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六章 小兔崽子
張?zhí)祢湹陌职质帐傲藬偽?，手里提著一小塊豬肝，背在身后，晃悠著往家里走去。
“收攤子啦？”
“今天晚上剩下點什么下酒菜啊？”
“明早給我留塊好排骨啊，給我家孫子燉湯。”
一路上，街坊四鄰跟他招呼著，他一一答應(yīng)著，竟覺出點“皇上巡街”的感覺來。（他興許不知道，收保護(hù)費的才會巡街，皇上不會。）樂呵呵的一一答應(yīng)著招呼著聊著。
“收攤子啦，早點回去，喝點小酒?！?p> “我這豬肉哪有剩下的，就這一小塊豬肝，還是我特地留著的?！?p> “放心，給你留軟肋排！”
……
不過，女兒才離婚那一會，張爸可不是這樣心閑。而是每天愁眉苦臉的，天都擦黑了還不收攤位，就怕“巡街”。
就怕人家問——你那闊氣的親家?guī)讜r來?。磕隳桥鲈趺催^節(jié)也沒來?。酷t(yī)院真是忙的很吧？他覺得他們哪是在問他，分明是在抽他臉！
瞧你！吹吧！牛氣吧！雞飛蛋打了吧！看你還怎么牛氣！他總覺得人家問他的潛臺詞都是這些。
其實一開始，人家是真的問，并不是要抽打他笑話他。畢竟他女婿是大醫(yī)院的醫(yī)生。人吃五谷雜糧哪有不生病的？萬一以后還要求他呢。
問了幾次后，見他都是那副“你管的著嗎”的神情，大家心里就都有些想法了。
嘚瑟什么呀！女婿是醫(yī)生了不起啊，女婿是醫(yī)生開刀方便你開一刀去?。±侠畹呐鲞€是省政府的呢，人家也沒像他那樣！半桶水晃蕩！
再時間一長，多少漏了些風(fēng)聲，原來是女兒女婿離婚了。
難怪呢！我說吧，老張就是愛炫耀，其實人不壞，還是個熱心腸，老馮家老婆得了病，托到他了，那老張豬肉攤子都撂了，陪著去看病。
是啊，別看老李見誰都客客氣氣的，真要找他辦事那個難著呢！
還是老張好相處，臉上不藏事兒，就是好個面，人家面上掛不住，理解。
再再后來，大家都開始理解他甚至同情他，閉口不提女兒女婿的事。
時間長了，張爸見街坊四鄰并不是他想象的那樣，笑里藏刀落盡下石，倒是自己心里坎兒過不去。
想明白了的老張，那天早早收了攤兒，走在街上，主動喊著一一跟人說著話。
“怎么沒見你去買排骨，小孫子去姥姥家啦？”
“回家喝酒去嘍，可去喝一杯？”
………
就這樣，那個愛嚷愛炫耀愛熱鬧的老張又回來了。
起初，人家還是閉口不提女兒的事，后來不知誰大膽說了句——想開點，兒孫自有兒孫福。
老張頭點頭笑笑——誰說不是呢！
從此，這件事就算是說開了，說開了的事漸漸就被淡化了。面上淡化了，在人家那兒淡化了，可在老張那兒沒有，他心里還是愁，只是別人看不出來罷了。
離婚就罷了，那么好的工作也不要了！哎！老張每每想到，就忍不住在心里嘆一口氣。臉上的皺紋多了好幾道，頭發(fā)也白了許多。
“這哪個小兔崽子？把車停我家門口？哪個小兔崽子？”待老張一路巡著，在街角轉(zhuǎn)彎快到家門口，卻見一輛車子堵在那兒，自家門都看不見了，便站在那兒仰著脖子喊道。
見沒人答應(yīng)，老張走近了，背著手，手上還提溜著豬肝，圍著車轉(zhuǎn)悠著看了一圈。
最后，他把頭貼在駕駛座外的窗子上，往車?yán)锩婵戳丝础?p> “小兔崽子。”他站直了身體，嘀咕了一句，便作罷，進(jìn)了家門。
“她媽？”待走到廚房，他像平常一樣一進(jìn)門便招呼了一聲，把豬肝往門邊的桌子上一放：“燒個豬肝湯。”
這話剛落音，他才覺察到廚房里沒有人。
他走了進(jìn)去，伸頭看了看灶臺下，沒有人添火。
他一摸灶臺，熱的。再一揭鍋蓋，霍！一股子熱氣噴面而來。卻見一鍋飯已經(jīng)燒好，上面還蒸了幾個山芋。
他拿起一個山芋，一邊吃著，一邊蓋了鍋蓋，往廚房外走去。
人呢？他想。
“她媽？孩子她媽？”站在院子中間，他又喊了兩聲，依舊沒有人答應(yīng)。
他一口吞了剩下的半截兒山芋，進(jìn)了各房間找，卻也不見人。
燈都開著，飯也好了，人呢？
他站在院子中間，背著手，朝著門邊看著，看看老伴會不會從外面進(jìn)來，卻只看到黑黝黝的一輛車。
突然，他心里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就是很難過，覺得很想女兒，想她回來陪自己吃頓晚飯，跟她媽一起，娘倆聊著天，他聽著。
哎，他沒再看著門口，轉(zhuǎn)身想進(jìn)臥室看看老伴的手機帶了沒有（如果沒帶，那就是沒走遠(yuǎn)。）。
“爸！”就在這時，門口突然輕輕的一聲喊，老張扭頭，卻見女兒不知什么時候站在了門邊。
父女倆好久不見了。
張?zhí)祢溡姛粲跋碌母赣H，消瘦了很多，背也佝僂了，眼淚水一下子淌了出來。
“天驕回來啦。”老張的聲音平靜，卻難掩親切，熱和，還有喜悅。
“嗯?！睆?zhí)祢溔套⊙蹨I答應(yīng)了一聲：“爸，這是我同事，來玩玩?！?p> 老張早已注意到女兒身邊站著的小伙子，心里隱約明白些什么，卻不再多問，女兒說是同事那就是同事吧。
“哦，好好，進(jìn)來吧。”他說道：“不知道你們回來，沒準(zhǔn)備什么菜，你媽也不知道去哪了?！?p> “叔叔?！贝藭r，歐陽鳴走近，喊了一聲。
“嗯嗯，進(jìn)來吧?！崩蠌埓饝?yīng)著。
“我媽去街那頭買鹵菜去了，我們?nèi)ソ帜沁呎夷?，結(jié)果沒找到，我們大概走岔了?！睆?zhí)祢湹馈?p> “哦哦。我從街后面回來的。”老張道：“那兒熟人多。”
張?zhí)祢溡宦?，面上又是一熱，爸爸終于肯見熟人了！
“爸?！彼裏崆星械暮傲艘宦?，又覺得不知道該如何往下說去，站在那兒。
老張站在桌子邊，正低頭倒水，心頭也是一熱。
“小伙子，先喝杯水，待會再陪叔叔喝杯酒?！崩蠌埌阉鶜W陽鳴面前一遞說道。
“好！叔叔?！睔W陽鳴朗聲說道，雙手接過了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