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李兩家先前出兵對峙,頻繁操演,爭鋒之勢日重,但畢竟不曾走出自家地界,與民無礙。如今兩軍聯(lián)手渡河,兵臨水北,局勢之危已非陸家所能遮掩,來往行商源源不斷地將消息帶往各地,一時間,戰(zhàn)云籠罩,悅城人人自危。
陸遜加緊備戰(zhàn),戰(zhàn)略物資來往調度頻繁,兩萬大軍組成的先頭部隊,第一時間向陵川城挺進,北方諸城巡守,各地家族私兵,源源不斷地趕往悅城集結。大戰(zhàn)似乎一觸即發(fā)。
但楊李兩家,卻仿佛成了一只戲弄耗子的貓,屯駐于水北的大軍始終一步不進,后續(xù)部隊接二連三地渡過穆水河,短短一周,兩家聯(lián)軍數(shù)量已經(jīng)突破十二萬。兩方的兵力差距讓陸遜隱隱有些承受不住,為求保險,她斷然下令,命陸家六萬水軍棄船登岸,隨時準備陸戰(zhàn)。
如此形勢,讓姜云也有些蛋疼,若非身板嗓門不濟,他真想趕去泗水城頭,大喝一聲:戰(zhàn)又不戰(zhàn),退又不退,卻是何故!媽了個巴子,吼死一個算一個!
在這不安的局勢下,時光飛逝,一個月后水北迎來了一件大事,陸遜的十九歲生日到了。如今戰(zhàn)事一觸即發(fā),家族命運尚且不知,她哪來的心思過生日,但在姜云一番勸說下,思慮再三,陸遜最終決定,不但要辦,且得大辦特辦,最好弄得人盡皆知。
戰(zhàn)時辦生日,何嘗不是一種自信的表現(xiàn)。她要借此穩(wěn)定水北人心,震懾楊李聯(lián)軍。
雖然只是一個小生日,但陸遜身份的特殊性,終將其提高到了一場政治作秀的高度,依附于陸家各大勢力的首領一個不漏地到場了,一大清早,陸府便涌入了上千號人。
臨近正午,陸家大擺筵席。如姜云這般身份,自然是沒資格上桌的,不過他也不是正兒八經(jīng)的陸府下人,用不著忙前忙后,端菜送酒,倒也樂得清閑。
前院人來人往,太過嘈雜,姜云想了想,干脆向后院廂房走去,從自個屋中取出早已準備好的生日禮物,端著跑去了養(yǎng)心屋。入屋一瞧,空空如也,陸遜竟然不在。話說前廳席間也沒看見過她,姜云愣了愣,徑直向荷花池趕去。
果然,還是那個草坪,還是那道背影,甚至,還是那個姿勢。這丫頭,近日怕是承受了不小的壓力。姜云暗暗一嘆,走至陸遜跟前,一屁股坐了下去?!扒懊嬲缘臒峄鸪炷?,一個人躲在這干嘛?”
“我想靜靜?!?p> “嗨!多大的事,您等著,我這就去給你把靜靜找來!”
“別鬧?!苯苿傉酒鹕?,就被陸遜拉著重新坐了下去。“陪我坐坐?!?p> “不去用膳?迎客便忙了一上午,好歹吃點?!?p> “沒胃口?!?p> “那正好?!苯茖⑸磉叞崞?,置于腿上,緩緩打開道:“嘗嘗這個,我親手做的,給你的生日禮物?!?p> 陸遜用眼角瞟了姜云一眼?!八统缘亩Y物?你可真夠小氣的。早些時候,趙俊人都送了我一個翠玉鐲子,你送這東西,也好意思?”
“一個破鐲子,哪能跟我這蛋糕比,我送你的禮物,全世界都找不出第二份!嗨!你別這眼神瞅我,雖然這賣相可能不是很漂亮,沒模具也怨不得我,可這味道確實不錯?!苯七呎f邊取出小勺,小心翼翼地挖下一塊,遞到陸遜嘴邊?!皝?,嘗嘗?!?p> 陸遜無奈一嘆,張嘴抿了一口?!疤??!?p> “哎呀!忘了個事。”姜云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拍大腿,隨后輕咳一聲,一本正經(jīng)地開口唱道:“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喂,你這是什么眼神?”
陸遜一臉古怪地看著他?!拔也痪驼f了一句太甜么?你這一言不合就唱歌,不合適吧?!?p> “。。?!?p> “怎么了?”
“您要說話不這么損,咱們還能當朋友?!?p> 兩人一陣沉默。
許久后,陸遜輕聲道:“謝謝?!?p> “謝什么?”姜云一笑。
陸遜搖了搖頭,凝視湖面,淡淡說道:“那一夜我們之間說的話,可還記得?”
“當然?!碧崞鹉且灰?,屁股就疼,想忘也忘不了啊。
“楊李聯(lián)軍壓境,雖尚未進攻,但這幾日,壓力已讓我喘不過氣,我知道,一旦他們聯(lián)合出擊,我陸家或能抵擋一陣,但絕無勝算,水北最終會落入他們手中,屆時,陸家也不存在了吧?!?p> “或許吧?!?p> 陸遜忽然轉過頭,認真地凝視著姜云的眼睛?!罢缒菚r所言,如今于我陸家來說,天已破了一個窟窿,隨時可能傾塌。姜云,這天,你能不能幫我補上?”
“不能?!?p> “是么?!币娝胍膊幌刖鸵豢诨亟^,陸遜不由神色一暗。
“除非。。。你給我笑一個?!鼻败囍b??!任憑姜云膽子再肥,此刻也不敢輕易吐露“大爺”二字了。
見他又來,陸遜嗔道:“跟你說正事呢!”
“我說的也是正事?!苯普溃骸瓣懠遗c我無恩無情,不拖不欠,陸家存亡,與我何干?我姜云行事,向來事事算計,斤斤計較,從不做那賠本的買賣。我不是圣人,反而是一個極為現(xiàn)實的小人。但小人也是人,對家人,對朋友,我從不去算是賺是賠。今日大小姐既然開口,我自然愿意幫你,我當你是朋友。但倘若大小姐始終將自己藏于冷面之下,姜云便如霧里看花,如此這般,談何交心?”
“我。。。不會笑?!?p> “你會!”姜云看了她一眼,道:“我曾與陸老爺有過一番長談,他告訴我,曾經(jīng)的你會笑,愛笑,曾經(jīng)你的。。?!?p> “那是曾經(jīng)!”陸遜聲音陡然升高,打斷姜云后又沉默許久,低聲呢喃著:“曾經(jīng)的我,有父親疼,有母親愛,無憂無慮。每日只需考慮吃什么,穿什么,大哥游玩回來會帶什么禮物給我??墒?,父親病了,死了!母親傷心欲絕,不久之后也撇下我,隨父親而去。爺爺素有痼疾,操勞不得。大哥性子輕浮,二哥嗜文如命,皆非當家之人,十四歲,我十四歲起,便要一個人支撐著這個家。姜云,你十四歲的時候在干嘛?”
“。。?!苯评夏樢患t,沒敢吱聲。十四歲?容他想想,那會該是初中一年級,干嘛?還用問嗎?上學的時候扯扯女同學的辮子調戲一番,要不就是和哥們一起干群架,放學之后找個網(wǎng)吧搓上幾小時。嗨!不想了,橫豎沒干過什么人事就對了。
“我哭過,鬧過,可這些事,我不做又有誰來做?傳來的公文,我只能邊哭邊批,沒有人可以商量,沒有人可以依靠。楊李虎視眈眈,提督步步緊逼,我斗不過他們,我怕只要自己展現(xiàn)出一絲一毫的軟弱,他們就會一起撲上來,將陸家啃地骨頭都不剩。從那時起,陸熏就已經(jīng)死了,我是陸遜!是陸家掌印,是水北之主。只有放棄了喜怒哀樂,我才能保住陸家?!?p> “可你終究是一個女人?!?p> “是啊?!标戇d一臉冷漠地說道:“我已十九了,莫說豪門貴族,即便是普通百姓之家的女兒,到了這個年齡,也早該談婚論嫁了。每年上門提親的青年才俊,多不勝數(shù),但我卻無一敢應。有能耐的,我恐他圖謀陸家,無能耐的,要來何用?你當連戰(zhàn)的心思我不知曉么?我若嫁他,今后這水北,是姓陸,還是姓連?姜云,莫要再逼我,我有我的苦處?!?p> 話說到這,她也失去了繼續(xù)聊天的興趣,站起身拍了拍裙裾?!澳闳粼敢鈳兔?,我便承你的情,你若不愿,那我就靠自己撐住?!?p> 看著陸遜孤零零的背影漸漸遠去,姜云雙眼微微瞇起,終是狠下了心腸。
大小姐,若你堅持要當陸遜,我絕不出手相助。若你愿意做回陸熏,那我姜云,便為你撐起一片天又如何!夷州之地,不容二虎,除非,其中一個甘愿雌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