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多情偏偏作薄情
赫帖暗自咬牙，卻又無可奈何，甚至內(nèi)心深處泛起一絲驚懼。
現(xiàn)在赫帖只能在心中期待，這白墨武功比想象得高了，智商卻低了，或者他能念在自己小舅子的身份上，不與計較。實(shí)際白墨對這位一直引領(lǐng)自己參加這次比文招親的赫帖也有了些警覺，他自稱闖到了第三個隔斷，自己來時，卻被棋士們偷襲，再加上他此時那種略有不甘的表情，赫帖所扮演的角色也就呼之欲出。
白墨也確實(shí)懶得與他計較。
想在這里搞這么大動作，還安排了刺客，這大宅中真正且唯一的主人，赫衛(wèi)，不可能不知道。白墨總覺得這六名棋士下棋只執(zhí)白子，就是赫衛(wèi)的一種暗示。
第三關(guān)，是個交易，唯汝為吾所執(zhí)，才能抱得美人歸。
可是，棋盤翻了，圖窮匕見，白墨懷中亦抱得美人。
細(xì)心體會著懷中的溫暖，白墨不禁想起了以前在范陽老家的時候。
他叼著草，躺在山坡上，望著白云蒼狗。
她問：“我們會成親的吧?！?p> 他答：“白首偕老，一定。”
“咯咯咯……好開心啊，你可不許騙我，壞家伙。”
“等你老了不就知道我有沒有騙你了？這是要用一輩子來回答的問題啊?！?p> 一人不但沒有白頭，才過及笄之年，便已音蹤遠(yuǎn)去，天人永隔。而另一人，周游江山萬里，最終來到了一個并不熟悉的紛亂世界之中，對曾經(jīng)的一切，只剩下回憶。
白墨幽然一嘆。
懷中的赫彩抬起頭來，淚眼朦朧著問道：“白公子，怎么了？”
白墨又忽然笑了出來：“沒事，叫我白公子，太生疏啦，以后叫我白墨就好，對了，我字子殊，你叫我阿殊也是可以的。以前也有人這么叫過我。”
“還是算了吧，我怕你想起除了我之外的人?！焙詹噬袂橐话担暗任覀兂捎H了，我可以直接叫你相公了，這才是我最想要的稱呼。”
“成親啊。”白墨看了一眼蔚藍(lán)的蒼穹，云如流水。
白墨輕輕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也不知赫彩有沒有發(fā)現(xiàn)。
想要成親，問題很多，首先赫衛(wèi)此人顯然別有用心，其次，白墨自己也并不處于一個安定的狀態(tài)，墨家便是白墨身上最大的枷鎖。對此，白墨只能在心中告誡自己，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千萬不能再搞得和曾經(jīng)一樣，一個錯過，萬劫不復(fù)。
赫帖終于走上前來，有些尷尬地道：“白兄，實(shí)不相瞞，你懷中摟著的正是舍妹，放開可好？”
白墨展顏一笑：“不放。”
赫彩聽了這話，抱得更緊了。
第四個隔斷中，并無文字，本來安裝著牌匾的廂房都把牌匾拆了。許多人擺攤叫賣，另一些裝作往來的羈旅，時不時便在攤販身前駐足，討價還價起來，讓這處院落顯得多了太多煙火氣。
白墨明了，此關(guān)主題乃是，生，生活的生，柴米油鹽醬醋茶。
白墨牽著赫彩的手，輕聲吟道：“直欲看花花不得，一瞧柴米便空虛。三千飯粒悄聲下，妻子無言笑斂裾?！?p> 赫彩嬌嗔道：“吃貨，離不開飯了?！?p> “不吃飯，會死的?！?p> 白墨伸了個懶腰，繼續(xù)道：“走，下一關(guān)?！?p> 過了這第四個垂花門，前面已是大廳，大理石層層堆砌，上面才是一處青磚飛檐的“殿宇”，模仿了皇宮的格局，當(dāng)然要規(guī)避許多僭越之處，比如磚瓦仍是青磚碧瓦，沒有皇宮特有的紅墻琉璃瓦，飛檐之上的雕獸亦無龍子龍孫，只是用了些造型古拙的奇鳥。
大廳正前方，則有一處好似點(diǎn)將臺的高臺。
高臺之上，坐著一個器宇軒昂的中年人，劍眉高聳，氣勢不凡，依稀可以想象出此人年輕之時，是何等卓然俊逸。
那中年道：“彩兒，你且退下！”
說完之后，又看了一眼遠(yuǎn)遠(yuǎn)跟在白墨與赫彩身后的赫帖。
“鐵兒，你也是。”
中年說話聲音很大，即使相隔了一段距離，白墨等人還是聽得真切。那赫帖身形一顫，立即躬身后退，赫彩仍舊牽著白墨的手，對赫衛(wèi)遠(yuǎn)遠(yuǎn)吼道：“父親！有什么話，不能對著女兒當(dāng)面說嗎？”
赫衛(wèi)沒有回答。
白墨對赫彩柔聲道：“彩兒，聽父親的話，退下吧。”
赫彩的眼神中藏著憂慮，她抬頭看了一眼白墨的臉，只見白墨神情自若，只好不甘心的道：“好?！?p> 一身男裝的赫彩也離開了這里。
白墨又轉(zhuǎn)身，看向不遠(yuǎn)處一直跟著他的老楚。
不需要說話，老楚點(diǎn)了點(diǎn)頭，也離開了。
赫衛(wèi)終于再次開口：“上來吧。”
白墨走上了高臺，與赫衛(wèi)并肩而立。
高臺之上，視野確實(shí)寬闊了太多，極目望去，整個赫府盡收眼底，門戶開闔，鱗次櫛比，石水園林，不比丞相府遜色多少，不僅如此，赫府之外的其他豪門大宅，也能看到一部分。
赫衛(wèi)道：“大么？”
“大，北地豪門大宅，論大小，也比不了這里。”
赫衛(wèi)露出了笑容。
“憑君見識，應(yīng)該可以猜到，赫某想釣之人，非君莫屬。”
“鳳京城中，風(fēng)流品前三品中，年輕而未娶者，只我一人，我若來此與會，其他人便沒了機(jī)會，這不難猜到。”
“知道為什么嗎？”
“吾誠不知?！?p> 赫衛(wèi)并不廢話，直接開門見山：“赫某是一介商賈之流，無論做什么事情，必算付出幾許，得利又有幾許，風(fēng)險又有多大。”
白墨嘿嘿笑道：“所以，打算干些一本萬利的買賣？”
赫衛(wèi)笑容更甚。
“不錯。易物所得不過金銀財帛，這些東西，赫某已經(jīng)不當(dāng)回事了。易官易國，所得者何？赫某想嘗試一下。”
言及此處，流云漸黑，似要變天。
白墨早就猜出赫衛(wèi)的目的是什么，卻想不到他能說得如此直白。
赫衛(wèi)見白墨不答話，忽然問道：“君上吾高臺，所思者何？”
“只是覺得自己太倒霉了，想娶個媳婦，還得過五關(guān)，‘?dāng)亓鶎ⅰ?。?p> 赫衛(wèi)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來，笑過之后，又道：“平常人物，若得此機(jī)緣，必定叩天謝地，長嘆老天有眼，幸不忘我，白公子卻悻悻然如遭劫難，果真人杰，與眾不同。”
白墨推辭道：“白某算不上什么人杰，只是一個在京城里騙吃騙喝的草包而已?！?p> “草包安得想出那《賑災(zāi)九策》？”赫衛(wèi)寒聲道：“白公子且莫過謙，京城之中，名士云集，卻皆泛泛空談之輩，徒俱其名，而無才無志。白公子若不算人杰，誰能當(dāng)?shù)萌私軆勺?？?p> 白墨抬頭望天，淡淡道：“丞相愛孫魏擊，性謙恭而有大志，性情堅韌，可謂人杰。”
赫衛(wèi)拂袖，冷哼道：“魏小兒不過白公子鼓掌之中一人偶也，從未入得老夫眼中?！?p> “城北徐公，呂歸塵首徒，俊逸非凡，文武雙全，可謂人杰？”
赫衛(wèi)笑道：“此子心思狹隘，見識淺薄，未入我眼?！?p> “如此說來，”白墨頓了頓，想到了那位天下書生文士皆仰望不已的人物：“王靈神列風(fēng)流第一，已三十年矣，可謂人杰？”
“文武器識韜略見地等諸君子修養(yǎng)，皆列第一，又能如何？垂垂老矣。”
“邊塞詩人陸楷，攜文藝風(fēng)流之情志，而屢立戰(zhàn)功，可謂人杰？”
“陸楷徒有拳拳之心，而無全此心之見識，算不上人杰?！?p> “墨家巨子，出神入化，可謂人杰？”
“金銀仇恨之奴隸也，非人杰也?！?p> 白墨啞然道：“舍此之外，墨實(shí)不知。”
赫衛(wèi)哈哈大笑：“此間人杰，唯我翁婿二人而已矣！”
晴空霹靂，白墨身軀一震，險些跌下高臺。
“墨，鼠輩而已，當(dāng)不上人杰二字?！?p> 赫衛(wèi)仍長笑不止。
白墨正了正衣冠。
“如此大事，只給了我一女子做籌碼，是否太輕了些個?！?p> “君本多情郎，何必偏偏作薄情？”赫衛(wèi)音聲雄渾：“況我赫氏一門有敵國之財，以此作禮，其輕也否？”
白墨怔仲良久。
直至白墨走下高臺，離開赫府，也沒有跟赫衛(wèi)說清楚，自己是愿意還是不愿意。老楚傻笑著守在赫府門口，沒有多說什么，白墨卻知道幾日之后，墨子一定也會知悉此中變故。
“老楚，我們走吧，回彈劍堂去?！?p> 老楚點(diǎn)頭，之后交給白墨一個錦囊。
錦囊之中，有一花箋，上書：“兒家愿做君之伴，卻不愿為君之絆。”
白墨苦笑著喃喃：“這份大禮，不接，當(dāng)我傻嗎？以前深夜里意淫的事情，居然成了現(xiàn)實(shí)了。嘖嘖，這個赫衛(wèi)，還把自己當(dāng)成了曹孟德了?！?p> 知道有人闖過了全部五關(guān)，來這里碰運(yùn)氣的老少書生們已經(jīng)幾乎全部散去，之所以說幾乎，是因?yàn)榈拇_還留下了幾個有些不甘心的少年郎，其中有一人還對門內(nèi)大叫著：“此試不公！必須重比！”
當(dāng)然，除了其他戀戀不舍的人，沒有人附和就是了。
大家都知道擷取此花的人是誰，三品三白公子嘛，跟他比，上了二品再說吧。
與此同時，赫彩苦悶著對著銅鏡，開始患得患失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