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風雨里恰似秦淮
倚醉樓坐落于太瀾江畔,與文人圣地大江樓只隔了一處不寬的道路,青磚碧瓦,雕梁畫棟,極具美感。這日一大早,白墨與魏擊聯(lián)袂而入,冷玉煙、老楚以及魏擊的一眾家丁都在門外的車馬隊伍里無聊的打著瞌睡。
這倚醉樓做的畢竟是夜里的營生,一樓散席之中,現(xiàn)在只有幾個睡眼朦朧還不停打著哈欠的年輕人在同樣迷迷瞪瞪的美娘服侍下吃著點心,便連白墨與魏擊這樣兩個器宇不凡的年輕人踏足而入,也只是斜睨了一眼,估計連二人模樣都沒看清,便繼續(xù)自顧自吃了起來。
闊別十數(shù)日,白墨再次回到了倚醉樓,守門的龜/公一臉不敢置信的看著他與魏擊一起坐在一處散席上,口中喃喃:“之前喊打喊殺的,莫非不是這二人?”
愣了愣神,卻聽白墨敲了敲桌子,一臉不耐道:“愣著干嘛,還不趕緊上酒?”
“得嘞,公子且稍等片刻?!?p> 這龜/公說完,一溜煙似的跑上了二樓,趕緊叫起了正在酣睡的蓉姨,一臉古怪道:“蓉姨啊,那假魏擊又回來了?!?p> 蓉姨揉了揉眼睛,不解道:“你跟我說這作甚,還不趕緊押下此人,給魏公子送去?”
龜/公楞了一下,適才發(fā)覺方才沒說清楚:“魏公子和他一起來的,您看這可如何是好?”
“哦?”
蓉姨眼珠一轉(zhuǎn),立即清醒了過來,趕緊抄起了衣衫,對龜/公道:“他們有什么要求,你先伺候著,切莫多嘴多舌,我穿好衣服便下去親自接待那二位。”
一樓散席中,魏擊坐定后,便開始閉目養(yǎng)神,一言不發(fā)。白墨一手托著腦袋,一手放在桌子上,不停敲著手指,也是一臉無聊的樣子,待那龜/公上好酒水之后,魏擊喝了一口清酒,這才開口道:“白兄,人言可畏啊?!?p> 白墨語重心長道:“魏兄,無論他人如何非議,都要向著真正的大道勇往直前,這才是君子之道啊?!?p> 魏擊眼皮跳了跳:“現(xiàn)在市井之中皆傳你我二人有斷袖之癖,白兄,你怎么看?”
白墨愣了一下,忽然大笑起來,那聲音繞梁不絕,直叫旁邊吃著早點的其他客人皺眉不已,笑過之后,白墨捂著肚子,似乎還是有些忍俊不禁,心中暗想:“穩(wěn)了,我這名士的名聲,穩(wěn)了。腐女力量之大,果然自古皆然?!?p> “魏兄,這等流言蜚語,不必介懷,喝酒?!?p> 兩只酒杯輕輕一撞。
“白兄之志,在何方耶?”
白墨避而不答,轉(zhuǎn)而反問:“魏兄之志,又在何方耶?”
“我的志向很簡單,”魏擊舉起杯子,一飲而盡,“就是在三十年之約里贏了你。”
白墨也舉起杯子,一飲而盡,之后才淡淡道:“我本以為魏兄這種王孫公子,最在意的肯定是家族的興衰榮辱,其志向自然也該是去衰與辱,存興與榮。沒想到當時只是信口而言的三十年之約,竟叫魏兄如此在意?”
魏擊道:“魏擊并非嫡長孫,家族榮辱,自然有他人來謀,擊雖匹夫,最在意的,亦是天下興衰,民生悲喜?!?p> “年紀輕輕的,女人的滋味還沒嘗過吧,把志向定這么遠做什么。”
白墨拿起酒壺,把二人的酒杯皆盡滿上,道:“你年紀再大些,估計就會變成另一個魏擊了,說不定到時候再想起此時的白墨,會斥為歹人,想起此時的言語,會笑一聲自己年少無知,也說不定呢。”
魏擊又淺酌了一口,眼神迷離,似乎這就有些醉了:“子曰:吾道一以貫之。未來的魏擊,也是現(xiàn)在的魏擊,我不會變的?!?p> “但愿吧。益者三友,友直友諒友多聞,魏兄雖不算多聞,卻可以占直、諒二字,白墨得此友,其幸甚矣?!?p> 白墨說罷,轉(zhuǎn)眼看向窗外。魏擊似乎很受用現(xiàn)在的氛圍,又舉杯喝了一口,臉上現(xiàn)出了淡淡的自矜之意。
從小到大,有許多人曾稱贊過他,只是這些稱贊的內(nèi)容無非是說魏擊才學如何出眾,在魏家一眾子弟中如何出類拔萃,很少有人稱贊他的品性,可是,魏擊知道自己的才力其實在這天下中只能算尚可,倒是對自己的品性頗感自傲,如今聽白墨此等名士贊其直諒,一時間心神搖曳,本來并沒有喝多少酒,這時卻感整個身體都輕飄飄的。
倚醉樓外,大江樓下,原本喧喧鬧鬧的街市之中忽然下起了小雨,販夫走卒、游子嬌娘,皆趨避而走,一片片菜葉子和那些游子嬌娘所遺失的書籍胭脂交混在一起,凌亂非常。
小雨淅淅瀝瀝,愈發(fā)大了,家丁們都避在倚醉樓的屋檐下,雙手插袖,在冷風中瑟瑟發(fā)抖。與一眾家丁仆役們擠在一起的冷玉煙板著臉,心中不停地詛咒白墨,氣到巔峰還使勁跺了跺腳,卻不小心踩到了身后老楚的腳丫,嚇得趕緊對仍然傻笑不停的老楚鞠躬道歉。
倚醉樓中,白墨神態(tài)自若,從袖中掏出錦囊,打開看了一眼,又塞回袖里。
魏擊道:“還沒問,白兄請魏某喝酒,真的只是喝酒而已么?”
“自然不是?!卑啄α诵?,“魏兄可曾聽過狐假虎威的典故?白墨請魏兄來作陪,其實只是想繼續(xù)做那只狐假虎威的狐貍罷了?!?p> 魏擊沒吭聲,白墨一直以來的所作所為,魏擊都看在眼里,自他冒充自己在這倚醉樓里尋歡作樂之時,便一直在借自己的“勢”,在那日被一位連容貌都沒看見的刺客射了一箭,之后被白墨一腳所救后,他又借自己的勢進了丞相府,謀得魏無忌賞識,貢獻了那賑災九策。
說不定,這時的白墨已經(jīng)因為那《九策》而簡在帝心了。
此番,他又想借自己的勢作些什么?
魏擊閉口不言,靜觀其變。要是他知道這次白墨借他的勢只是想泡妞而已,不知道又會作何感想。
不久之后,雨聲更大,街道兩旁的青磚碧瓦都被染上墨色,對面的大江樓在這雨中所呈現(xiàn)的氣質(zhì)似乎更加蕭然,淡淡的水霧在這鳳京城中縈繞而起。
白墨清吟道:“值此際,恰似小秦淮。半簾云霧籠城起,一天風雨帶花來?;厥资呛砷_?!?p> 語畢,本來已經(jīng)沒有行人的街道,跑過兩個女子,其中一為女子穿著淡藍色的襦裙,衣袖不寬,卻將衣袖橫在另一位女子頭上,似乎要給她遮風擋雨。跑到倚醉樓前的街道后,似乎看到了倚醉樓的屋檐下有太多人在避雨,轉(zhuǎn)而走到了大江樓下。
遠遠看去,隔著那絲絲細雨,隱約只能看到之前被那穿著淡藍色襦裙的女子衣袖所遮蓋的面孔,白得不像話。文中總說其他女子是“肌膚若雪”,那多半是一種夸張的修辭,可這女子,真真?zhèn)€膚白如雪,晶瑩如玉,臉上還掛著少許粉紅,就像才開的荷角。
魏擊見著此景,饒有興味道:“荷花開了?!?p> 白墨點了點頭,道:“車里備了傘,這回可派上了用場?!?p> “只為送把傘么?”
白墨笑了笑:“不是送,是借,借傘還傘,一借一還,說不定以后還能再借再還,如此兩三次,也就熟了。魏兄,白墨失陪一下,去去就來?!?p> 魏擊點頭不語。白墨出去后,魏擊趕緊在桌上,用酒水默寫下方才白墨所吟的那首《江南好》,橫看豎看,左思右想,都想不起來又哪位文壇大能曾填過這樣的詞。
“詞南王王秋水曾作長短句云:江南好,風景舊曾諳……市井因之給此詞作牌名為《江南好》,只是恐怕方才白兄那首詞一旦問世,這詞牌就要被傳成《小秦淮》了吧?!?p> 大江樓下。
“小姐,這雨啥時候才能停哦?!蹦巧碇{色襦裙的女子埋怨道:“都怪老爺,非要你去拜會什么城南李公子,就因為那李公子是李老爺?shù)膬鹤?,老爺莫非把小姐當成交際花了?真叫人心疼啊?!?p> 被她稱呼為“小姐”的女子穿著鵝黃色襦裙,用料比那淡藍色襦裙更加精細,遠遠看去并無紋樣,細看才能看到這布料上淺淺繡著牡丹紋,華貴卻又低調(diào)。
這女子發(fā)絲稍微有些泛黃,眉深而狹,目蘊秋水,長著好看的鵝蛋臉,棱角卻比一般女子稍分明了些,膚色白得不像話,若非雙頰和尖尖的小鼻頭透著淡淡的紅暈,便真跟雪地一樣光潔了。
“落雁,不許這么說老爺,那城南李公子才力沛然,品行端正……”說到這里,那女子皺了皺眉,忽然變了一個語氣:“呸!看著端正罷了。唉,落雁,不如咱們等這雨停了,直接回去吧,就跟我爹說咱們已經(jīng)拜會過李公子了,如何?”
那被稱呼為落雁的少女接口道:“唉,要我說呀,能配得上小姐的,只有城北徐公子,還有那位蘭亭雅集上作蘭亭集序的白公子而已?!?p> 穿著鵝黃色襦裙的女子愣了一下,不解道:“徐公子……那等人物怎會看上兒家,只是那位白公子,沒聽說過呢,誰呀?”
“小姐忘了?”落雁的語氣忽然變得有些慌張,想起了老爺?shù)姆愿?,趕緊道:“就是那個冒充丞相之孫魏擊的白公子,之前聽沉魚說過的,這白公子呀,俊俏得很呢,論才力,比李公子高出何止一籌,那蘭亭集序已經(jīng)在老夫子們那兒名聲大噪了?!?p> “可我聽說,此人品行不端……”
話剛出口,便聽遠處傳來一聲溫潤的男音:“二位姑娘,此地風雨不休,恐怕一時間停不下來了,在下這里正好帶著傘,二位姑娘取了傘,盡快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