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間到了期中考。
考完數(shù)學(xué),下一科考地理,木沙坐在花壇邊上,自我安慰地捧著地理書。她既沒有考一百分的自信,也沒臨時抱佛腳的張皇。就這樣薄薄的一本書,也總吃不透,里面的熟視無睹、遍嚼不爛、無從下手即翻即是。真不知所謂的尖子生倒究是怎么一回事。
再看也沒什么大用,還不如上趟廁所來得安心。木沙合上書,站起來,正準(zhǔn)備走,身后一個同學(xué)喊道:“木沙,你屁股上都是灰?!蹦旧沉⒆。ゎ^一看,果見黑褲子上灰蒙蒙一團(tuán)。她卷起課本,伸去撣了撣,隨口來了句:“這正好說明我是土生土長的嘛。”
隨口一言竟惹得同學(xué)大為贊嘆:“木沙,沒想到你這么會說。屁股上沾了點灰也被你說得這么有詩意。土生土長,用得真合適?!?p> 木沙啞然。詩意?辛父留下的一百塊錢倒是讓她敢在校門口的書攤前蹲下來,花八塊錢買了一本大名鼎鼎的《再別康橋》。詩意,是屬于徐志摩那類從水里長出來的,而自己呢?連土生土長都算不上。她是從大山里移植過來的,是石生石長,有的只是倔強和冷漠。
詩意固然不敢奢望,若真的能如文娟、鵬濤他們土生土長,也許就不會有這些白發(fā)黃牙、瘸腿個矮的煩惱了?,F(xiàn)在的爸爸要是親生的父親,或許家里也不會讓人感覺搖搖欲墜、朝不保夕。
但一切都不過是也許,唯一可以明確的是,真去了“也許”,那個人也就不能用現(xiàn)存的眼光稱之為“我”了。
考試結(jié)果出來,還好,保住了第一。這個相對性的概念盡管在這樣一所學(xué)校含有太多的水分,但也相對保住了自己對老師和朋友的許諾。尤為重要的是不必因為成績的下滑加重家里的經(jīng)濟(jì)負(fù)擔(dān)。
“哎,我褲子沒換洗得過來。把你剛買的那條褲子借我穿下唄?!?p> 木沙正坐在床頭看書,亞寧攀著上鋪的欄桿,彎腰對她說,臉上帶著難為情的微笑,一顆尖尖的虎牙羞澀地半含著。
“行啊?!蹦旧澈仙蠒?,起身打開儲物柜,心里暗自舒了一口氣:這家伙終于肯跟我說話了。
亞寧穿好褲子,蕩下床來,站在木沙面前給她看。
自己穿著需挽三四折的褲子到了亞寧身上,竟然連腳踝都蓋不住。聯(lián)想到她那位進(jìn)宿舍門都要低頭的叔叔,木沙無奈地嘆了口氣。
“你家里人都這么高嗎?”
“也不是。我爸連一米八都不到。我媽和我姐也才一米六多。什么時候你見到就知道了?!?p> “行吧??蓺獾氖?,你已經(jīng)這么高了,還吃鈣片,你就不怕得巨人癥啊?!?p> “我媽讓我吃的。我也不想太高,買雙鞋子都沒我的號。來,咱們比比,我到底比你高多少?!?p> 她們挨著墻一站,腦袋上自然是仰望了,往腰間一比,亞寧比木沙整整高出一個屁股,還得是木沙這種比倒不對的大屁股。討厭。
“你真是一個猴子。”
“你真是一頭豬。還好,不是笨豬?!?p> 木沙用事實證明,和蕭蕭同桌根本不會影響自己的學(xué)習(xí)。真的,雖然和她同桌,但實際上她們依然處于不同的圈子。木沙參與進(jìn)去的不過是兩只耳朵。即使如此,蕭蕭的新聞不免有些太露骨,比如哪個男同學(xué)上課偷捏女朋友的胸啊,誰誰晚上在操場里摟摟抱抱親嘴啊。雖然這些爆料遠(yuǎn)沒有書上寫得細(xì)致入微,但冠以真名實姓,反而讓人更加心驚肉跳。驚愕的同時,木沙倒也正襟危坐,裝作左耳朵進(jìn),右耳朵已出。卻不知不覺中因為嘴上的緘默,這些消息帶著那一刻的吃驚通通跌進(jìn)了她的心靈深處。
除了耳朵的參與外,她們還不時一起去上街。蕭蕭買衣服都去店里,一旦看上,三言兩語就把店主砍得目瞪口呆,最后送她們出門時,還不忘嘀咕一句:“這小姑娘長得漂亮不說,沒想到一張小嘴還這么厲害?!比绱孙L(fēng)度,遠(yuǎn)非木葉的磨纏可比,令木沙佩服得五體投地。
蕭蕭最喜歡吃的東西是荔枝和果凍。荔枝是新鮮的枝上荔枝,果凍是大個的單賣果凍。她偶爾也買一些散裝的小果凍,也非喜之郎不取。怪不得她的皮膚吹彈可破,看她吃的這些東西吧,跟她的皮膚一樣一樣的。
顯然,如此消費是木沙力不能及的。偶爾給她買兩個果凍也感覺壓力山大。單純的伴路顯得尷尬,共同分享又實沒有這樣的厚臉皮。于是,有意無意間,木沙也不常陪她出去了。而她,自然男朋友女朋友都不缺。除非她生氣不理人,她的身邊是不會缺人的。
因為她實在是一個可愛的女孩子。
有時候,她拿了長蕭來木沙宿舍里吹。凄涼婉轉(zhuǎn)的蕭聲撞擊著水泥墻壁,更生一股浸人的寒意。
這時候的蕭蕭,臉上也失了明媚燦然的神色,浮上一層薄薄的哀愁。她吹得并不十分好,時斷時續(xù),可木沙覺得蕭里的哀怨是被她吹出來了。舍友們也都噤了聲,安靜地聽著。
這些時候,木沙的腦海里就會想起蕭蕭談?wù)撟约旱闹谎云Z。
她有一塊虎頭形石頭,是一個叫阿虎的人送她的。那個男生比她大五歲,他言,等蕭蕭長到十八歲就娶她。
她又說,一次跟著母親赴飯局,她母親的老板直夸她漂亮,還開玩笑說要跟她母親訂娃娃親。
她又說,她的父母離了婚,她現(xiàn)在寄養(yǎng)在小姨家里。她母親給了她一張銀行卡,每月給她打五百塊生活費。她也不?;厮∫碳?,有時候在同學(xué)家住,有時候自己住旅館。
……
是不是再可愛的人也不都是人人都愛的。這是個人的悲,卻是大家的喜。
就如蕭蕭。
所有的男生都對她好,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愛她。她有自己的男朋友,而那些男生也同樣有自己的女朋友:丁亮和陳若夢湊成了一對,馮云和沈瀾拼成了一雙……
馮云和蕭蕭一樣,也是從原來的三班分過來的。沒有任何特長的同學(xué)對那些能歌善舞、會琴擅畫的人特別崇拜,馮云就是一個讓人崇拜的人。
和蕭蕭的半調(diào)子不同,人家的實力是經(jīng)過正規(guī)的比賽驗證的。他擅書法,楷書、隸書、行書、小篆、魏碑都拿手,還有一些沒聽過的手法、字體,他也都會。聽說,他還會國畫。雖然長相沒有丁亮他們那樣引人注目,卻是貨真價實的才子。
而沈瀾,白皙、苗條、高挑,低語淺笑,又青春好動,正是才子們喜歡的佳人模樣。
想來那時有成績的加持,同學(xué)的善待,心上的坦蕩,木沙的自信確有幾分,使她能夠鼓起勇氣拜這位才子為師。才子二話不說將她收下,還洋洋灑灑寫了三大篇,作為入門級的書法啟蒙,贈送于她。
過了一段時間,木沙在紛至沓來的專業(yè)說法里慢慢喪失了信心。七歲始學(xué),每日兩個小時的練習(xí),時到如今,才有這樣的成績。并且從不殆慢,更是將練習(xí)融入平時書寫的一筆一畫之內(nèi),將思考踐行于生活中的一觀一感之中。整個過程嚴(yán)肅、勤苦,是木沙七八年的學(xué)習(xí)生活所不能比的。
自己如此輕率從師又棄學(xué),簡直是對崇拜的侮辱??磥砗枚鄸|西簡單欣賞就好,不需要強傍于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