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元樓內(nèi),一邊觥籌交錯,吟詩作對,一邊卻靜得可怕。只有老頭手中的棋子,一下一下地敲擊著桌面。
林嵐更加堅定,今晚手再控制不住,也不能贏這老頭的票子。這要是贏了這老家伙的銀子,擺明了引火上身。這樣的傻事,林嵐自然不會去做。
兩人周旋了一盞茶的功夫,隔壁的第一首詩已經(jīng)送過來了。
言公小酌清酒,道:“念?!?p> 傳詩過來的仆人隔著門,念道:“銀花珠樹曉來看,宿醉初醒一倍寒。已似王恭披鶴氅,憑欄仍是玉欄干?!?p> 言公點點頭,道:“不錯,不錯,意境有了。終篇無雪,卻讓人感受到雪景之中的銀裝素裹。老夫若是沒猜錯,一定是那三人之中的一人所作吧?”
仆人一笑,道:“是李謙,李公子所作。”
“哈哈,好。不錯不錯。”言公擊掌笑道。
見到林嵐面無表情的樣子,老者眉頭一挑,“怎么樣?‘狀元郎’不滿意?”
“豈敢,豈敢。老先生若是不介意,能否容在下去方便一下?畢竟這酒也喝這么多了。”林嵐眼珠子一轉(zhuǎn),笑道。
這手下的這盤子,八九成是要和了,老者自然有些不快。按照林嵐的規(guī)矩,那就意味著是紅方,也就是自己要輸,這老臉自然掛不過去,有些不快地敲著棋子,卻沒有落子的意思。
“要離開也可以,你寫得出令老夫滿意的詩,便放你離去。”
“晚輩才疏學(xué)淺,恐怕難以有老先生看得上的佳作,還是……”
“那就休怪老夫抓你見官了!”
林嵐眉頭一皺,道:“那個要作詩也可以,晚輩有個習(xí)慣,那便是廁上靈感。”
“哦?廁上靈感?什么個意思?”
林嵐嘿嘿一笑,道:“自然是上茅廁的時候文思泉涌,落筆成章了?!?p> 言公笑道:“有些意思。來人,帶他去茅廁,老夫給他一炷香的時間,看看這蠅蛆骯臟之地,如何出得來高雅的詩文。”
林嵐剛剛出了門,兩個彪形大漢就一左一右跟著他身邊,一旦林嵐又何異動,這倆大漢,估計就能夠讓他喝上一壺的。
言公一邊聽著隔壁不時傳來的詩文,一邊道:“若是他一炷香內(nèi)作不出來,也別說什么其他的了,直接扭送到衙門,就說老朽親自逮住的賊人?!?p> “是,老爺。”
林嵐欲哭無淚,自己這個時候大可以報上自己老爹的名字。不過這樣一來,恐怕回去免不了自家剛過門的老娘一頓罵,可能還是混合雙打,什么斯文掃地,敗壞門風(fēng),想想都可怕。他衡量得失之后,覺得還是見機(jī)溜走的好。
茅房自然不可能在顯眼的位置,三元樓開門做生意,這污穢之所,自然在靠后院的角落邊上。
“拿著吧?!眱扇藢⒐P紙遞給了林嵐,用嘴努了努角落的茅房,“趕緊的,一炷香。老爺性子好,不代表咱這老粗性子好,要是拿不出老爺要的東西,就別怪兄弟倆個捉你見官去了?!?p> 林嵐拿了紙筆,走向黑燈瞎火的茅房,自然不可能有什么靈感了?!斑@位小爺,這黑燈瞎火的,怎么寫東西,麻煩您那盞油燈來,不然寫得稀里糊涂,讓言公看了也看不懂,兩位說對吧?!?p> 兩個彪形大漢互視一眼,似乎有這么點道理,便點點頭。一個漢子看著林嵐,道:“我這就給你拿油燈去,別想著跑,在我們倆個手底下,就是蒼蠅都跑不出去!”
林嵐笑了笑,“哪里敢跑?!?p> 那個去拿燈的漢子很快就回來了,道:“趕緊去寫,真是怪人毛病多,好好的雅間不待著,非要來這破地方寫詩。”似乎對于這邊的味道很難接受,兩個大漢站在十幾步外邊,都懶得靠近。
林嵐提溜著油燈,走進(jìn)茅房,隨隨便便就將四句詩寫在了上邊,然而忽然筆勢一頓,暗道:萬一這死老頭故意要整自己,這可如何是好。他最擔(dān)心的就是詩無論寫得如何,都不入老爺子裝瞎的法眼。到時候自己被抓去蹲大獄,有苦都沒處說去。
“喂,小子,寫好沒有?”
林嵐隨意應(yīng)付道:“快了!”這忽如一夜春風(fēng)來,千樹萬樹梨花開,想必也算是吟雪的名句了,林嵐草草寫了兩聯(lián),想著如何逃出升天。
在敵眾我寡,敵強(qiáng)我弱的環(huán)境下,林嵐不到萬不得已,魚死網(wǎng)破的事情絕對不可以最先考慮。
忽然,他眉頭一挑。
“有風(fēng)?”雖然茅房靠墻,但是林嵐還是敏銳地察覺到,背后有那涼意。借著油燈微弱的光線,他朝著那絲風(fēng)透進(jìn)來的地方摸去。
林嵐猛力一扯,后邊的白灰呼啦一下掉下來一大片。
茅房后邊竟然有一個巨大的空洞!
“喂,你好了沒有,半柱香了!”
“快了!馬上就好?!绷謲箤⒘硪恢皇纸又氖铱吭谧髠?cè)的墻邊上,魚貫而出,矯健的身手直接從身后那個破洞之中鉆了出去。
后巷無人,林嵐躡手躡腳,飛也似的溜走了。
茅房前的那盞油燈被風(fēng)忽的吹滅,一個彪形大漢眉頭一皺,道:“吱個聲,要是還沒寫完,老子就抓你去見官老爺了!”
“喂,小子,你掉進(jìn)糞坑了啊!說話!”
“不好。”一邊那人忽然意識到出了什么差錯,趕緊朝那茅房趕去。簾子一撩,里邊的林嵐早已經(jīng)跑得沒影了。大漢掏出火折子,將油燈重新點燃,看到那個半人高的狗洞,恨得牙癢癢。
“這小子果然狡猾!該死的,這下如何跟老爺交差?!?p> 一邊的大漢拾起地上的紙筆,“還能拿什么交差?!?p> 雅間之內(nèi),已經(jīng)有不少后生晚輩,圍攏在言公的邊上,一齊品評著剛剛擇選出來的佳作。
“晚生認(rèn)為,還是李兄的那首做的妙,那終篇不出一字雪,卻讓人感受到雪積欄桿的大氣,尤其是還用得典故,更是將詩作推向了一個新高度,所以,不才認(rèn)為,今日詩魁,當(dāng)屬李兄。不知言公如何認(rèn)為?”
“諸位有其他的高見,一樣可以提出來?!毖怨诸^放著的詩稿,足足有十余張,都是認(rèn)為不錯的稿卷,才會按在手頭。
“我覺著方兄的那首詠雪也不錯,言公您說……”
門打開來,仆人在老者耳邊輕輕說了幾句,將手中的那白宣遞上。
“嘁。跑了便跑了。這油頭小兒,老夫難不成還真指望他做出什么華章來么。”老頭隨意地瞥了眼白宣之上的詩句,忽然臉色一變,陡然起身,“趙龍趙虎,趕緊給我將那個小子捉拿回來!”
言公前后神色大變,諸人皆不明到底是和原因。言公站在門外,喃喃自語道:“忽如一夜春風(fēng)來,千樹萬樹梨花開。有老夫之功底,更甚老夫之氣勢?!?p> 他這只不能過河的飛相,最后還是被林嵐這未過河的卒給嘲笑了一番。言公握著白宣的手更加發(fā)顫了……
何人不知,言公那“白雪卻嫌春色晚,故穿庭樹作飛花”,可是今時今日,卻被一個無名小卒的“忽如一夜春風(fēng)來,千樹萬樹梨花開”,殺得個氣勢全無。言公咽了口唾沫,自愧不如道:“看來此詩未完,此事未了,老夫眼拙了。”
他分明看到,第三行開頭,還用筆涂去了一行,應(yīng)該是那個小子寫到一半跑路時胡亂涂去的。
一屋子士子,此時個個都是面紅耳赤。
那個小子,到底什么來頭?
……
……
溜回家的林嵐,免不了被一頓數(shù)落。好在如今是林家的獨(dú)子,除了自家老娘喋喋不休地數(shù)落外,其他各房以及林如海,都沒有一句數(shù)落,反倒是幫著林嵐說話。
飯桌上,林如海微笑著道:“夏老先生今日和我說,蒙學(xué)都不必上了,讓你三日之后去懷仁學(xué)堂上學(xué)?!?p> “嵐兒知道?!?p> “恩。我林家當(dāng)年也是世祿之家。到了你祖父這一輩,承蒙先皇恩典,又襲一世。你爹我登科及第,全靠自己才行,才有今日。你要切記,雖然你天資聰穎,卻不可自負(fù)而不聽圣人之言,荒廢了學(xué)業(yè)?!?p> “嵐兒明白?!?p> 幾房姨娘同樣應(yīng)和著林如海的話,直言林嵐是林家的希望,未來的頂梁柱,以后養(yǎng)老送終都要靠他了等等,林嵐皺著眉苦笑稱是,一頓飯,總是吃得噎死人。
剛剛死里逃生,飯桌上還被教育一番。林嵐突然有些羨慕起能夠獨(dú)自在西廂開小灶的黛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