤嗤的聲音,回頭時,卻是阿瓏并穗兒兩個丫鬟拿手捂了嘴,秀氣的臉龐憋得通紅的模樣。
景容有些羞惱,若是私下里,她早把這兩丫頭撓得求饒了,奈何這是在母親并兩房姨娘面前,便只得忍了性子,氣鼓鼓地瞪了兩丫頭一眼,變扭地回過頭去。
這時候,罪魁禍?zhǔn)琢质系故浅鰜泶蛄藗€圓場:“好了好了。既是收拾好了,那我們便出發(fā)吧?!闭f罷,一手搭著景容的胳膊肘,由竹奚并另一個喚作梅尹丫鬟扶著,緩緩起了身。
林氏起了身,方才向著身側(cè)兩位婦人打扮的姨娘道:“琴妹妹,婷妹妹,這幾日府里上下的事務(wù),怕是要勞煩你們了。府里上下,我也作了交代,二位妹妹只管放心去做便是?!甭月砸活D,又說道:“老爺近些日子應(yīng)酬頗多,勞累體虛,還望妹妹們仔細(xì)些才是。”那兩位婦人皆是躬身垂眸,齊齊應(yīng)了聲諾,便起身向林氏告退。
林氏見二人已然離開,于是向著景容道:“容兒,我們走吧。阿……阿嚏……”卻是不合時宜地磕磕碰碰打了兩個噴嚏。竹奚適時遞上的錦帕,勸道:“眼下正是早春,這春寒料峭的,夫人不妨多帶些衣裳備著路上也好?!绷质习櫫税櫭迹仡^瞥了眼那兩位婦人的離開的地方,不知怎的,這趟出門,她的心里,頭一回?zé)o端的有些不安定。許是年節(jié)里忙活久了,一時閑了,心里有些空落落的緣故吧。她擺了擺手,既是拒了竹奚,也是想把那些無端的不安定趕走。
林綰清
小提示:為什么這是楔子而不是第一章呢?在每一個小細(xì)節(jié)和小情節(jié)里都蘊(yùn)藏著一些小線索,讀者朋友們,你們發(fā)現(xiàn)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