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當(dāng)山有一套拳法,是掌教李三清百歲時頓悟所創(chuàng),名曰太極。凡是上武當(dāng)山的香客,沿路都會看到老少道士三五成群的打拳,太極要求剛?cè)岵?,?nèi)里講究陰陽協(xié)調(diào),所以這套拳法打起來很是緩慢,沒有虎虎生威的那種氣勢。但外行看熱鬧,內(nèi)行看門道,懂的人就會感覺那一群群打太極的道士,劃拳軌跡以及腳步移動,都有種玄之又玄的高深意味。
李三清自詡太極拳可“四兩撥千斤”,可也沒人親眼見到過。倒是這位武道宗師絲毫不吝嗇,只要你想學(xué),他便當(dāng)著你的面打一套拳法,并附上拳法心決,至于究竟能學(xué)會幾成,天曉得。
小蓮花峰。
宋宇軒今日照常早起,與自己的唯一弟子趙余光迎風(fēng)練劍。今日是掌教他們回來的日子,佛道之辯的風(fēng)波已是有些傳到了山上,宋宇軒想到那論辯的時候,那兩個小辯手讓一干看客失望的場景,自己忍俊不禁。
小余光見狀,也開心笑了,輕聲問道:“師傅,是有什么高興的事嗎?”
宋宇軒揉了揉趙余光的腦袋,柔聲說道:“只是想起了一些趣事,掌教的今日就回來了,余光,跟我去接接吧?”
余光一聽今天不用練劍了,心里暗自竊喜,可還沒高興一會兒,就又聽自己師傅平靜說道:“晚上咱們再練劍?!?p> ……
日上三竿,武當(dāng)山的香客已經(jīng)是多如牛毛了。
一對兒老年夫婦相互摻扶著,背著大小行囊上山。武當(dāng)山位于北地,但相當(dāng)一部分香客來自京州,這也導(dǎo)致一些真正心誠的香客,必須要帶上行囊,有時還要走上一兩天才能來到武當(dāng)山??催@對兒夫婦身上穿的很普通,應(yīng)該不是來自京州,而是西北邊地??茨昙o(jì),至少是花甲之年。武夫花甲已算是步入老年,何況是兩個不會功夫的人。所以這一對兒夫婦就是登一段時間上,便停下歇息一會兒,累并快樂著。
在山腰時,這對兒夫婦碰到幾個也在歇腳的道士,其中一名老道須發(fā)皆白,身著普通道袍,但看著卻是仙風(fēng)道骨。老年夫婦中那老翁走出,恭敬打了個稽首,說道:“老朽見過幾位仙人。”
老道趕緊擺手,呵呵笑道:“這位施主言重了,貧道可不敢稱作仙人。”
老翁不以為意,那句仙人其實也是他恭維的話。
老道人看了看二人行頭,不覺問道:“施主這都一大把年紀(jì)了,怎么還非要親自上山一趟?”
老翁和熙笑笑,慢聲回應(yīng)道:“就是年紀(jì)大了,所以才要親自上山啊。以前年輕的時候,便經(jīng)常和老伴來武當(dāng)山,無論求簽還是祈福,總之過來看一看就心里舒服。等年紀(jì)大了,子孫幾個不信這個,一開始還跟我們老兩口跑幾趟,后來隨著腿腳越來越不方便,他們便不許我們再折騰了。最近幾年,都沒能來上山。前幾日子孫幾個剛好有事不在家,所以我跟老伴就尋思著偷偷過來一趟,早去早回,也不怕被發(fā)現(xiàn)。要不然等我們哪天腿一蹬雙雙歸天了,途留遺憾不是?”
白發(fā)老道撫須微笑,說道:“我看施主至少還有二十年可活?!?p> 二十年,若真是那樣,那可就是耄耋的高壽了,這在西北這種貧瘠地方可是少之又少的事情。老翁自然認(rèn)為這是老道人在說好聽話,笑呵呵應(yīng)承下來:“那就借道長吉言了?!?p> 話罷,老翁便準(zhǔn)備跟那老婦人轉(zhuǎn)身繼續(xù)登山。
“施主且慢!”
老道扭頭沖身后一位同樣年紀(jì)不小的道人點點頭,后者心領(lǐng)神會,立馬從懷里掏出一個雞蛋大小的木盒遞給前者。
老道走向一臉疑惑的老年夫婦,將木盒遞給他們,笑道:“這里面的丹藥是山上貧道的徒弟煉制的,你們收下。吃下去消除百病不敢說,但延年益壽還是可以的。”
老翁受寵若驚,他算是武當(dāng)山的“常客”,自然知道武當(dāng)山李真人的二徒弟尤善煉制仙丹,眼前這藥雖然不能與之相比,可總歸是武當(dāng)山所煉的吧。他連連擺手,婉拒道:“這太貴重了,老朽收受不起。”
老道人開懷一笑,將木盒硬塞在老翁手里,又重重拍了拍其手背,語重心長說道:“若是施主您故去太早,也是武當(dāng)山的損失?。 ?p> “鴻瑞。”老道人向身后招招手,說道,“拿著兩位施主的行囊,咱幫幫他們上山?!?p> “好嘞?!眲倓傔f給老道木盒的那位道人笑著應(yīng)道。
他身后一干道士也都會心笑著。
老翁感動,與老道人并肩上山,期間兩人慢慢相熟,閑聊起來。前者因為年紀(jì)大了關(guān)系,嘴比較碎,可老道人耐心聽著,時不時還會插上兩句。
行至小蓮花峰,一身素凈英氣逼人的宋宇軒與小余光已在此等待,見到掌教過來,武當(dāng)這位小劍魁竟先是對著那對兒老年夫婦做了一輯后,才對李三清恭敬行禮。
小蓮花峰的大名老翁自然聽說過,即便他最近兩年沒有來過武當(dāng),可也聽說過如今小蓮花峰上的主人,是位未來成就不可限量的年輕道長,曾在五年前與金山寺無量主持的師弟樹心僧人論道,僅憑一句“不過貧道一劍之事”勝了當(dāng)年的佛道之辯。一念及此,老翁再看那青年道士,恍然大悟,驚聲說道:“道長可是那武當(dāng)小劍魁?”
宋宇軒微笑點點頭。
老翁如遭雷擊,這次卻是為身為這個一路聽自己嘮叨的老道人。小劍魁現(xiàn)今在武當(dāng)?shù)拇竺?,可謂炙手可熱,能讓他如此恭敬對待的,還能有誰?
那白發(fā)白須老道人看了一眼宋宇軒身后,笑著問道:“文律又在訓(xùn)教人了吧?”
宋宇軒會心一笑,應(yīng)道:“都是些無傷大雅的小事。”
趙文律!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老翁一驚再驚,這武當(dāng)山別的人他或許沒聽過,可趙文律趙大真人他一輩子也忘不了。老翁回想起自己年輕時候曾上武當(dāng)山求簽,那時他剛與如今的老伴兒成親,想祈福求一個大胖小子。那一日正是趙大真人為他解簽,結(jié)果是上上簽。現(xiàn)在咋樣,自己是子孫滿堂,老翁時常想這可是全托了武當(dāng)山的福?。≮w文律是李仙人的大弟子,老翁不再懷疑,趕緊彎腰行禮說道:“老朽見過李仙人!”
正是從金山寺回來的李三清老道人一抬手掌,本來彎腰的老翁莫名其妙被一股力道又撐起了身子,李三清笑道:“貧道之前說過,受不起仙人的稱謂?!?p> 老翁失魂落魄,真心實意說道:“是啊,哪有你這樣的仙人吶!”
把這一對兒老年夫婦送上了武當(dāng)山后,李三清才有空和自己的弟子宋宇軒閑聊幾句,可這位出門半月有余的武當(dāng)掌教不跟留守弟子說山上事宜,倒先抱怨起了佛道之辯圓真的一番作為。宋宇軒自然是左耳朵進(jìn),右耳朵出,一笑置之。
李三清與宋宇軒并肩來到小蓮花峰,此時山峰上香客人影綽綽,都在觀賞那塊傳聞里武當(dāng)?shù)谝淮平腾w重陽睡過的臥仙石,對于新上山的這一老一青兩名忘年道士,誰會想到是李大仙人與那小劍魁,自然沒有多在意。
二人來到臥仙石端,于懸崖邊迎風(fēng)而立。破天荒大發(fā)慈悲放余光自由玩耍的宋宇軒瞟了一眼身后的香客,揶笑道:“你這掌教做的也太失敗了。”
李三清促狹道:“這可不像是大名鼎鼎小劍魁該說的話。”
宋宇軒笑笑,驀的開口問道:“安兒還好嗎?”
李三清望向遠(yuǎn)方翻滾云霧,平靜說道:“看著是挺好的,但是心里應(yīng)該不咋的,畢竟剛送自己喜歡的女子走了,任誰都不會好受?!?p> 宋宇軒沉默無言,姬若水他知道,宋宇軒在給他寫的信中,提到過這位女子。當(dāng)然,他也知道姬若水的身份,甚至明白姬若水為何會走。這位年紀(jì)輕輕就已經(jīng)是武當(dāng)山劍道抗鼎之人的小劍魁,眼神瞬間變得清冷無比。只見他的眉心處莫名生出一個紅點,顏色逐漸變深,看起來甚為妖異。
若有精通相面的神人在此地,就知道生有這種眉心生印異象的人,不是大兇活不過而立之年,就是大吉生來便是諸侯之命。
李三清見狀,嘆口氣說道:“為師準(zhǔn)備過兩天就為你做那事?!?p> 宋宇軒聞言悚然一驚,這個傲骨錚錚,十四年都不曾回家的硬漢,竟是“撲通”一聲跪了下去,低聲哽咽道:“師傅不可!”
李三清釋然大笑,讓人如沐春風(fēng),“為師活了一百歲,還有什么可留戀的呢?之前在金山寺,我就跟你二師兄說過,武當(dāng)山有你,有你三位師兄,再加上余光以及圓真這些后輩,沒有道理不綿長興旺啊。為師不管什么天命,只相信事在人為。世人都說我是‘圣人之上,比肩仙人’,這圣人之上為師還覺得有些道理,至于比肩仙人嘛……”
李三清隨手指了指天上,不以為意說道:“就看那一天能不能跟他們交上手嘍。”
此話一出,小蓮花峰四周云霧靈犀一般翻滾如龍涌,其深處,似有冬雷在炸響,傳便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