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有緣,二小姐也來買首飾?”程曦踱至方子笙身側(cè),臉上歡喜,似真非假。
方子笙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瞬間,四周安靜了。
樓里的女人,堵在樓梯上的,趴在二樓圍欄上的,拼命往前擠的,皆成了鋸嘴葫蘆。一雙雙眼睛,盯向方子笙。
怒火從四面八方而來。
程三公子對(duì)人從不假顏色,今日卻對(duì)一個(gè)陌生的小姐,如此親近,是可忍孰不可忍。
她肯定不守婦道,勾引了程三公子。
嫉妒和憤怒在空氣里發(fā)酵。
方子笙忽然想念昨日的馬車。一簾之隔,便能阻擋無數(shù)懷疑猜測(cè)的目光。如今,暴露在眾人眼前,這“要命”的親近,她卻無福消受,也消受不起。
“蘇小姐,你不是要和程公子挑首飾嗎?聽說三樓的首飾最好——快去吧,若晚了,指不定就沒了!”安靜中,方子笙將“蘇小姐”三個(gè)字咬得特別清楚。
果然,眾矢之的立刻就成了蘇昔悅。
但蘇昔悅的如意算盤本就如此,當(dāng)下傲視群雄地一望四周,盛氣凌人地抱住程曦的胳膊:“程哥哥,皇后姨母常說黎陽工匠技藝高超,讓我多挑些新奇玩意給琉璃公主看看,你陪我上樓可好?”
“琉璃”二字如同魔咒,讓程曦心甘情愿準(zhǔn)備上樓,放過繼續(xù)“火燒”方子笙的機(jī)會(huì)。
而蘇昔悅口中“皇后姨母”四個(gè)字,也讓磨拳霍霍的小姐們,失了戰(zhàn)斗的勇氣。
皇后娘家尤氏一族,如今可是風(fēng)光無限,誰敢不長(zhǎng)眼觸他們親族的霉頭,除非不要命了!
可偏偏有人不要命,這人方子笙還認(rèn)得。正是昭榮郡主和珊碩縣主。
“喲,好大的面子!琉璃妹妹身為公主之尊,什么好東西不曾見過,還需要蘇小姐從京都千里迢迢,到黎陽來給她挑嗎?”二樓圍欄旁,珊碩縣主扶著嫡姐,陰陽怪氣。
樓里又是一靜。
從京都來到黎陽,不是為了公主,那自然是為了別的。比如,眼前這容貌絕世的程三公子?
蘇昔悅咬牙。
珊碩縣主不足為懼,可昭榮郡主一向備受皇上疼愛,得罪了她,總是不妥??伤幌蛐母邭獍粒蹩蠑∠玛噥?。
一旁程曦忽瞥了方子笙一眼。
她看戲看的很認(rèn)真,微瞇著眼,唇角勾笑,臉頰似乎不那么瘦削了。
“鄭小姐,你掉了東西!”程曦語調(diào)溫柔,左手一翻,一根銀釵出現(xiàn)在他手中。
荼靡愕然。
那是她插在頭上的銀釵,是娘親留給她唯一的念想,怎會(huì)轉(zhuǎn)眼間就到了程曦手上?
銀釵素凈,頂端卻鑲嵌三朵做工精細(xì)的四色花?;ú淮螅F在用了三種寶石做花瓣。
這釵,方子笙自然認(rèn)得。她卻不懂程曦何意?要救蘇昔悅?
大庭廣眾下,眾目睽睽中,只見程曦步履輕緩,走近方子笙,溫柔地為她插好銀釵。
四目相接時(shí),程曦低語:“得罪了!”他只是不喜別人褻瀆了“琉璃”這兩個(gè)字。
行事跌宕起伏。眾人皆竊竊私語,甚至珊碩縣主都忘了怨怒蘇昔悅,跺跺腳,跟著嫡姐昭榮郡主離去。
蘇昔悅目色如刀,刀刀殺向方子笙。
唯獨(dú)鄭宛凌,如遭雷劈,一雙看不清思緒的明眸,定定望著登樓而去的程曦。
蘇昔悅挽著程曦胳膊,這看似不知廉恥的行為,卻羨煞眾人,也傷及鄭宛凌的心。
從頭到尾,他只跟自己說了一句話,卻和鄭純心說了許多話。她后悔沒去昨日梅宴,否則豈會(huì)不信劉剛所言,程曦親自送鄭純心回府?
失魂落魄的鄭宛凌,再無心多逛,大步朝外走。方子笙只得跟上。
兩人今日乘了同一輛馬車來。
“七年前,我年紀(jì)尚小,燈會(huì)上出了意外,混亂中,和家仆走散,又被拍花子的人看上,要將我擄走。是他,救了我……”沉默了半晌的鄭宛凌,忽然開口,“所以,我一直在等待,等他能看到我??珊孟?,還是不能……”
他?是誰?程曦?
方子笙并未發(fā)問。對(duì)面的鄭宛凌眼里,射出憤怒和哀傷。
“七年來,我見他的次數(shù)寥寥可數(shù)。因?yàn)閴弁跻皇?,他和左相鬧翻后,就離了京都。這一次來,好不容易見了他,可他……”他卻不肯多看我一眼。
鄭宛凌覺得一顆心支離破碎。
整整七年,日日夜夜她都在回憶他從天而降救她時(shí)的場(chǎng)景。
七年來,她打聽他從前愛吃什么,愛看什么書,愛爬哪座山,愛穿什么料子的衣服,然后她跟著他吃一樣的食物,看一樣的書,喜歡一樣的花,欣賞一樣的畫,連他養(yǎng)的兔子,她的院里都有幾只。
她以為這樣就離他近一些,卻忘了那只是她一個(gè)人的相思。她恨不得一夜就能長(zhǎng)大,能與他比肩。為此,她百般討好祖父祖母,認(rèn)真學(xué)習(xí)德容秀紅,為的就是能順利嫁給他。
可惜,他是流水,她是落花。
在爹爹終于開口,打算要她聯(lián)姻武家之時(shí),她決定拼死一搏??烧娴囊姷剿?,她卻忽然不敢開口。那些隱秘的愛戀,在他沖方子笙微笑時(shí),變成一張巨網(wǎng),而她卻是作繭自縛。
方子笙對(duì)鄭宛凌不熟。
可畢竟是名義上的同族姐妹。即便鄭蕓瀟,對(duì)她多方挑釁諷刺,她都看在鄭駿的份上,不予計(jì)較。如今,見鄭宛凌為情所困,甚至聽到了不該聽到的,方子笙無法置之不理。
因?yàn)?,此刻的鄭宛凌,像極了多年前的一個(gè)人。
“車夫,掉頭,回金銀坊!”方子笙盯著鄭宛凌,“與其和我說這些沒用的,不如親自去跟他說。世上姻緣,唯兩情相悅,才能和美。你將所有心事隱藏,又有何用?”
飛燕已落下淚來。
這么多年,小姐對(duì)程三公子的執(zhí)著,她都看在眼里。她本以為小姐很勇敢,今日一看,原來小姐仍是膽怯。因?yàn)榫瓦B她都知道若開口被拒絕了,說不定此生再無望。
“怎么?怕了?”方子笙似乎看穿了對(duì)面主仆的想法,一笑,帶著幾分邪氣,“有失必有得,不試試,怎么知道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