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福,詛咒;歡慶,戲謔;贊揚(yáng),嘲諷……】
4月14日陣雨
當(dāng)客人都離席的時(shí)候……
酒杯在肩靠著肩,彼此親昵地接吻,身體內(nèi)的醇香汁液在彼此散發(fā)著情調(diào),互相奉獻(xiàn)自己最亮麗的水花,比鮮花還美麗,來歡戲彼此的心喜。
菜盤卻是冷靜的,非常冷靜,在清冷的酒桌上,孤傲地看著一個(gè)個(gè)過客到來、坐下、吃喝、站起、離開,冷暖的世俗,不過冷暖的自身。在熱情過后,蒸汽散盡,杯盤狼藉,會有點(diǎn)懷念廚房的整潔,還有溫情的散發(fā)著濃郁氣息的飄滿浮沫的浴池,那里,可以還來潔凈的身軀。所以,冷眼旁觀間,一面面盤子,已是冷靜的淡漠。
而筷子,卻在孤零零地成雙成對。對了,他們本來就是孤零零的,在那一個(gè)筐子里,累成一堆,直挺挺地,堆砌著,像一座房子的磚頭一樣,整整齊齊地被堆疊在那,所有似乎都在一起,可偏偏是那么得孤零零,孤零零……唯有酒席間,那筷子被分開了,被分成了一對對了,可以靜靜地彼此觀望,不言不語間,卻道盡了心聲。而默契的約定,讓彼此都成為彼此的秘密,消散在這一短短的邂逅,因?yàn)椴痪盟麄冇謱⒈淮蛏?,而下一次相聚,渺茫得遙不可期。不過也偶爾有那么一雙筷子分了家,在酒席上,一個(gè)在桌面,一個(gè)掉在了地上,連這么一個(gè)相聚的機(jī)會也遺失殆盡——有時(shí)候,便是如此的孤單,好容易換來了重逢,卻又千里相隔。
不過最難耐,還是酒瓶,啤酒瓶,紅酒瓶,白酒瓶,各種各樣的酒瓶,細(xì)長、圓潤、矮墩、方正、透明、潔白……各種各樣的,空的,半藏的,飽和的,還有沒開封的完整的酒瓶,不過都被凌亂的放著,或是還在酒桌上礙著事,或是被毛手毛腳的人撞翻,潑了滿桌,濕了某人的衣襟褲腿,或是倒在紅地毯上,酒液肆意流淌,無所顧忌。其實(shí)說不清楚,到底是那些空酒瓶的肆意,在傾倒了內(nèi)容物之后,是那般自在地自我放逐,沒有人再去理睬,頂多在其礙著步伐或者桌椅的時(shí)候,一腳將其踢開,踢到更邊緣的角落;還是依稀健在的可以等待下一次從容并高貴地出現(xiàn)在另一場酒宴之上的幸運(yùn)兒,那無法擺脫的命運(yùn),開懷與否……
“其實(shí),我挺像你的!”米洛抱起了一瓶完整的紅酒,翻著標(biāo)簽細(xì)細(xì)看了會,卻完全不辨別不出所謂的紅酒級別,只得淡淡笑道,“你被剩下了,不知道,你被剩下了幾次了?”
“哈哈,小伙子!你參加了幾次婚禮,我就參加了幾次?”不知名的紅酒瓶似乎會說話,在嘲弄著米洛。
“四次了,我參加了四次婚禮!”米洛搓了搓鼻子,這是他最習(xí)慣的動作,有事沒事就搓一搓,手指一會堵塞左鼻孔,一會堵塞右鼻孔,然后聽著呼吸間的空氣流散,發(fā)出“嗤嗤”的呻吟,“你難道也有四次?”
“這個(gè)老不死的,可不止四次了!”一旁的紅酒開瓶器耷拉著兩只手臂,內(nèi)部的螺旋鋼條折射著锃亮的光,“這老家伙可精明了,賄賂了我們所有人呢,叫我們死活別把他瓶蓋頭掀開。”
“何止,他還收買了我們老大!”沉悶的桌子呵呵一笑,“結(jié)果,我們就一定得把他放在桌子最中間……”
“還有,我們也被收買了!”墻角的餐車也搭腔了,它已經(jīng)在那閑置了很久了,畢竟流水席,人都散了,這菜早就上齊了,“擺冷盤碗筷的時(shí)候,我們也必須把他送到最偏遠(yuǎn)的桌子去,這個(gè)老頭子……”
老酒瓶得意了,在那晃蕩著,晃蕩著,搖出嘩嘩的圣音,惹得米洛有些發(fā)笑了。
“貪戀生命的無知者,你那流連的人生沒有任何值得留戀的價(jià)值!”是菜盤,他是那么的冷靜,已經(jīng)經(jīng)歷了太多的生死冷暖,或許,也就是這般。
“是啊,期待,期待,期待下一次成雙成對的會是誰,用這種期待,消滅即將的訣別,重回聚集的地方,忘掉過去?!笨曜樱浑p雙,還黏糊在一起,菜肴的油漬此刻冷凝了,將他們徹底地固定在了一起,他們彼此相望,然后,相忘,“好想,好想在你身上刻上一道紋路作為標(biāo)記,可是我不能,有瑕疵的你,與眾不同的你,會被淘洗工丟棄的……相忘吧,因?yàn)椋僖膊粫?。?p> “嘿,為什么如此沉悶?zāi)??來來來,喝一杯!”酒杯在那瘋魔,頭晃身搖,酒液四溢,卻是和身邊的同伴互相親昵,幸福地紅了臉,“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哈哈,你還會李白的詩呢?”米洛不禁插了一句。
“李白是什么酒啊?我只知道太白酒!”酒杯打了個(gè)酒嗝,哈哈大笑道,“味道還不錯(cuò),很醇很烈?!?p> “咳咳!差不多,就是它。”米洛嘴角抽搐著,也不解釋。
“走吧,孩子,他們要開始鬧騰了!”老酒瓶輕笑著,帶著慈祥的聲音,帶著米洛來到了酒桌邊的墻角。
確實(shí)鬧騰了,客人都走了,舞臺騰出來,供給了這些閑得發(fā)慌的存在,只見著他們牢牢騷騷間,便是成了一桌戲,比方才還熱鬧的戲。
“你為什么一定要留下來?其實(shí),也許,空了之后,生活也很有意思呢?”米洛傻傻地問道,對著手中的老酒瓶。
“天曉得會怎么樣?不過,又能怎么樣,空的酒瓶,不過是個(gè)空玻璃殼,即便被打碎了也沒有人在意!我愛我瓶中的酒,即便她不為我而生,但我為她而生。”老酒瓶嘆了口氣,有些哀默,回首顧盼,“我見過失去了酒的瓶子,有空落落的,沒了神采,在倉庫的角落承載著灰塵,還有被小孩打碎的,被女人拿去插花的,被工人回收的……都是沉寂如墳,沒了酒,酒瓶就沒了生命。你不是,也這樣嗎?”
“不,我比你可憐一點(diǎn),我只是一個(gè)空酒瓶,沒有酒!”米洛看著那桌上,酒杯在那肆虐,筷子在那纏綿,活脫脫另一場喜宴。
“你的酒呢?”老酒瓶晃蕩了一下身子,體內(nèi)的酒嘩啦啦的。
“好久沒見了……我的酒……好酒,那么鮮亮,那么醇香,那么清澈!”米洛抿著嘴,仿佛手間有著一杯酒,喝不到的酒。
“啪!”突然間,一個(gè)人狠狠地拍了一下米洛的肩膀,頓時(shí),所有的餐具酒杯都安靜了,連帶著老酒瓶也輕笑著退隱了。
“誰?”米洛神經(jīng)一顫,清醒過來,方才那些,是夢?
“干啥呢?”是老高,他伸出手在米洛眼前來回晃著,以為米洛發(fā)了癔癥。
“沒事,發(fā)個(gè)呆!”米洛聳了聳肩膀,面不改色地反擊道,“怎么了?不去陪你的新娘,該要洞房了吧?”
“……”高羽翻了個(gè)白眼,實(shí)在是無法理解這一句“沒事發(fā)個(gè)呆”,只能拉起米洛的手,強(qiáng)行帶走,“米洛,快來,我老婆要扔彩花了?!?p> “哦!”米洛拗不過,也就跟著去了,只是心下卻埋汰著,“扔彩花,關(guān)我一個(gè)男的什么事……”
“去看美女?。 彼坪醪碌搅嗣茁宓男乃?,老高賊笑著,惹來米洛的一陣蔑視,“順道哥們給你挑一個(gè)?!?p> 米洛搖了搖頭,持著那老酒瓶,陳舊的連便簽都已是半爛的酒,跟著老高去了人群最密集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