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中作梗

　　二暗中作梗

　　我爸媽和弟弟跟我爺爺奶奶都住在花亭嘉園小區(qū)，前后樓。他們本來住在離市區(qū)較遠的單位宿舍，弟弟要上初中了，爸媽想讓他上市區(qū)里好點的學校，于是爺爺就在橡樹灣幫他們租了一套一室一廳的房子，免得把時間都浪費在路上。住的問題解決了，但主要問題還沒解決———弟弟的戶口問題還懸著。弟弟來市里上初中，就必須把戶口遷過來，這戶口落在哪里呢？我爸媽本想把弟弟的戶口遷到爺爺這兒，但是他們想讓弟弟上的十二中，又不屬于橡樹灣的學區(qū)，而我叔叔住的小區(qū)正好屬于十二中學區(qū)，我爸很想把弟弟的戶口遷到我叔叔那兒，可我爸又不愿意去跟馬朝事張這個嘴，他正為這點小事左右為難。

　　我爸跟我叔叔雖是親兄弟，但關系很一般，根本不算親，也談不上特別遠?？傊芪⒚?。他倆小時候好得很，用奶奶的話說，兄弟倆關系非常融洽，沒有矛盾，沒有隔閡，沒有猜忌。長大后兄弟倆在性格、為人處世、機遇等多重因素作用下，人生軌跡與命運大相徑庭，關系也隨之漸漸疏遠，過去的一切永遠定格成回憶。我叔叔叫馬朝事，以前是個礦工，早上天不亮就下井，晚上八九點才上井，苦和累就不用說了，若遇上事故可能就魂歸西天了。馬朝事在礦上干了七年，后來他利用空閑時間一頭扎進書堆里，努力學習，雖然他智商不高，但肯吃苦，付出的比別人多，笨鳥先飛，終于考上了電大。從此馬朝事的命運像坐上了熱氣球越升越高。馬朝事電大學的會計，畢業(yè)一年后，他自己的用心，加上我爺爺鼎力相助，進了一家國營單位當副科長。當年的國營單位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國企500強，馬朝事也當上了財務總監(jiān)和副總，拿年薪，有車有房，是我們這個家名副其實的“首富！”。日子過得相當滋潤。

　　再回過頭來說我爸。我爸叫馬朝萬。馬朝萬是我爺爺奶奶的第一個兒子，集萬千寵愛于一身，十八歲以前沒吃過苦，十八歲時去農(nóng)村鍛煉，在農(nóng)村待了六年。這六年對馬朝萬如同煉獄一般，他根本不能像很多知青那樣，靜下心來看書學習，無法適應農(nóng)村的生活，心情極度苦悶抑郁。在農(nóng)村的六年，對馬朝萬的性格產(chǎn)生重要影響?？喟玖?，馬朝萬終于回城，然而，我爺爺費了很大勁才幫馬朝萬在供電公司找了個外線電工的工作，可他卻非常不滿意。外線電工確實不怎樣，哪里要架設電線桿就得去哪兒，腳上綁兩個“鐮刀”爬上電線桿高空作業(yè)。馬朝萬不想干，但又沒辦法，因為，一來他沒本事沒學歷，二來我爺爺認識的人又太少———用現(xiàn)在的話說就是缺少人脈關系。

　　馬朝萬干了五年外線電工。這期間我爺爺叫他去上電大，并且?guī)退麍竺?，不過他上了兩次就不去了，爺爺奶奶都問他為什么不上了？他說，電大全是糊弄人的，沒意思，聽了也是王二麻子的事兒。馬朝萬對電大根本不屑一顧，父母毫無辦法，只能自我安慰：不讀就不讀吧，以后想辦法再把他調(diào)到其他單位。怕苦又怕累，不愿付出一點努力，卻一心想著進好單位，馬朝萬好高騖遠，不切實際，所以只能當外線電工，回城后的喜悅很快被新的煩惱和不如意所取代。后來我外公找人把馬朝萬調(diào)到燈泡廠當電工，他終于暫時告別了苦悶的日子。

　　今天中午，馬朝萬吃過飯就到父母這兒來了，因為他有事要跟他們商量。馬朝萬剛一坐下便擺出一副無比煩惱的樣子來，這早已成為他的“招牌表情”。只要他遇到哪怕一點小問題、小困難，就使這招，他用這招通吃父母四十年，屢試不爽！“天羽的事搞得我好頭疼，我真不知道該怎辦。”馬朝萬說道，然后他掏出一支煙，點燃，拼命吸了兩口。“從我心里來講，我想把天羽的戶口遷到朝事的戶口上，”———我爸的話還沒說完，我奶奶就接過來說：“那你就跟馬朝事說唄！”其實，我奶奶并未明白她兒子說這話的意思。馬朝萬不耐煩了：“你聽我把話說完啊。”他正準備接著說，此刻我爺爺說話了：“我們?nèi)ジR朝事說吧，看他可能找找人，把天羽的戶口遷到他的戶口上。不過只能算掛戶?！蔽野致犕晡覡敔?shù)脑挘瑒偛诺某蠲季o鎖立刻舒展了，臉上甚至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馬朝萬得了便宜賣了乖地說：“我不是不想跟朝事說，我主要害怕王曉敏搗鬼，所以還是你們跟他說比較好?！?p>　　星期六，爺爺奶奶的四個子女一般都要回來。但我大姑馬朝如和小姑馬朝意不是每個星期都來，因為她倆跟父母的話不多，來了除了燒飯做菜外，沒什么事可做，有點無聊，尤其吃過午飯后，爺爺奶奶帶著兒子、小媳婦和大女婿打麻將，而馬朝如和馬朝意就像是跟這個家沒關系的兩個人。但是又不能總不來，于情于理說不過去，況且老兩口私下里也會議論，所以她倆一個月會回來一兩次。

　　星期六上午，馬朝事和老婆王曉敏到了。爺爺原本一上來就和馬朝事說天羽上學的事，但又覺得唐突，只得忍忍，先說別的。王曉敏自從嫁給馬朝事，可謂是烏鴉變鳳凰，過上了富婆的日子，全身都是名牌，去哪都開奧迪；山珍海味早就吃膩了，現(xiàn)在一到爺爺奶奶家就嚷嚷著要吃素菜?！皨?，你看你這個抹布臟成什么樣了，還不扔掉，上頭多少細菌，你可知道？我上次帶給你的抹布怎么不用啊？講死都不聽！”王曉敏的屁股還未沾椅子，就手指著桌上的抹布，開始數(shù)落奶奶，如果沒有前面這個“媽”字，別人會認為她在訓兒子，或者是領導訓手下。奶奶脾氣特別好，每當面對王曉敏的“諄諄教導”時，不氣也不惱，偶爾還能面露微笑，仿佛是在談論一件愉快的事，實在忍不住就無力地辯駁幾句，不過隨即就被王曉敏的強大氣勢無情“鎮(zhèn)壓”了。

　　王曉敏每次教訓婆婆時，馬朝事基本不說話，他是默許老婆這么說他媽，還是贊成呢？他的心思很多時候摸不透?！斑@抹布是準備換，還沒來得及。”爺爺在一旁趕緊打圓場。王曉敏稍坐一會兒，起身去了衛(wèi)生間。爺爺覺得時機到了，“馬朝萬想把天羽搞到市里來上初中，這樣一來就必須把天羽的戶口遷出來。派出所你可認識人，可能想想辦法？”我爺爺對馬朝事說。馬朝事停了半分鐘，終于開口了：“他們想讓天羽上哪個學校?。颗沙鏊l管戶口我不知道，我只能先去問問?！贝藭r我奶奶接過話茬：“朝萬他們那個燈泡廠初中實在太差了，天羽還是到市里來上比較好。他們想上十二中，你們住的小區(qū)正好屬于十二中的學區(qū)吧？”王曉敏不知何時進來了，脫口而出：“轄區(qū)派出所的人馬朝事都不熟，遷戶口可不是簡單的事，很麻煩的！再說我們的戶口上突然多個人怎么行呢？”馬朝事翹起二郎腿，說：“我去問問吧。你們跟他們說，這事反正有當無的，他們不要抱太大希望?！睜敔斈棠踢€想說什么，但馬朝事和王曉敏已經(jīng)把話說到這樣，二老也只能不啃聲了。王曉敏回到家，立刻嚴肅地對馬朝事說：“幫天羽遷戶口可不是小事，我們戶口上突然多個人算怎么回事？以后要是對我們家兒子有什么影響那就更麻煩了。你可要想清楚！”馬朝事有氣無力地小聲回道：“那不會吧?！逼鋵嵥睦镎J為王曉敏說的有道理，他也有這種擔心。但爺爺奶奶要他幫忙的事，他不會不放心上。

　　馬朝事當官這么多年，人脈關系相當廣，遷戶口的事對他來說并不難。他很快把一切都搞定了，只差最后一步———辦手續(xù)。然而辦手續(xù)那天馬朝萬卻要出差，只能由王曉敏去派出所幫我弟弟辦遷入手續(xù)。派出所民警問王曉敏：“馬天羽跟馬朝事是什么關系？”王曉敏毫不猶豫地回答：“沒有任何關系?！泵窬f：“沒有關系不能遷。”這正中王曉敏的下懷，她二話不說就走了。她回來對爺爺奶奶說：“派出所說不符合條件，所以戶口不能簽，我再怎么說都沒用?！闭f完她嘆了口氣，一副無奈可惜的表情。爺爺奶奶信以為真。

　　我弟弟的戶口雖然遷到馬朝事的戶頭上，就不能上十二中。我爸媽為這事非常頭痛，我爸更是對王曉敏的做法大為惱火，但是又找不到發(fā)泄的途徑，只能坐在家里生悶氣。王曉敏這事做得太不厚道，哪像家里人？馬朝事覺得實在對不住馬朝萬和天羽。但他又不愿再去找人。幾天后，馬朝事給了爺爺一張兩千塊的購物卡，叫爺爺轉(zhuǎn)交給馬朝萬，算是一種補償吧。馬朝事知道，這張卡不僅能將自己的愧疚降到最低，同時可以逐漸消解馬朝萬對他的不滿。

　　本來天羽上十二中已經(jīng)不可能了，但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我大姑馬朝如是中學語文老師，她認識的一個學生家長的老公正好是派出所副所長，當時馬朝如只是跟她隨便一說，沒想到她卻放在了心上，回家問她老公有沒有什么辦法。她老公說，現(xiàn)在唯一的辦法是，馬老師把她侄子的戶口遷到自己的戶口上，這樣馬老師的侄子就能上十二中了。馬朝如一聽，喜出望外，立刻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了我爸媽，第二天馬朝如請了半天假，帶著我媽去派出所辦手續(xù)，一切順利，天羽終于能上十二中了！———王曉敏的謊言被揭穿。

　　天羽能上十二中，我爸媽都高興得幾欲落淚，如果不是馬朝如幫忙，他倆真是毫無辦法。這件事把馬朝事和王曉敏置于一個十分尷尬的境地，然而馬朝萬卻并沒有對馬超事更加不滿，反而有所緩和，是因為馬朝萬心胸開闊嗎？不是，是因為那兩千塊購物卡。馬朝事想得沒錯，他了解他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