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千里江陵一日還

　　跟你學(xué)？本宗主倒真想跟你學(xué)，可老匹夫你也要循序漸進，因材施教不是？這一劍斷瀑你使著倒是風(fēng)光，可就如今本宗主這境界，豈是那般容易學(xué)會的。我覺得老匹夫你就是在賣弄修為，做了劍仙了不起啊，把本宗主惹惱了，直接調(diào)來劍爐高手一樣打壓你。

　　這不過是宋家年輕宗主的心理發(fā)泄而已，真把他惹惱了，也不會真?zhèn)€調(diào)自家高手過來。況且已經(jīng)入了劍仙的王依山今非昔比，與一甲子前挑戰(zhàn)中原劍道宗師的他相比有過之無不及，甚至比四十年前青衫仗劍的云山盡也不遑多讓。畢竟劍仙已是幾近圣人了，可達到傳說中法天象地的境界。三百年前風(fēng)華絕代的李玉玄，有關(guān)他一劍便是百萬師的傳聞并不是無的放矢。像這樣的人，別說幾百江湖高手群攻，即便是軍旅的千軍萬馬圍困，只要一心想走，也不是十分困難。

　　一念及此，宋逸安臉上浮現(xiàn)要多真誠有多真誠的笑容，恭敬說道：“小子知道了?！?p>　　王依山拂袖轉(zhuǎn)身，踏水而去，背影看著瀟灑至極。

　　宋逸安喘口氣，從自己衣角撕下一塊布條包扎住右手虎口，重新握緊楚子劍，走至垂天瀑前，揮劍再次向前劈去。

　　林空竹回來時，看到的場景是赤著上身的世子殿下在一遍又一遍揮劍劈瀑布，而他每次揮劍，看似十分用力，那長劍卻只是劍端兩三寸沒入那飛瀑中。她看到世子殿下的握劍右手被一塊已被血水浸透的布條包裹住，河水混合著血水順著世子殿下的手臂流向他的衣衫。也不知是汗水還是垂天瀑濺出來的水，世子殿下的臉上濕成一片。

　　正午時分，宋三將從山間捉到的野味放上了火架，王依山也為自己心愛的弟子采來了些許野果。宋逸安聞到飄來的肉香味，停下?lián)]劍右手，將楚子劍歸鞘放在巖石上后，腳尖輕點地面身子向后騰飛而去，倏然倒墜入青龍?zhí)吨?。一個呼吸后，宋家年輕宗主從水面冒出頭，手捧潭水洗了一把臉，暢快大吼了一聲。

　　吼聲在山間回響，經(jīng)久不散。

　　本來在潭邊清洗野果的綠魚被宋家年輕宗主墜入潭中時擊起的水花灑了一身，正生氣間又聽到后者這一聲鬼哭狼嚎，頓時柳眉倒豎呵斥道：“叫什么叫，要死??！”

　　宋逸安不以為意，慢慢游至岸邊。在那里拿著干凈長衫早已經(jīng)等候著的宋三趕緊上前，生怕凍著自己的宗主。

　　宋逸安褪下濕漉漉褲子，以內(nèi)力烘干貼身內(nèi)褲，然后便當(dāng)著林空竹與綠魚那一大一小姑娘的面，開始更衣。

　　林空竹倒還好，應(yīng)該是早習(xí)慣了世子殿下的不正經(jīng)，綠魚俏臉一紅，趕緊扭過頭大罵道：“不要臉！”

　　宋逸安置若罔聞，他換好衣服后，一邊重新包扎自己的右手，一邊對身旁的宋三說道：“將巖石上的劍拿回來吧?！?p>　　聽到這話的王依山揶揄問道：“咋了，宋小子不練了？那一劍斬青龍學(xué)不會，一劍斷瀑也不學(xué)了？”

　　知道這老匹夫又是在取笑自己的宋逸安自然是懶得搭理，他自顧坐下來，拿起面前已是烤的金黃流油的烤肉開始大快朵頤。

　　王依山雖然嘴上那樣說，其實心里對于宋家年輕宗主今日的表現(xiàn)還是很滿意的。林空竹的看只是看熱鬧，王依山卻是看出了宋逸安從一開始的揮劍只一兩寸劍尖沒入飛瀑，到后來足有三四寸?；蛟S是宋逸安覺得自己已經(jīng)到了極限，短時間已經(jīng)沒有可能再突破，所以才決定離開這里。

　　宋家年輕宗主一行人沒有回柳氏皇園，而是直接去了西川的唯一一條水源——麗江。

　　麗江是垂天瀑的水源，也是整片西川的水源，更是西川通向外界的唯一水路。麗江是由一線江分出的一條支流，在西川境內(nèi)蜿蜒有上千里，江水所到之處風(fēng)光異常秀麗。

　　宋逸安由此出西川，一是因為不想再原路返回，走過的路沒必要再走一遍；二是由此出西川可以順流直下陵州，速度更快一些。

　　麗江是一條小流域，不能走大船。宋逸安只得租了兩條小船，一路輾轉(zhuǎn)沿江秀麗風(fēng)光，大約半天時間，天昏暗時，總算來到了麗江的起點，與嘉陵江的交匯口。

　　麗江與一線江中間其實還有一條嘉陵江，只是因為這條江流只是一條江，并無多大名聲。唯一值得世人稱道的還是云山盡御劍過嘉陵的傳奇事跡。這位劍道宗師由西川垂天瀑一劍斬青龍后，也沒有再原路回去，也是跟宋家年輕宗主一行人一樣逆麗江而上，來到了嘉陵江口。當(dāng)時渡口其實有不少船，可云山盡卻只當(dāng)瞧不見，將背后長劍拔出往滔滔江水里一拋，一步邁了上去直接御劍沿江面而行，如履平地。千里之長的嘉陵江，云山盡御劍而過。

　　四十年前的云山盡一襲青衫，風(fēng)采絕倫，確實當(dāng)?shù)钠饎ι穸帧?p>　　進了嘉陵江，便可乘坐大船，若是順風(fēng)順流，最遲一天便能出西川境，若再運氣好些，風(fēng)向流向不變，最晚半天，就能從嘉陵江入陵州，直接進東南行省。

　　陵州與江洲其實相隔千里，但因為兩洲之間橫了一條嘉陵江，與騎馬相比，坐船自然是要快的多。順風(fēng)順?biāo)那闆r下，凌晨從陵州出發(fā)，傍晚就能抵達江洲，所以當(dāng)?shù)匾擦鱾髦扒Ю锝暌蝗者€”的說法。

　　宋逸安不想浪費時間找旅店過夜，而是直接花重金租了一條二層樓船，馬不停蹄帶著眾人上船，看起來是決定了要連夜過江。

　　船入大江。

　　宋家年輕宗主睡不著，出了船艙，在外守候的宋三見狀準(zhǔn)備行禮，被后者揮手打斷。宋逸安來到甲板盤腿坐下，看著面前暗黑一片的江水，怔怔出神。

　　林空竹這時也因為天色尚早，再加上第一次在船上過夜，有些不習(xí)慣，也想出來吹吹風(fēng)，正好看到了宋家年輕宗主。

　　宋逸安剛好無聊，他也有些事情跟林空竹談?wù)?，所以招手示意前者過來。而林空竹躲閃不及，只得無奈走了過去。

　　宋逸安伮伮嘴，問道：“坐？”

　　林空竹微微欠身，搖頭道：“不了?！?p>　　宋逸安不以為意，他抬手感受了一下風(fēng)向，兀自點點頭平靜說道：“以這樣的速度，明日我們便出西川境了?！?p>　　林空竹神情平靜，沉默不語。

　　宋逸安見狀，輕輕嘆口氣道：“出了西川境，其實就跟進入東南也沒什么差別了，不到半日就能到陵州，我決定到了陵州不作停留，直接去江洲。但你可以在陵州下船，我不攔你?！?p>　　林空竹扭頭直視宋逸安，嘴角一翹，卻是苦笑。

　　這已經(jīng)是他第幾次趕自己走了？

　　“世子殿下怎么說，奴婢就怎么做，世子殿下不必過問奴婢?！绷挚罩裾f完直接施了個萬福就轉(zhuǎn)身走了，沒有一絲主仆之間應(yīng)有的禮儀。

　　宋逸安苦笑不已。

　　……

　　第二天，眾人一大早就被兩岸此起彼伏的猿啼聲吵醒，紛紛出了各自船艙。綠魚睡眼朦朧，一邊揉著眼一邊打哈欠，嘴里嘟囔著什么。林空竹一看就是沒睡好，精神不佳。

　　而宋逸安早早就站在了甲板，眼望滾滾江水而立。他今天還穿著昨日的青衫，楚子若水雙劍掛在腰間，隨著衣擺輕輕搖動，看著頗具神韻。

　　出西川了。

　　宋逸安讓宋三去吩咐船家備些早飯，自己卻不打算吃，而是返身重回甲板。他摘下腰間雙劍，驀的盤腿坐下。

　　沒有跟綠魚一同去吃早飯的王依山靜悄悄來到前者身旁，看著在做吐納的宋家年輕宗主，饒有興致，卻并沒有像以前一樣出言打擾。

　　但宋逸安這一次自己睜開了眼，他抬頭看向王依山，平靜問道：“老前輩有事？”

　　王依山撫須微笑，語氣玩味說道：“是又想到那云老頭御劍過嘉陵的事情了吧？”

　　宋逸安笑笑，不置可否。

　　王依山也坐了下來，撇嘴說道：“你小子就是心氣太高，本來以你的天賦，一步一步穩(wěn)著來，不到四十就能由劍入道，古稀之年沒有意外便可順利躋身武道境，做高人榜宗師。要知道武道一途最忌諱一蹴而就，宋小子沒必要這般急躁。”

　　難得聽到王依山這番明顯是贊賞的話，可宋逸安臉上神情卻沒有半分喜悅，反而自嘲呢喃道：“四十歲……”

　　王依山嘆口氣，他沒來由從宋家年輕宗主膝間拿起若水劍，連劍帶鞘平放在面前船板上，然后自己伸出手指輕輕彈擊了一下劍身后，問道：“看出什么了？”

　　宋逸安自然是搖搖頭。

　　王依山將若水劍抬起，甲板上赫然出現(xiàn)了一個坑洞。

　　宋逸安見狀若有所思。

　　王依山將若水劍平移向一邊，重新伸出手指彈擊了一下劍身，又問道：“有沒有什么不同？”

　　宋逸安這次如遭雷擊，立刻起身向船尾跑去。他趴在欄桿上抬眼望去，剛剛大船行過的一處江面上，有一個詭異的水流漩渦在極速旋轉(zhuǎn)。

　　王依山緩緩起身，低聲嘀咕了一句“孺子可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