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科舉風云(下)
溫良是郭遂手下的幕僚,被暫時委任為本次科舉的主考,流品排名尚在郭遂之上,他來了,郭遂正好可以與他商議一番。
“溫卿,你來得正好,快幫我看一下此篇試卷應當如何評定?”
郭遂說著,沖溫良招了招手,溫良大步走來,不卑不亢,只看了白墨幾篇策論的擬題,便嘖嘖道:“徒有虛名,徒有虛名啊,這幾篇策論簡直狗屁不通?!?p> 郭遂挑了挑眉毛,斜眼盯著溫良,本來溫良人如其名是一個十分和善的謙謙君子,極少以這種態(tài)度評論別人,最多也只說一句“尚可,然某處有待提升”,這次居然直接說人家狗屁不通,還是在風流品中排名三品第三的白墨,讓郭遂有些不解。
溫良解釋道:“你看這第一篇,論邊,字跡毛糙不說,其論點還有諸多可商榷之處,卻每每言之都是‘必’、‘定’、‘可以’、‘夫乃’之語,對先賢沒有一點敬畏之心。”
“可我覺得,這篇策論比他后面兩篇要強得多,這些用語可以理解為鏗鏘坦坦之言,未必可以算是狗屁不通?!?p> 郭遂根本沒有發(fā)現(xiàn)溫良的語氣急躁得很,試圖與他講講理。
溫良曾拜名家巨擘為師,名家最擅打機鋒,說起理來那可是人見人怕鬼見鬼哭,溫良低頭一笑,立即侃侃道:“圣人云……先王云……”
一大套不明覺厲的論述拍過來,郭遂還不敢說自己沒聽明白,只好點頭道:“溫先生所言有理,那么這篇……”
“下等?!?p> “第二篇策論呢?”
“鋒芒銳減,搪塞之作,下下等?!?p> “第三篇?”
“略有返照,下等。”
“詩賦呢?”
詩賦可是白墨賴以出名的領域,如果這里再給他評為下等,難道你溫良覺得自己比裴行儉還有眼光?溫良也知道詩賦部分是無論如何也無法評為下等了,于是淡淡道:“勉強可算上等吧。”
不過郭遂還是在詩賦部分給白墨評了一個上上等,只是把三篇策論的上上等涂抹掉,改成了中等。即便如此,溫良的任務也算完成,他本想立即告退,郭遂卻道:“還沒問,溫先生大半夜的過來找我,所為何事?”
溫良微微一笑,道:“郭奉常,朝廷此次決定開科取士,所為何事?”
郭遂不溫不火的說了句:“你我心知肚明,何必明言?”
“那就是了,此人以及其他風流品上大有名氣之人,成績?nèi)绾巍⑹欠袢氚?,郭奉常應已明了,溫某即便告退?!?p> “嗯……”
郭遂應聲后,便沉默不語。
揭榜之日,有人歡喜有人愁。
無數(shù)人擠在奉常府門口的告示牌前,在那一張榜單上苦苦尋找著自己的名字,后面的人不停的大喊著:“沒有你就一邊去,我們都還沒看呢!”可這叫嚷跟本無濟于事,只能死命往前擠,能擠進去也看不了多久,因為馬上就會被后面的人再擠出去,這樣一來,效率更慢了。
白墨負手而立,身旁兩位佳人各個手拿折扇給白墨扇著風,白墨怡然自得,也不著急往前擠,他對自己在考場上的發(fā)揮非常滿意,根本不相信自己會落榜。
看榜單,無非是排名靠前還是靠后一些的問題。
秦妲己只顧滿臉幸福的依偎著白墨,赫彩卻皺著眉頭,好像有些擔心的樣子。
白墨開解道:“彩兒,別擔心,你相公我文韜武略樣樣精通,要是連個考試都應付不了,以后還怎么混?”
赫彩依舊秀美微蹙,擔憂道:“相公,今兒個早晨出門時我便眼皮直跳,現(xiàn)在仍沒有停歇的跡象,我怕……”
“放心?!?p> 說這話的不是白墨,而是冷玉煙。
冷玉煙侍立在赫彩身旁,好像發(fā)現(xiàn)了自己方才說話的語氣太過張揚,再張嘴時,細聲細氣。
“老爺學富五車,本身就足夠硬了,這點小事一定難不倒他?!?p> 叫白墨老爺,還要裝作一個心機單純的婢女,讓冷玉煙憋屈的很,可她還是拼命的擠出了一個笑容。
白墨厚顏無恥道:“煙煙說的確是正理,打鐵還需自身硬,你家相公已經(jīng)硬得跟金剛鉆一樣了,難道還打不出鐵來?這會兒人忒也多了,咱們還是找個茶樓去休憩休憩,等人少了再來看。”
秦妲己柔聲道:“嗯,確實有些累了。”
赫彩想說什么,張了張嘴,卻沒有發(fā)出聲音。
于是眾人便開始向茶樓行去。
冷玉煙跟在白墨身后,回頭看了一眼那張榜單,暗暗搖了搖頭。這張榜單上,注定沒有白墨的名字了。
秦戈知道是誰動了手腳,冷玉煙也知道。
可秦戈卻不允許冷玉煙告訴白墨實情。
回來時,人已經(jīng)少了許多,白墨面帶微笑,走到榜單前,直接便從上往下看,似乎胸有成竹,自己的排名一定低不了。
可是看到了狀元的名字,白墨就有些不淡定了。
第一,徐漸。
榜眼和探花都是白墨不曾聽說過的人,風流品上的排名絕對不會比白墨更高。
第四,荀無翳。
荀無翳的風骨與談吐,簡直像在腦門上寫了自己是有料的人,荀無翳的排名倒是在白墨意料之中。
這兩個熟人居然都來參加科舉了。
白墨繼續(xù)向下看去,越看,面色就越低沉。
直至看到最后一名。
榜單上一共錄了三十余人。
不說白墨二字,連個姓白的都沒有。
赫彩抱住白墨的胳膊,輕聲道:“相公,沒有就沒有吧,你不是和丞相的孫子很熟?不行的話,咱們?nèi)ァ?p> “不必?!?p> 白墨實在難以相信自己如此得意的一次應答,居然落得個榜上無名的下場。他既然無法相信,只能懷疑是有人在其中舞弊。
丞相府,可是他第一個懷疑的對象啊。
現(xiàn)在魏無忌的日子很不好過,說不定就對自己白吃了許多天供奉的事情懷恨在心。
丞相府惡心白墨,反倒在情理之中,畢竟當初是他自己主動去丞相府求職,結(jié)果除了入職申請中給老板呈上了一個計劃外,什么都沒干,白拿了工錢,然后拒絕了老板的提拔,自己走人了。
白墨搖了搖頭。
“走吧?!?p> 他的語氣無悲無喜。
赫彩反而更加擔心了。
回來的路上,赫彩一直說著安慰白墨的話,到最后,白墨只好苦笑道:“彩兒,你相公沒事,不用擔心我?!?p> “你這一路上連你一貫趾高氣昂的囂張氣焰都沒了,一定受到了很大打擊,怎能讓人不擔心?”
“這……”白墨一時無語,對眾人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平常的表情很囂張么?”
赫彩、秦妲己與冷玉煙不約而同的點了點頭,然后異口同聲道:“囂張。”
“行行行,我不開心行了吧,本來覺得沒懸念的事情,結(jié)果跟自己意料中的差距那么大,任誰也會不開心的吧?你們別管了,我會自己處理好的?!?p> 白墨有些無奈,明明自己每天臉上掛笑,是為了讓她們覺得親近,沒想到居然被理解成囂張跋扈了。
現(xiàn)在白墨想的不是趕緊找到背后搗鬼的那個人,而是像個說辭給巨子解釋解釋。
自己脫離秦戈的指揮獨自闖蕩,可是對巨子夸下許多海口的呀。
結(jié)果第一個任務就沒完成,這不是打臉呢么?
由于奉常府就在劍宗附近,距離白墨的別院也不遠,來的時候并沒有攔車,回去時也是步行,就當陪家眷散心了,可說巧不巧的,回家的路上居然碰見了一個一臉得意之色的王孫公子,此人年歲不大,跟魏擊一樣大概只有十五六歲,上著一件淡紫色的大袖衫,內(nèi)著白練裲襠,頭戴小冠,手搖雞毛扇子,身旁還跟著兩隊女仆,一幅脂粉氣派。
這人白墨恰好認識。
魏缶。魏無忌嫡孫。
鳳京城中,除去皇室之外,論身世煊赫,無有能出其右者。
這樣的人物,卻被白墨狠狠教訓了一頓,還是在重傷未愈的情形下,讓他大失顏面,怎能不懷恨在心?
可魏缶似乎還是沒有得到教訓,一瞧見白墨,壞笑著走了過來,語氣輕佻:“喲,這不是咱們白大才子么?”
“是我?!卑啄⑽⒁恍Γ灰娕?。
“白大才子,聽說你參加了那個什么狗屁科舉?”
“是啊?!?p> “結(jié)果連個榜都沒上去,你看到了吧?”
“看到了?!卑啄柫寺柤纾骸伴喚淼娜藳]眼光而已,我無得,故不失?!?p> “別扯這沒用的,落榜了就是落榜了,白大才子,我看你是白當才子了?!蔽后疽恢痹谔翎?,企圖激怒白墨,白墨的申請居然從未改變。
這讓魏缶覺得有些沒意思。
直到他轉(zhuǎn)頭,看到了白墨身邊的赫彩。
京城的膏粱子弟們之間流傳著一部胭脂譜,譜上美人大多早就有名,唯獨那排名第一的赫彩,在胭脂譜兒流行起來以前誰都沒有聽過。
肌膚如雪,發(fā)色稍黃,眉長如連山,目耀如星辰,面秀勝桃花,窈窕超仙女。
可惜,卻被白墨這個沽名釣譽之輩收了去。
真是一朵鮮花插在了牛糞上。
魏缶見赫彩,與胭脂譜上的描述一般無二,便確定那赫彩正是此人。
魏缶不經(jīng)意間捂住了下身。
“糙,胤了。”(諧音)
白墨終于改變了之前無悲無喜的神情,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