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絕殺（上）
今夜月光飽滿，黃歷曰：“宜吟詠?！?p> 方譚心情大好，自己寄予厚望的長子被宋仲卿收為弟子，這是多少王孫顯貴都求之不得的殊榮，更遑論對方木自己來說，能得到宋仲卿的教誨，更是一場大造化，將來出將入相，有宋仲卿保舉，或可比自己更上一步。
方譚正在自己城堡般的宅邸中閑庭信步，那些在城樓上明火執(zhí)仗的家丁并不是對意境的破壞，反而別有韻味，方譚即出口吟道：“太守真浪漫，庭中步履云。前后碉樓大，左右刀火紛。想作雄杰旅，志為天地神。何時皆披甲，教虜辨君臣?！?p> 微風(fēng)掃落葉，方譚哈哈大笑，反復(fù)沉吟“教爾辨君臣”句，良久，又喃喃囈語：“辨別之辨，若改為改變之變……哈哈，想多了。不過君臣雖不可變，是廷臣還是小臣，則可以變也……”
這時，卻聽不知何處，一女子冷笑道：“活人還是死人，亦可變也?！?p> 方譚打了個寒顫，立即環(huán)顧左右。
“誰人藏在那里？！出來！”
無人應(yīng)答。
“來人?。。∽ゴ炭停。?！”
無數(shù)佩刀的家丁仆役涌到方譚身周，還有許多四處巡曳，意圖找到老爺口中說的“刺客”，可過了大約半個時辰，只在一處雜草堆中擒到了一只黑貓。仆役們面面相覷，是不是老爺喝多了？一只黑貓也一驚一乍的？
方譚看著這只黑貓，默然不語。
圍在他身邊的仆役們不敢說話，但早已失去了警戒心。
方譚開口道：“散了吧，來的是高手，如果只想殺我一個人，靠你們護(hù)著不頂用，把府里的幾個供奉給我叫過來，到他們出力的時候了?！?p> 立即有一仆役應(yīng)聲道：“諾！”之后便帶著對方譚小題大做的腹誹跑進(jìn)了內(nèi)庭。
方譚吩咐道：“繼續(xù)巡曳，勿令懈怠！如見可以之人，立即稟報于我?！?p> 眾家奴聞聲，應(yīng)諾而散。
然而待那些家仆都散盡后，那女子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咯咯咯……”
方譚怒道：“休得裝神弄鬼！老子什么大風(fēng)大浪沒見過？！出來！”
“咯咯咯……你得求不出來才好，你還能多活一會兒?！?p> “你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剛才說了，要你命。”
方譚有些后悔遣散了那些家丁。如果他們在，至少能拖延一會兒時間，以待幾位身手矯健的供奉到來擒賊。
那女子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咯咯笑道：“沒事，別緊張，你不是叫人了嗎？正好我最近閑得有些手癢，你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太守，殺得不痛快。等你說的‘供奉’來了，我先殺他們，再殺你?！?p> 方譚沉聲道：“小心不要?dú)⑽椅闯?，反被殺了?！?p> “咯咯咯……放心，要是真來了連我都打不過的神人，我逃走就是，你的命可沒我的命值錢?！?p> 時間不長，三個男子疾步?jīng)_了過來，但并沒有對方譚行禮，而是略顯魯莽的問道：“方太守，你還沒受傷吧？”
這三個男子有老有少，老的大概六十來歲，長眉長鬢長須，仙風(fēng)道骨，腰懸一柄環(huán)首刀；年輕的則看上去還不到十五，臉上帶著甩不脫的稚氣，但卻有一雙秀眉向上挑起，身上穿著紅肚兜，手持長槍，英氣逼人；不老不少的那個，看外表則毫無亮點(diǎn)，屬于一進(jìn)人堆就絕難找到的那類人，看不出佩戴兵器。
方譚還沒來得及和他們解釋情況，那不知躲在何處的女子先開口了：“嗯，飛鷹門的叛徒李聞隆、‘無面殺神’張沒臉，還有個小的不認(rèn)識——就憑這三個棒槌，就想阻我？”
方譚忍無可忍。
“找到她，殺了她。”
“第一條不用了，我自己出來便是。”
“不要故作玄虛，你快給老子出來！”
“你回頭便是?！?p> 方譚及那三個男子紛紛回頭，只見有一黑衣女子傲然立于庭中。英氣勃發(fā)，手無兵刃，正似笑非笑的打量著這四個男人。
那名叫李聞隆的老者率先開口道：“不知姑娘如何識得我李聞??？我們好像素昧平生，從未見過?！?p> 方譚猛然想起這個女子的來歷。
——可不正是宋仲卿家里那位不知身份，但料想應(yīng)該高貴無比的女人？
難道是宋仲卿想要?dú)⑽遥?p> 方譚臉上陰晴不定。
那女子開口道：“李聞隆，飛鷹門掌門人的閨女，滋味妙不妙?。俊?p> 李聞隆聞聲暴怒，立即沖向了這個不知所謂的女人。他這一樹梨花壓海棠的舊事，知道的基本已經(jīng)被他殺了，包括那個閨女本人和飛鷹門掌門，世人只知道他李聞隆叛出飛鷹門，卻不知道因何叛出，這件事的起因經(jīng)過結(jié)果，是他的逆鱗。
女子冷笑道：“真沒耐心?！?p> 另外兩人也知道不可使用添油戰(zhàn)術(shù)，李聞隆前腳剛踏出去，他們就動了，可還是慢了一步。不知道為什么，李聞隆沖到那女子身前，剛要出刀，便被那女子一指點(diǎn)在額頭，那之后，李聞隆的身體倏然栽倒在地，不知生死。
張沒臉與那不知名的少年對望了一眼，停下了腳步。
這女子來歷莫名，出招更是詭譎，他們不敢輕舉妄動。
方譚慢慢向后退去。
女子卻連看都沒看一眼。
“張沒臉，你也是死有余辜，我便先殺了你?！?p> 張沒臉自始至終沒發(fā)一眼，聽女子說這話，他不為所動。張沒臉與那少年相隔不遠(yuǎn)，與那女子成犄角之勢，只要那女人膽敢沖上來，他們兩個就可以合力一擊。
少年開口道：“大姐姐，你到底是誰呀？能不能先告訴我們，我們待會兒要是不幸死了，也好知道是被誰殺的?！?p> 那女子笑道：“我？我叫秦義絕，你聽過么？”
少年很誠實(shí)的搖了搖頭。
張沒臉驀然開了口：“譎云品上，只有名字而無任何文字介紹的秦義絕？”
“哎呀，書讀得不少嘛，沒錯，就是我?！?p> 張沒臉對那女子拱了拱手，回頭一看，方譚已經(jīng)逃之夭夭了。
“秦姑娘，我張沒臉一向趨利避害，譎云品上的奇人怪人，張某自知沒本事招惹，告辭！”
張沒臉說罷，轉(zhuǎn)身欲走，秦義絕卻道：“我已經(jīng)說了，我要?dú)⒛??！?p> 須臾。
張沒臉說走，卻不是真的要走，那女子剛飛身到他身后，他似乎早有準(zhǔn)備，袖中短劍一滑，倏然間刺向身后。秦義絕根本不屑躲避，又是凌空一指，點(diǎn)在了張沒臉后腦勺，他手中的短劍便脫手了，身體也止不住的向前倒去，直摔了個狗啃泥，然后便一動不動了。
女子含著笑意，回頭看向那穿著肚兜的少年，道：“看到了吧，你打不過姐姐，還要不要跟姐姐打啦？”
少年點(diǎn)頭道：“當(dāng)然，要?！?p> 說罷，長槍一挑，劃出了一個看上去十分瑰麗的弧度。只是秦義絕一伸手，便抓住了那桿長槍：“宋仲卿常說，看一個人武功怎么樣，首先看他耍的是不是‘真漂亮’。江湖賣藝的，那是假漂亮，不見道蘊(yùn)，你剛才這一槍，估摸著宋老頭看見，一定會夸一句‘真漂亮’。”
少年道：“謝謝，我也這么覺得?！?p> 少年一抽槍，秦義絕便松開了手。
“再看我，這一槍如何？”
少年羞赧的笑了笑，身軀低伏，一條腿微微彎曲，另一條腿腳尖踮地，槍頭沖下，之后猛然一掄，罡風(fēng)兇猛，槍身彎曲直欲破空。秦義絕的臉上終于出現(xiàn)了稍微認(rèn)真的神色，心中嘖嘖稱奇，這一槍竟表現(xiàn)出了意境，不是威嚴(yán)不是王霸亦非詩意道意，而是槍意，槍技之真意。
“我似乎，能猜出你是誰了，小家伙?！?p> 槍尖至，話音落，秦義絕并不躲閃，反而向前邁了一步，少年一驚，也退了一步，但這一退方才那一槍中的意蘊(yùn)頓時減半，變得極不自然，秦義絕呵呵一笑，手臂一豎，便擋住了那掃來的一槍。
“楊家的后代？還是男?。磕闶菞顪?zhǔn)。”
城墻上的家丁紛紛走了下來，進(jìn)入這并不十分寬廣的小院。方譚已經(jīng)下了死命令，就是用人命填，也要把這個女人留在這里，化作花肥。家丁們擺上了陣勢，還是軍陣，看來方譚很早就想到要將他們當(dāng)成兵丁一般訓(xùn)練了，這兵陣擺的有條不紊，還分了兵種，長刀兵、長槍兵、大戟士、弓弩手，除了騎兵和戰(zhàn)車兵外，一應(yīng)俱全。
楊準(zhǔn)道：“我們未決出勝負(fù)前，爾等不許動手?！?p> 這位供奉的命令還是有些作用的，那些家丁紛紛向后退去，留下了場地，卻并沒有退多遠(yuǎn)。
秦義絕道：“楊準(zhǔn)，你們楊家，就剩你一個人了吧？”
楊準(zhǔn)的臉上忽然多了些陰霾。
“不，我還有個姐姐活著，但我找不到她了……”
“你是個好苗子，我不殺你，但得教訓(xùn)教訓(xùn)你?！?p> 秦義絕說罷，沖向楊準(zhǔn)。一寸長一寸強(qiáng)，一寸短一寸險。但秦義絕與楊準(zhǔn)二人的高下太過懸殊，強(qiáng)無法用兵器尺寸彌補(bǔ)，秦義絕近身戰(zhàn)斗，又占了險字，可謂是又強(qiáng)又險，楊準(zhǔn)一邊攻擊，一邊奮力拉開距離，但退后的速度顯然比不上秦義絕沖擊的速度快。
此時，方譚已經(jīng)推到了府邸最深處，一處密室里。
密室里除了他，還有一個人。
這人面白無須，涂脂抹粉，還身穿戲服，后背負(fù)著一架二胡，瞧著很像兼了吹鼓手差事的白面小生。
“弄潮兒，你幫我殺了外面那個女人，我給你一萬兩！不，兩萬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