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意難平
葉淵手握韁繩一頓，略帶冷意目光轉(zhuǎn)向不遠處的來人。
三十來人，行走間全部步伐矯健，呼吸平穩(wěn)，隱隱成軍隊整齊樣式。
且腰間佩戴的利劍，一眼便可看出上面的血氣。
而他們的長劍質(zhì)地極為不凡，像極了官家制式。
從那些人的話語中，葉淵聽出來了他們的來意。
不出意外，這些人應該是來村子里收取供奉錢的。
供奉錢，在這個時代并不少見。
我給你供奉錢，你保護我不受欺辱，在我受到危險時，你出手相助。
道理很簡單，也有很多底層人愿意上交這份供奉錢，尋求庇護。
或是為了心安，或是為了生命。
而目前來看，很明顯，這份供錢，屬于強迫欺辱。
不交供錢，便要你好看！
而在這個人命如草芥的時代，這個“好看”的意義很明顯。
而此刻，領頭之人又帶著痞笑，聲音臨近：
“老里長，這個月的供錢該上交了吧？”
一行人三十余人，各個臉上帶著笑意。
這一個村子的供錢，足夠他們這些人，回城內(nèi)吃好喝好了。
眾多相親們臉上露出懼怕，而年輕一些的男子們，也皆是敢怒不敢言，只能暗中緊握拳頭。
胳膊上，青筋暴起。
為首之人笑瞇瞇的眼神掃過在場百姓，在看到葉淵時，目光頓了頓，隨后眼皮微瞇，仔細打量了一下馬車前方的兩區(qū)駿馬。
如果按照“禮”制，什么階級的人，就應該用相應匹數(shù)的馬來拉車。
如果越級配馬，比如庶人用兩匹馬、諸侯用六匹馬，就是僭越，就是謀反。
那后果十分嚴重，輕則當事人掉腦袋，重則全家抄家。
而葉淵所乘雙馬之車，也表明了他“士”的身份。
士人，指讀書人，也是指中國古代文人知識分子的集體。
而在目前這個禮樂崩壞的年代，讀書人的地位與自由，也在無形中得到了提升。
而打量一番駿馬后，領頭之人也能發(fā)現(xiàn)這兩區(qū)大馬的不凡，絕非普通士子所能買得起的！
領頭之人思量片刻后，心中有數(shù)，示好的朝葉淵微微頷首一笑，隨后便將目光從新放在了人群最前頭的老里長身上。
老里長手持拐棍，仰天一嘆，隨后顫顫巍巍的拿出一個粗布錢囊。
錢囊較鼓，看樣子，里面的“布幣”不少。
“軍長……這，這是我們村子，這個月的供奉?！?p> 老里長聲音略帶哽咽，紅著眼說道。
說完這句話，老里長年邁的身軀，似乎又在瞬間佝僂了許多。
葉淵在一旁沉默無聲，似乎就靜靜地看著事情發(fā)展，無動于衷。
為首之人哈哈大笑上前：“老里長，這么多個村子，還是你們村最為懂事！”
接過錢囊，在手上掂量了幾下，隨后笑道：
“老里長放心，收了你們村的供錢，那我們兄弟們自然會保證你們村子的安全！”
“兄弟們，你們說是不是？”
說完，為首之人回頭高聲向身后眾人問道。
而跟隨他而來的其余人也都是笑著大聲回著“是”。
滿意的點了點頭，為首之人咧嘴大笑的將錢囊收起，隨即拍了拍老里長的肩膀：
“下個月，還是這個時候，老規(guī)矩，不用我多說了吧？”
“哈哈！”
為首之人說完，也不再多呆，直接轉(zhuǎn)身招呼著眾人離去。
剩下的鄉(xiāng)親們，皆是神情麻木，眼神空洞的看著那些“強盜”離去。
這個月的供錢，是鄉(xiāng)親們一點點湊出來的，已經(jīng)是村子里僅有的一些家底了，若是想再有收入，只能等到糧食收成的季節(jié)，將糧食賣出后，才有收入。
可現(xiàn)在距離收成的季節(jié)，還有將近兩個月的時間……
下個月的供錢，他們，已經(jīng)是無能為力了。
可不交……那群人是會殺人的……
而若是與他們商議，許諾等到收成時補交，將糧食賣掉，換取月供錢，多算些利息，想必他們自然也是樂意。
可哪樣做，他們村子里的人，在寒冬之時……吃什么？
又要靠什么活？
似乎此時，他們的命運已經(jīng)被注定。
橫豎都是個死了。
“唉！”
老里長悠悠一嘆，百姓們也神色低落，這個理兒，他們早就想明白了。
這群人，就如同不斷吸血的螞蟥，不斷從村子里吸取養(yǎng)分，供養(yǎng)自身。
而他們村子，卻偏偏無能為力……
一處小村子，人口不到二百人，又都是貧民庶民，誰會愿意幫他們呢？
那些人，可都是有大背景的！
“唉，大家回去收拾收拾家里值錢的東西吧。”說到這，老里長苦笑搖搖頭。
現(xiàn)在村子里的人家，還有什么值錢的東西呢？
老里長慢慢閉上眼睛，淚水滑落：
“大家……走吧……”
“走吧，離開村子，興許還有個活命的路……”
人群中有人死死的咬緊牙關，脖子上青筋暴起，面色潮紅。
但最終也是無力的一嘆，松開緊握的拳頭，掩面流淚。
離開生養(yǎng)故鄉(xiāng)，他們要去哪？
幾個小孩子茫然的看著大人，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
葉淵目光平靜，注視著一切的一切，最后眉眼微垂，目光看向那些人離去的方向。
他們有什么辦法？
一群老弱病殘罷了。
興許有幾個青壯，但面對惹不起的人，他們也無能為力。
不如不反抗，還能留下條命茍延殘喘。。。
畢竟這個時道，大多數(shù)人，不都是在茍延殘喘嗎？
他們的選擇……不丟人……
但葉淵心里很不舒坦，胸中意氣郁結(jié)，甚想……
一！吐！為！快??！
葉淵未曾理會勸說鄉(xiāng)親們，也沒有打招呼，直接驅(qū)趕著馬車向遠方奔去。
幾個小孩最先發(fā)現(xiàn)葉淵駕駛馬車離去，連忙拉了拉身旁大人們的衣袖。
老里長向前顫巍了兩步，隨后抹掉眼淚，鄭重彎身一禮，忍下悲意：
“恩人，今日為我等醫(yī)治病傷之情，只怕再難相報，唯有來世……來世……”
……
馬車的速度不快，甚至可以說是在漫步。
時間較短，那三十余人徒步而行，走不了多遠。
他不想讓那些人出事的地方，離這個村子太近，百姓很苦，他并不需要他們?yōu)樽约旱男袨橘I單。
恰好，這群人的目的地，也是新政城。
而此地距離城內(nèi)也比較近，再步行半時辰，便能看到新城的城門。
路邊的木林緩緩向后，隨著暮色降臨，葉淵也終于遠遠的看到了新政城，略顯模糊的輪廓。
葉淵看了眼前方有說有笑，嚷嚷著一會要去什么地方好好快樂的眾人，平靜的下了馬車。
相距不過幾百米，前方的三十多人也早就發(fā)現(xiàn)了身后不遠處的馬車，也認出了這輛馬車曾在他們收取供錢時的村子出現(xiàn)過。
但他們也沒怎么在意，一個讀書人罷了，而當時根據(jù)他們的觀察，這人似乎也沒什么威脅。
索性在發(fā)現(xiàn)跟在身后不遠的馬車后，也都一笑置之。
只當自己威風八面，使得身后馬車不敢太快。
然而，葉淵卻并不是這么想的。
隨便把馬車停在一旁，將韁繩栓好，又從一旁薅了一些青草，放在兩頭馬匹身前。
葉淵用手捧著，遞給大黑一些青草，隨后摸了摸大紅的額頭，目光淡然的扭頭看著那三十余人。
自言自語道：
“大紅，看好大黑，我有些事要辦，片刻便回！”
大紅耳朵動了動，哼哼兩聲，似在同意。
葉淵動了，手中沒有任何兵器，也并無面紗遮擋面容，只是淡然平靜的邁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