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沙有些躊躇。
已經(jīng)被無情地嘲笑過一次，木沙不想讓這最后的告別蒙上難堪的陰影。
可她只知道丁亮的電話。
女生中還沒有誰有手機(jī)，男生中，她也只知道那么四五個。而她只記得丁亮的電話。
木沙是為大家登記生日時，假公濟(jì)私，偷偷記下來的。
這讓她又想起馮云。
她在辦公室里一個人貓著腰謄抄同學(xué)信息時，馮云突然進(jìn)來，拉一把椅子在她身邊坐下，第一句就是：“你一個人在這里，寂不寂寞喲？”
“那你是怕我寂寞來陪我的嗎？”這種話可別讓亞寧聽到，不然她該說自己被蕭蕭帶壞了。
“嘿嘿，不是。你抄到哪了？”
木沙伸手在紙上一點(diǎn)，“這兒。誒，我寫字這么丑，這份工作本來該交給你做才好?！?p> “得了吧，我作業(yè)都不想寫，還會抄這個？這樣的工作就得交給你這種老實(shí)認(rèn)真的人做才行。話說，你天天擦黑板委不委屈喲？”
木沙一聽，頓時來了氣：“是啊，怎么不委屈呢。我就不明白了，因?yàn)榭床贿^去擦了那么兩次，怎么擦黑板就成了我一個人的事了？再說，我個子又矮，還夠不到黑板頂，除了亞寧，也沒人幫我。整天蹦蹦跳跳的，人又胖，那場景一定難看死了?！?p> 馮云笑了：“要么說你老實(shí)呢。愛擦不擦，反正老師沒地方寫了總有辦法?！?p> “總不能讓老師去擦吧？”
“對頭，你這么想，活該你每天白發(fā)蒼蒼?！?p> 馮云說的是粉筆末，可這話，明明是一語雙關(guān)，因?yàn)槟旧成侔最^。
木沙便不再答言，馮云似乎也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沉默了一會兒，說：“哎，我進(jìn)來是有事的?？?，先把我的事辦了。等會兒讓他們看見我們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多不好?！?p> 這話，只能說木沙確實(shí)有些太敏感了，聽來也有些刺人。她半認(rèn)真半生氣地說道：“什么事？”
“哎，就是，你在寫我的出生日期的時候，能不能寫大兩歲？我怕他們知道了，會欺負(fù)我年齡小。真的，我膽子特——別小，嗯，特別小?！?p> 木沙真是無語了。自己那么希望自己的年齡變小點(diǎn)，還因此自卑?？蛇@人倒好，希望把自己的年齡改大點(diǎn)，怕挨欺負(fù)。開什么玩笑？你又不是長得矮，人也不丑，又是有名的書法才子，家境又好，誰會欺負(fù)你？這不是假哭賣俏嗎？這讓我們這些先天不良，后天不濟(jì)的人情何以堪？
可是她又好奇，馮云得多小啊，會跑來提這么一個要求。據(jù)木沙所知，班里的人大多比她小一歲或者兩歲，也有幾個和她同歲的。莫非他能比自己小個四五歲，可看著也不太像啊。
她找到了馮云的那行。
“那就這樣了哈。一定得給我改嘍?？粗愀慕腥斯植缓靡馑嫉?，我就先撤了?！?p> 木沙看他做賊似的先把門開了一條縫，探頭看看外面，才又一閃身出去，并且把門輕輕帶上了。
這人……
木沙這才回頭看眼前的資料。姓名：馮云；性別：男；出生日期：1992年5月8 日；民族：回族；電話：13512345678。
這可真是……
木沙又找到丁亮的那一行——姓名：丁亮；性別：男；出生日期：1989年11月25日；民族：漢族；電話：13712345678。
嗯，這還差不多。剛才抄的時候太緊張了，沒時間記憶。木沙瞥一眼門，又偷偷地把手心里丁亮的生日、手機(jī)號比對一遍，這才重新開始工作。
至于給馮云改生日，去他的，到真有人欺負(fù)他的時候再說吧。
現(xiàn)在，馮云的那句“你一個人在這里，寂不寂寞喲”又回響耳畔。
我現(xiàn)在不算一個人了吧，我現(xiàn)在寂寞嗎？寂寞，不像是。不寂寞，又為什么充滿懷念呢？馮云你呢？沈?yàn)懽吡?，你會不會寂寞呢？我走之后，現(xiàn)在是誰在擦黑板呢？有人提起我嗎？他們都說些什么？
還有丁亮，對于我的離去肯定是滿不在乎，可我現(xiàn)在卻想給你打電話告別了，告別那些純真的上學(xué)日子，告別那些我孤獨(dú)地暗戀過的人。
還請你拿出你生病時我天真地給你去電問候，你所表現(xiàn)出的禮貌來回應(yīng)我這最后的叨擾吧。
木沙拿起了手機(jī)，撥通了那個以為會銘記一輩子，可過了半年后再也無法確信的號碼。
“喂——”是丁亮的聲音了，有些不耐煩，有些自信和囂張。
“是我，木沙?！?p> “哦。誒，你轉(zhuǎn)學(xué)了？怎么開學(xué)后不見你了？”他的語氣竟輕柔了些。
“我……我輟學(xué)了?，F(xiàn)在……在BJ打工?！蹦旧彻钠鹩職馊隽藗€謊。
“什么？怎么回事？我們這種成績還在學(xué)?；烊兆幽?，你的成績那么好，怎么不念了？”
“也沒什么，不想念就不念了唄?！?p> “那真太可惜了?！?p> “……”木沙一時語塞，不知接下來該說什么。
“那你在BJ干什么呀？”
“還能干什么？當(dāng)服務(wù)員唄?！蹦旧忱^續(xù)撒謊。她不想多談自己，轉(zhuǎn)而問道：“班里怎樣，大家都還好吧？”
“唉，就那樣。班主任還是那么討厭。對了，不止是你，王杰、張曉開學(xué)后也不見了。聽說王杰去了實(shí)驗(yàn)中學(xué)，張曉我就不知道了?！?p> “哦?！?p> 雙方都沉默了一會兒。
“我有男朋友了?！蹦旧惩蝗徽f。
“噢，那恭喜你啊。他對你好嗎？”
“還行吧?！?p> 丁亮說：“那就好。那你一個人在外面可要好好照顧自己啊。我還有事，就先掛了。”
“好的?！蹦旧齿p聲說。
幾乎是話音剛落，丁亮就把電話掛了。木沙有些發(fā)哽，倒也感激在這最后的時刻，丁亮沒有吝嗇他的禮貌。
木沙放下手機(jī)，看看外面。雨小了很多。她突然很想出去走走。于是拿了鑰匙，開門出去。
細(xì)蒙蒙的雨落在她的臉上，清涼中有了些許寒意。她在街頭立了一會兒，轉(zhuǎn)而走向平時學(xué)生們出沒的林蔭大街。
她不顧左右地一直走，一直走，任憑模糊的記憶在腦海中翻滾。然后她感覺累了，抬頭望去，前后左右已相當(dāng)陌生。她覺得她再不回頭就再也回不去了。這才默默地轉(zhuǎn)過身，向著來路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