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速之客
八不速之客
兩個禮拜后，雯雯打電話向我告別。她第二天去南京跟男朋友領(lǐng)結(jié)婚證，然后還有很多事要商量，婚禮可能要往后放放，但肯定是在南京舉行，至于和安這邊只會辦個小規(guī)模的婚禮，把她家鄉(xiāng)的親戚請上。我放下電話，我可以解脫了。我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小說中，它是我的夢想，它讓我感到我的價值，人這一輩子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總該做一件讓自己驕傲的事，當我白發(fā)蒼蒼、垂垂老矣之時，我不會老淚縱橫，不會追悔莫及，而是會心地微笑，因為我年輕時做了我最想做的事，了無遺憾！兩個月前，我把英國先鋒女作家伍爾芙的一段話寫在筆記本里，當做自己的座右銘：“人不應(yīng)該是插在花瓶里供人觀賞的靜物，而是蔓延在草原上隨風起舞的韻律，生命不是安排，而是追求，人的意義也許永遠沒有答案，但也要盡情感受這種沒有答案的人生。”
石永的女兒出生了。一個月后石永在四星級酒店里擺了滿月酒，大家給紅包是肯定的，誰都躲不掉，愿不愿意是另一回事———馬朝萬早在石永二婚時就預(yù)想到了這一天，并在爺爺奶奶面前痛斥這小子斂財有道。馬朝萬非常不愿掏這錢，他覺得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但他又怕得罪了馬朝意，更怕說到爺爺奶奶那里去缺理。還有個人不愿掏紅包———王曉敏。不過馬朝事要給王曉敏也不敢說什么，再加上石永辦滿月酒搞得挺隆重，高調(diào)，更讓王曉敏妒忌和不滿。那天我很幸運又去了趟高檔酒店，品嘗饕餮大餐。當出租車開到酒店門口，我就看見一幅巨大的嬰兒照片豎在那里，我想這應(yīng)該是滿月照。王曉敏從沃爾沃里一鉆出來，看見孩子的照片，立即充滿諷刺地說道：“哎呦，搞得還真像樣哩！”進入金碧輝煌的大廳，紅色條幅引入眼簾，上面用金色字體寫著：熱烈慶祝石馨蕾寶寶滿月，祝愿石馨蕾寶寶健康茁壯成長。王曉敏瞟了一眼，又說：“搞得就像大人物！”大廳里擺了十桌，人聲鼎沸，喧嘩吵鬧，宴席開始前，石永老婆蕭蘆把孩子抱來給大家看看，除王曉敏之外每個人都抱了一下，然后大廳的LED大屏幕上播放了一段一個月來孩子的成長記錄。王曉敏又嘀咕道：“這么短的時間能記錄什么??！”
王曉敏氣不順、心不爽，又到爺爺奶奶面前發(fā)泄一番?！笆赖男『㈤L得丑得很，小眼睛，塌鼻子，跟石永一個樣子，不討人喜歡！哪有我們家馬傳富小時候長得好啊。”王曉敏對爺爺說道。爺爺沒說話，只是笑了笑。王曉敏繼續(xù)說：“你想想，蕭蘆怎么可能看上石永？石永看她家里條件好，所以就來個生米煮成熟飯，這樣蕭蘆想不干都不行了，石永多精啊。”爺爺這時說：“既然蕭蘆愿意嫁給石永，說明她也喜歡他?！笨赏鯐悦魠s把頭搖得像撥浪鼓。隨后她又輕拍一下大腿，說道：“不過話又說回來，蕭蘆實在不咋樣，長個大餅?zāi)槪掷嫌殖?，能嫁給石永算是賺了。她都三十二了，石永才二十九，她很滿意嘍！”爺爺笑瞇瞇地回道：“老話說的好，女大三抱金磚?！蓖鯐悦艋匾圆恍嫉难凵?，“哼，抱金磚，抱個屁的金磚！”接著她又說：“當初石永和許芳結(jié)婚我們都覺得很好，許芳是本科畢業(yè)，又能干又聰明，比蕭蘆不知道強到哪里去了。哪想到石永朝三暮四，把人家許芳一腳踹的了，勾搭上了蕭蘆。許芳當時多可憐啊，跑到我們那兒去哭了半天，馬傳富都知道這事，他對許芳印象一直很好的?！睜敔斠恢甭犞?，等王曉敏說話的間隙他點燃了一支煙，“許芳吧確實不錯，我們也怪喜歡她，但是現(xiàn)在說這些沒什么用了?！睜敔敳粺o遺憾地說道。王曉敏立刻接上，“那是的，許芳就是好嘛。人家現(xiàn)在在上海開了公司，有車有房，還有了孩子。許芳的孩子我看到了照片，長得特別好，虎頭虎腦的，一看就很聰明。我敢說石永有他后悔的時候，他就是下作！”王曉敏把心里的火氣怒氣全部發(fā)泄了出來。瞬間舒坦多了。
王曉敏為什么這么討厭蕭蘆？又為什么要拼命說石永的前妻許芳如何如何好呢？因為許芳是個非常聰明的人，她當初第一次來爺爺奶奶家，就看出了王曉敏和馬朝事有權(quán)有錢，在這個家里位高權(quán)重，說話響當當。所以許芳人前人后都對王曉敏和馬朝事非常熱情，一口一聲小舅小舅媽地叫著，處處迎合他倆的喜好，不僅如此，許芳還三番五次拖著石永上小舅小舅媽家拜訪，送這送那，好話，奉承話，恭維話說了一籮筐，馬屁拍得相當?shù)轿弧Ｍ鯐悦?、馬朝事對許芳怎會不滿意？怎會不喜歡？怎會不為她說好話？許芳不但搞定了小舅小舅媽，連馬傳富都被她搞定了。所以直到現(xiàn)在，王曉敏和馬傳富都與許芳保持著聯(lián)系。反觀蕭蘆對王曉敏和馬朝事，雖不能說冷淡，但基本上跟對其他人一樣，完全沒有給予小舅小舅媽特殊的禮遇。蕭蘆從不拍王曉敏、馬朝事馬屁；不說好聽的話；不登門拜訪；不送東西；不迎合不奉承。所以他倆始終對蕭蘆沒什么好印象，總說她這不好那不好的。王曉敏、馬朝事與許芳、蕭蘆四人之間的微妙關(guān)系，恰好詮釋了馬朝萬始終堅守的觀點：無利不起早，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
王曉敏剛剛把石永和蕭蘆狠狠數(shù)落一通，門外傳來“砰砰砰”的砸門聲，她以為是馬朝事回來了，于是起身去開門———王曉敏歷來只給馬朝事和馬傳富開門，其他人敲門她一概不管！只聽見王曉敏大叫一聲：“哎呦，我的天哪！”然后她驚慌地跑進客廳，眼睛瞪得老大，嘴巴張得老大，連滾帶爬躲到了靠近陽臺的一個單人沙發(fā)背后。這時一個身形高大壯實的中年男人沖進了客廳，男人眼神犀利，動作靈活?！岸冀o我滾出來！”男人吼道。這時爺爺奶奶、馬朝萬、馬朝事、趙鎮(zhèn)守全都涌進客廳，“石福樹，怎么是你?。?？”爺爺吃驚地喊道。但石福樹就像沒聽見爺爺?shù)脑捤频?，沒有任何反應(yīng)。馬朝萬大聲驚呼：“他手里拿著刀！”爺爺奶奶這才注意到石福樹手里握著一把亮閃閃、兩尺長的彎刀，爺爺奶奶頓時緊張害怕起來，不自覺地后退了兩步。馬朝事比較冷靜，看著爺爺?shù)吐曊f：“不要害怕，我們?nèi)硕?，他不敢怎么樣?！笔湔驹谠卮蠛埃骸拔乙荫R朝意，快把她給我交出來，要不別怪我不客氣！”他眼睛通紅，頭發(fā)亂入稻草，衣服上沾滿了泥土和污漬，胸口處還扯爛掉一大塊，雖然他氣勢洶洶，但又顯得滑稽可笑。馬朝事回道：“馬朝意今天沒來。你把刀放下！”石福樹往前走了兩步，大吼道：“我要跟馬朝意復婚，她要是不同意就還我八萬塊錢，否則我就跟尹輝決斗！”馬朝萬已大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但他同時又產(chǎn)生了疑問，心想：馬朝意不是只要了四萬塊錢么？怎么石福樹說八萬？馬朝事、王曉敏和趙鎮(zhèn)守聽得卻是一頭霧水。馬朝事望著石福樹不解地問：“什么八萬塊錢啊？你腦子有毛??！”石福樹完全不理會馬朝事的話，而是把握著彎刀的右手舉到了胸前，然后自言自語說道：“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石福樹突然轉(zhuǎn)過身面對墻壁，用刀猛戳墻壁，齜牙咧嘴，面目猙獰，嘴里還不停地喊叫著，那架勢就像在戰(zhàn)場上與敵人搏殺一般。而墻壁在她的蹂躪下立刻變成了蜂窩煤。這時馬朝事和趙鎮(zhèn)守準備上前把石福樹控制起來，而馬朝萬早已嚇得六神無主，站在一旁一動不動，爺爺奶奶也都嚇得面色蒼白，不敢說話。沙發(fā)背后傳來王曉敏驚恐沙啞的聲音：“你們趕快打110??！”這句話提醒了大家，趙鎮(zhèn)守掏出手機去到了另一個房間。
石福樹對著墻戳了五分鐘，然后他轉(zhuǎn)過身，右手一松，刀掉在地上。石福樹慢慢癱坐在地上，剛才的恐怖表情和舉動全然消失，他雙手抱頭，眼神呆滯，嗚嗚咽咽地痛哭起來，聲音由小變大，直至嚎啕大哭，嘴里含糊不清地反復說著：“她怎么能騙我啊……”此刻的石福樹像個受了欺負的孩子，無助而可憐，爺爺奶奶不再害怕和緊張，而且對他產(chǎn)生了同情與憐憫之心，奶奶喃喃地說：“他這是怎搞的啊?！壁w鎮(zhèn)守從房間里走出來，他向爺爺奶奶和馬朝事使了個眼色，三個人都心領(lǐng)神會。石福樹停止了嚎啕大哭，他慢慢站起身走向王曉敏躲藏的沙發(fā)，順手撿起地上的刀。王曉敏聽見腳步聲越來越近，驚恐地大喊大叫：“你不要過來，馬朝事快來救我啊……”石福樹兩眼圓瞪沖著王曉敏大吼：“你他媽也不是好東西，當初找老子借五十萬到現(xiàn)在都不還，老子被你搞得傾家蕩產(chǎn)，你想賴賬??？做夢吧王曉敏！”王曉敏跪在地上已沒了人樣，苦苦哀求：“你饒了我吧，我炒股全虧的了，我不是故意的??！”馬朝事怔怔地站在原地，兩眼發(fā)直，似乎想到了什么……石福樹突然把沙發(fā)舉過頭頂，然后猛地扔向陽臺的推拉門，隨著“哐當”一聲巨響，推拉門被砸變形，玻璃碎裂一地，有幾片飛濺到王曉敏的身上，隨即她又發(fā)出幾聲慘叫。石福樹看見王曉敏的樣子大笑不止，笑聲震天響，他隨即手舞足蹈地跳起舞來，跳的還是《江南style》，動作非常搞怪，可笑，像馬戲團的小丑。馬朝事和馬朝萬都笑出了聲，趙鎮(zhèn)守更是笑得前仰后合。三個民警把石福樹帶上警車，飛馳而去。過了一會兒爺爺奶奶才從驚恐中慢慢回過神來。馬朝事趕緊把癱在地上的王曉敏扶起來，可是她因為驚嚇過度而不省人事，馬朝事背著她往醫(yī)院飛奔。馬朝萬和趙鎮(zhèn)守照看爺爺奶奶。石福樹被民警送進精神病醫(yī)院，此后時好時壞。石福樹為什么會瘋掉？馬朝意到底拿了他多少錢？這些問題爺爺奶奶及其他人一直不知道，馬朝意始終躲躲閃閃，諱莫如深，雖然每個人都充滿好奇，但誰都不愿多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