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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衣監(jiān)國

第六十六章 大林案(二)

布衣監(jiān)國 王蜀黍 3081 2016-10-04 21:50:57

  “白先生,可否借一步說話?”

  “當然?!?p>  白墨同意了孔庚的請求。

  于是孔庚遣散了身后迎送的眾官佐,與白墨一同去了廷尉的公房。

  “白先生,此事其實另有隱情。”

  “什么隱情?”

  孔庚沉吟了一會兒,道:“他那個兒子不是親生的,而是過繼來的,而且還是從云中郡北方的胡人手里過繼來的,即便說殺人有罪,夷狄禽獸之子,在不在人之列,還有待商榷。且其之所以殺子喂父,是因為其父患有奇病,當?shù)氐尼t(yī)士說要用童子之心來治,所以他才殺子飽父。當時的廷尉韓隆沒有弄清個中因緣,便要判郭大林有罪,不過是拍一拍腦袋的事兒,尸餐素位而已?!?p>  “那個孩子幾歲過繼來的?”

  “這……我亦不曾了解。”

  白墨搖了搖頭。

  云中郡守方譚發(fā)來的公文上對此案的細節(jié)一樣含糊其辭,畢竟此案從縣令初判、到郡守發(fā)文求情,可見當?shù)馗改腹賹Υ税傅亩ㄐ远际且粯拥?,那就是“情有可原”,現(xiàn)在的問題是,既然當?shù)馗改腹賹Υ税傅目捶ㄒ恢?,那又是誰把此案捅到了當時的廷尉韓隆的書案上?

  白墨初來乍到,什么都還不太了解,即使他對此案的判決結(jié)果很氣憤,但確實不該這么早就下結(jié)論。

  “《晉皇誥書》、《尉雜》、《訊獄》以及各類刑犯的律書,一并派人呈到我府上?!?p>  “諾。”

  白墨說的幾本書都是他在這個職位必須了解的東西。

  《晉皇誥書》是天下一統(tǒng)后皇帝在最重要的昌龍殿所發(fā)布的大誥,里面除了規(guī)定了各類“基本國策”之外,還規(guī)定了晉國政治所應(yīng)遵循的種種原則,相當于晉國的憲法。

  《尉雜》是規(guī)定廷尉職責(zé)范圍的法律,這個是一定要全看、細看的。

  《訊獄》是有關(guān)問案、斷案的種種規(guī)定,相當于后世的《訴訟與非訴訟程序法》。

  這些都是現(xiàn)在白墨所在的職位上,必須要了解的內(nèi)容。

  從這個世界的歷史上來看,健全的、真正意義上的這個時代的刑律,就是起源于晉國的。當年晉國第一代伯爵,晉明伯北冥泰,在封于晉地之后,馬上便修了一部《晉律》,后來前朝虞憲宗統(tǒng)一天下各諸侯國的律法,對這部《晉律》多有參照。此事在《虞史綱要》、《晉前史》、《法家源》等書中都有記載。

  白墨吩咐完了,便離開了廷尉的公房,去了廷尉獄。

  廷尉獄的入口很狹窄,甚至很隱蔽,需要從外面扭動機關(guān)才能開門,且里里外外有許多鎧甲鮮明的獄卒把守。在這個正規(guī)兵都不一定人人有鎧甲的時代,獄卒身上穿著鎧甲,可見朝廷對廷尉獄有多么重視。

  守門的士兵驗過了白墨的腰牌,便放他進去,里面守衛(wèi)的獄卒對白墨并不側(cè)目,秩序井然,這些人如果不是獄卒的話,應(yīng)該能稱得上精銳之師了。

  在一旁引領(lǐng)的孔庚道:“白先生,您可不要小瞧這些獄卒,‘殺伐品’上有其名的,可是大有人在。畢竟此獄之中,除了犯了事的達官顯貴,還有那些各地逃竄作案的窮兇極惡之徒。在此地戍守,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對本事的要求極高?!?p>  白墨點頭道:“了解了。”

  獄中大多數(shù)都是些精神飽滿、身材高大之人,只有自幼沒挨過餓的人才能長成這樣的體型,一般黎庶的身高在白墨眼中是很矮的。這也是為什么壁畫之中,那些伺候達官顯貴的侍者看上去特別矮小。

  “前面那間囚室里,關(guān)的就是韓隆。入冬之后,即行車裂。前面大部分囚室關(guān)的都是韓氏的人?!?p>  聽著孔庚的介紹,白墨注意到,不同的囚室,不僅大小不同,甚至裝潢都不一樣,有的囚室十分窄小,里面除了床板、馬桶之外空無一物,有的十分寬廣,里面不僅粉刷了墻面,還有書案、花盆、梨木座椅,韓隆所在的囚室就是這樣。

  白墨想到了一句話。

  士可殺不可辱。

  在這個世界里,最初的出處就在于此。

  即使被判了車裂之刑,死前也享受著比一般黎庶要強得多的生活。

  “再里面則是一些窮兇極惡的大犯、要犯,鎖芯是鑄死的,行刑的時候才會用利斧鑿開?!?p>  白墨擺了擺手:“行了,我自己看看。”

  孔庚垂腰告退。

  “這個白墨……是不是要搞什么動靜?”

  孔庚暗自腹誹。

  白墨走到了關(guān)押韓隆的囚室前,往里看去,并不陰暗,因為里面放著一個很大的燭臺,五根蠟燭一起燃燒,像極了猶太燈臺。韓隆穿著一身素凈的中衣,正在書案前寫著什么。他并不是白墨想象中的那種鬢發(fā)皆白的老官僚,事實上他只有三十多歲,相貌中正,儀表堂堂。這些來自貴族派系的官僚有一個很大的特點,那就是上任的年齡跨度很大,有些人甚至還沒成年就世襲了父輩的職位,也有的人第一次上任就是位列九卿的高官,卻已風(fēng)燭殘年。

  他似乎注意到了白墨的凝視,轉(zhuǎn)過了頭,對白墨笑了笑。

  白墨對他行了一禮。

  “在下白墨,新晉廷尉,給老大人問聲好?!?p>  韓隆聞言之后,微微頷首,他的笑容很溫潤,并沒有死亡即將來臨的緊張感。

  “今年多大了?”

  “二十一歲?!?p>  “和我上任時,一般年歲?!?p>  韓隆的話聽得白墨有些不太舒坦。因為這必然帶給白墨一種不好的聯(lián)想,與你上任時一般年歲,是不是也會和你卸任時一般年歲?

  他好像看出了白墨的尷尬,放下了手中的毛筆,溫顏道:“我只是隨口感慨一下,你不要亂聯(lián)想?!?p>  韓隆微微嘆了口氣。

  “我剛來的時候,也是你這樣的青年人。那時候我每天都生氣,因為每天都有些人渣被關(guān)進這里,看他們所犯下的滔天罪孽,我恨不得沖進廷尉獄,把他們一個個全都剮了。后來越來越心灰意冷,因為惡人是抓不完的,又過了些年,我就習(xí)慣了,并且信了荀子的話,人性本惡。只是沒想到,有一天我自己也會被抓進這里來。”

  白墨附和道:“人生無奈事。”

  “嗯,人生無奈事?!表n隆說著,咳嗽了兩聲,他立即從懷中掏出一塊手帕,捂住了嘴巴,待咳嗽完了,手帕上已經(jīng)有了絲絲血跡,韓隆搖了搖頭,“就算沒有此劫,我也活不了多久啦。車裂,就車裂吧?!?p>  白墨不禁有些惻隱。

  韓隆意圖謀反?

  他一個沒有兵權(quán)的廷尉,靠幾個獄卒,能謀反?

  如果說蕭衍意圖謀反,可能性倒大了不少。

  北冥真肅在這件事上的吃相很難看。

  可白墨本身就是倒韓案的既得利益者,也不可能為韓隆鳴冤。

  “我來跟你說話,是想問問郭大林案的事情。”

  “哦?你來幾天了?”

  白墨回應(yīng)道:“今天是第一天?!?p>  “第一天啊,居然這么快就發(fā)現(xiàn)了這件事情?”

  “碰巧而已?!?p>  韓隆用力敲了敲桌子。

  “那個孔庚,是不是在給郭大林脫罪?”

  白墨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白墨,咱們這個位置,最害怕的就是被他們捂住了眼睛。你沒法去當?shù)乜磳嵡?,實情鬧到你這里,多半是他們自己意見出了分歧,才會找你來仲裁。而郭大林案,卻是當?shù)毓倭牌髨D一手遮天,根本就沒打算讓我知道?!?p>  白墨道:“這正是我想弄明白的問題——韓大人,你是如何知道的?”

  “孔庚是不是說,那個被烹食的小孩子是養(yǎng)子?”

  “是,還說是胡人的孩子?!?p>  韓隆怒聲道:“放屁!”

  之后,韓隆又止不住的咳嗽了起來,一些發(fā)黑的血液伴著濃痰濺到了書案上。

  “不好意思,我現(xiàn)在不能動怒。郭大林那個兒子不是親的,不假,當時孔庚打算用這個理由說服我,他說親爹和親兒子,留誰保誰不好選,但親爹和過繼的兒子呢?留親爹,是人之常情,所以情有可原。”

  韓隆又抽出了一張紙,在上面寫下了一個地址,遞給了白墨。

  “去見一見這個人,你就都明白了。我只能跟你說,要相信這個人,因為我求家主動用了當?shù)厝嗣},細細查探過此事?!?p>  白墨收下紙卷,對韓隆拱了拱手。

  “以后若白某還有什么不了解的問題,會再來向老大人請教?!?p>  “嗯,最后我只有一句話要送給你:小鬼畢竟是小鬼,擋路,殺了便是,不要有任何忌憚之心,不要畏手畏腳……呵呵,我是不是說多了?”

  “沒有,都是金玉良言。”

  白墨對韓隆長揖了一躬。

  幾句話交談下來,他甚至對韓隆產(chǎn)生了一種親切感,并深深的悲哀他的遭遇,他作為犧牲品的遭遇??赡芤舱且驗樗影愕淖黠L(fēng),才成了一個軟柿子,一個最薄弱的、最容易攻擊的點。

  白墨繼續(xù)向里行去。

  只聽一滿面污垢的囚徒抱著膝蓋,嘴里一直說著:“韓隆……韓隆……你怎么不去死……你這個連累所有人的家伙……你怎么不去死……”

  這個人,應(yīng)該就是倒韓案中另一個被判車裂的人了。

  韓蠅。

  白墨面無表情,手里緊緊攥著韓隆方才給他寫下的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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