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芮芮
字彥方爬了上來,沐寧便解了他被封住的靈脈。兩人離了那宅子數(shù)里,方才住了腳步,停在了街上。
“好了好了,”字彥喘著粗氣:“這里夠亂,味道夠雜,不怕我老子找來。”
沐寧轉(zhuǎn)了下眼睛,覺察到一絲不對(duì),狐疑道:“我問你,真的是你讓擺渡人來接我的?”
字彥一臉心虛,嘿嘿道:“自然不是,那老家伙行蹤不定,我上哪兒找他去?”
沐寧拔腿便走,字彥連忙跟上:“誒誒誒,別生氣?。〉艺f要幫你引路是真的,我說到做到!”
沐寧回頭看他,一臉真誠,嗯,暫且可信。
“不過……你來冥界做甚?”字彥問道。
“來尋一朵花。”沐寧并未打算瞞他。
字彥尋思一陣,問道:“曼殊沙華?”
沐寧笑著點(diǎn)點(diǎn)頭。
“我去!”字彥大驚:“你要那玩意兒干嘛?拿回去插花?”
沐寧白了他一眼:“這是一味極重要的藥材?!?p> 字彥一臉無語:“這曼殊沙華只對(duì)冥界的民眾有效,你拿回去只能用來插花!”
沐寧一想,那孩子,八成跟眼前這小子有點(diǎn)關(guān)系,若同他說了,嚇跑了怎么辦?是以并不打算這么快告訴他。
于是,她笑道:“便是只能拿回去插花,曼殊沙華這么罕見的東西,我好奇不行嗎?”
“行行行,”字彥摸了摸頭,一副看鄉(xiāng)巴佬的表情,嘀咕道:“只是那曼殊沙華在后邊山頭遍地都是,怎的到你們神界,變成了稀罕玩意兒了?”
“你且看到了,我們神族來一趟多費(fèi)神,好容易上了岸,卻要被人強(qiáng)行拘了來?!便鍖幊爸S道。
“嘿嘿”字彥笑著:“這不是我老子把我的靈脈封了不是,況且我不是答應(yīng)引路了嗎?你就別揪著我不放了?!?p> “好啊,”沐寧莞爾:“帶路。”
字彥悻悻地?fù)u了搖頭,感嘆了一句:“真是無趣?!?p> 誠然,他本想在這街上逛一遭,他已幾天沒出來過了,許久不見這熱鬧的場(chǎng)面。卻沒想到,又要帶她去那么偏僻的山溝,嗚呼哀哉。
沐寧的動(dòng)作極快,摘了幾株曼殊沙華,便要已無留意。冥界一日,神界七日,家里還有那么個(gè)不靠譜的老爺子,她不敢再做耽擱。
“誒誒誒……”字彥攔住了她:“你這便走了?”
沐寧抬眼看他:“不然呢?”
字彥狐疑地瞧著他:“你還真是來摘花的?!?p> 沐寧一副懶得理他的表情,敲落了他的手臂,便要徒自離開。
字彥伸手拉住了他:“你若真要走,將我?guī)习?。?p> 沐寧不可聞地彎了嘴角,手急眼快地將手抽了回來,故作嘲諷:“帶上你作甚?引得你老爹將我的宅子掀了嗎?”
字彥一把奪過她手中的曼殊沙華:“你看??!這么好看的花,你又不曉得怎么插,最后養(yǎng)死了多可惜!”
沐寧瞪了他一眼:“你當(dāng)真一直呆在那屋子里?”
字彥將聲音升高了兩個(gè)調(diào)門兒:“那你不都看到了嘛,我老子將那府宅圍得水泄不通。
沐寧垂眼,眼中卻帶了笑意,心道:真是個(gè)憨的,這么些年只見長(zhǎng)個(gè),不見長(zhǎng)腦子。復(fù)而不再理他,自顧自地朝黃泉走去。
字彥攥緊了手中的曼殊沙華,連忙跟上,:“當(dāng)你答應(yīng)了??!”
路上,沐寧并未去管被她甩在西境的一種影衛(wèi),徑直回了云城,畢竟身邊莫名跟了這么個(gè)閻羅,同誰都不好解釋。
回醫(yī)館時(shí),正是正午,一進(jìn)院里,字彥輕嗅了嗅:“怎么有股子閻羅的氣味?”
沐寧挑了挑眉,心道:好鼻子啊,可嘆不是只鳳凰,否則定是鳳中翹楚。
正欲往后院,給這閻羅收拾間房子出來,卻正正看到了蹲在元氏門口的老爺子??吹剿野椎念^上落滿的積雪,沐寧不由地吃了一驚:“您這是……”
老爺子聞聲,轉(zhuǎn)頭瞥了她一眼,哼了一聲便離開了。
取而代之的,是屋內(nèi)元氏快要哭出來的聲音:“是姑娘回來了嗎?”
沐寧連忙推開了門:“你們沒事吧?”
卻見元氏一臉憔悴,云髻已有些松亂,想是一直未梳過:“姑娘剛走,老爺子便要硬往這娃娃嘴里喂些什么。老婆子謹(jǐn)遵姑娘吩咐,不敢讓老爺子亂來,卻不成想啊!他一直蹲在門口,不肯走呀!”
沐寧扶了扶她的肩膀以作安慰,身后的字彥,卻像是看到了什么,朝著元氏走去,趁她一個(gè)不留神,將孩子抱到了自己懷里。
“芮芮……”字彥抱著小姑娘,喃喃道。
元氏被這突入其來的一幕驚到了,不禁看向沐寧。沐寧對(duì)她點(diǎn)了點(diǎn)頭,示意她離開。
“你果然認(rèn)得這小娃娃?!便鍖幤届o地看著滿臉驚恐的字彥。
字彥看著小娃娃的白瞳,怔怔地道:“她的眼睛……”
“我在天山邊上的樹林里拾到的她時(shí),已是這副模樣。”沐寧道。
字彥頓時(shí)紅了眼,手臂不禁陣陣顫抖。
“你知道是誰干的,對(duì)嗎?”沐寧問。
“不可能,不可能!”字彥大吼,驚醒了尚在他懷里的小娃娃。
院子里,充斥著小娃娃的哭聲,滿是凄涼。
沐寧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們冥界的事,我且管不著,但這路究竟如何走,你可要想清楚。”
說罷,拿走了他攥在手中的曼殊沙華,去尋老爺子了。
字彥抱著那小娃娃,起初,只是呆呆地站在院子里,后來,竟見他緩緩地蹲了下來。一時(shí)之間,小娃娃凄厲的哭聲,同他癡狂的笑聲夾雜在一起,撕扯著本該平靜的晌午。
沐寧是在倉庫中尋到的沈老爺子,老爺子見她來,卻哼了一聲,便要走開。
“前輩,你看這是什么?”沐寧笑著,舉起了手中的曼殊沙華,卻是比拿回來的時(shí)候,少了一半。
沈老爺子嘟著嘴,回了頭,眼里瞬間放了光,迎了上來,像是見了什么天大的寶貝。
“晚輩知前輩用鎮(zhèn)魂草是為了那小娃娃好,只是神族之物,怕是對(duì)她有所沖撞,不周之處,望前輩海涵?!?p> 老爺子確實(shí)像沒聽到她這番話似的,舉著曼殊沙華,沖到了院子里,自顧自地忙去了。
望著他的背影,沐寧輕笑,隨即,在掌中化出了另一半曼殊沙華。卷曲的紅色花瓣閃著金色的光芒,傳說中,冥界的每一株曼殊沙華,都是那孟婆,用一段刻骨銘心的情感所種。又說,這鮮紅的顏色,原是凡人骨血的顏色。
沐寧心道這孟婆原也是個(gè)奇人,竟能種出這么個(gè)奇物,剛好解了她的久存于心的心結(jié)。
已近子夜,醫(yī)館的燈火卻仍沒有滅。
元氏端上來了一碗熱酒:“姑娘,夜深了,暖暖身吧?!?p> 沐寧笑著接過:“多謝婆婆?!?p> 聽著咕嘟咕嘟的聲音,元氏不禁問道:“姑娘這是在煮什么啊,竟要這么久?”
“冥界尋來的玩意兒。”沐寧輕輕地扇了兩小蒲扇,維持小火不滅。
“明日再煮不行嗎?姑娘累了好些天了,也該歇歇了?!痹夏樕蠏鞚M了擔(dān)憂。
沐寧看著她,眼中卻有一絲恍惚,復(fù)又搖了搖頭:“婆婆有所不知,這曼珠沙華離土后,存不過六個(gè)時(shí)辰,我得趁早將它們煉成丹藥?!?p> 元氏納悶:“那紅花不是被老爺子拿來下藥了嗎?”
“我的這些,跟他的那些,煉的不是一種藥。”沐寧解釋道。
元氏了然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卻沒有再問些什么,而是安靜地坐在一旁。
“夜深了,婆婆您早點(diǎn)休息吧?!便鍖巹竦?。
元氏笑著搖了搖頭:“我陪姑娘。”
沐寧淺笑,點(diǎn)了點(diǎn)頭,卻無言語。
夜里,只有紋柴慢燒的聲響,加上壺中不斷沸騰的聲音。元氏時(shí)不時(shí)地給沐寧遞個(gè)鉗子,或是手帕之類的東西,眼睛卻長(zhǎng)在了她身上,一動(dòng)不動(dòng)。
良久,沐寧注意到了這灼灼的目光:“婆婆……婆婆?”
元氏紅著臉,收了神:“哦,老婆子失禮了。”
沐寧坐直了身。
“姑娘同老婆子這么些年見過的女子都不同?!痹辖忉尩馈?p> “打我到這兒來,這話確實(shí)沒少聽?!便鍖帗u頭笑道。
“姑娘的身上,有種我們狐族女子中,少見的銳氣?!痹系?。
“想是家里長(zhǎng)輩,素來慣著我這不成器的罷,倒讓婆婆見笑了。”沐寧道。
元氏搖頭:“被長(zhǎng)輩慣大的公孫小姐們,老婆子不是沒見過,卻不似姑娘這樣。”
“我倒好奇了。”沐寧轉(zhuǎn)了下眼睛:“我在您眼中,是什么樣的呢?”
元氏柔柔地看著她,眼中卻帶了一絲敬畏:“姑娘活成了天下所有女子想活成的模樣?!?p> 沐寧覺得好笑:“只因我開了家醫(yī)館?”
“姑娘有所不知,”元氏的眼中的光,暗了下來:“狐族中,女子連出門的機(jī)會(huì)都別想有,更遑論達(dá)成什么理想?!?p> 沐寧沉默,誠然,這便是狐族的規(guī)矩,也是整個(gè)神族的規(guī)矩。說到此處,她便有些敬佩師父了,神族中,只師父,允許族中有才能的女子,為官參政。
傳聞此政一出,也曾在龍族掀起不小的波瀾,之所以后來能順利推行,是因?yàn)槌堑哪赣H。
東海業(yè)火燒了三天三夜,燒斷了魔族人的野心,也燒滅了族中男尊女卑的念想。
“或許這也是君上青睞姑娘的原因?!痹弦荒槙崦恋乜粗?。
沐寧一愣,苦笑一聲:“婆婆,我與他,早晚都會(huì)有永別的一天?!?p> 元氏深深的望著她,復(fù)又笑道:“這便是姑娘這性子不好的地方?!?p> “哦?”
“姑娘的顧慮太多,活得太累?!痹系?。
沐寧微微低頭,望著杯中的熱酒:“要么活得累,要么活不成,我們這樣的人,活該如此?!?p> 元氏正想說些什么,卻見字彥癡癡地抱著孩子走了過來,她便住了嘴。
沐寧尋著她的視線,看到了一張萬念俱灰的臉。
“原以為你只傷心一會(huì)兒便好了,卻不想,要這么久。”沐寧道。
字彥冷哼了一聲:“一會(huì)兒便好了?你說的可真輕巧?。∧憬K是不能體會(huì)到我的感受?!?p> 沐寧也哼了一聲:“我兩個(gè)月大的時(shí)候,我的父親,便要我的親哥哥來殺我,你說我不懂,那便不懂吧?!?p> 字彥抬眼瞥了她一眼,眼中帶了幾分驚訝。
“只是你,”沐寧直直地盯著他,不容他有絲毫閃躲:“我早就提醒過你,兄弟鬩墻之禍,已現(xiàn)端倪,要你早做準(zhǔn)備,你聽了嗎?”
字彥合眼,道:“你救她,想是要拉攏我大哥吧?”
沐寧冷笑一聲,盡飲了杯中熱酒:“我撿到這小娃娃的時(shí)候,還不曉得她是誰。
字彥用用疑惑的眼打量著她。
“我好歹是個(gè)郎中,不會(huì)真的狠心到,拿重病的小娃娃來算計(jì)人心?!便鍖幰蛔忠痪涞氐?。
忽地,外門不知被什么東西狠狠地砸了一下。
沐寧望了一眼大門,冷言道:“我還有事,你且自便吧?!?p> 言罷,化作一道玄光,出了門去。
門外,一身著白色曳撒,身高八尺的大漢焦急地在門外踱著步。沐寧認(rèn)得出,這是明哲身邊副將陶邕。
“陶將軍?”沐寧連忙化出幃帽戴上:“深夜造訪,不知有何要事?”
陶邕聞聲轉(zhuǎn)身,匆匆迎了上來:“望姑娘同我去南境一趟!”
沐寧顰了顰眉,心下一寒:“君上怎么了?”
陶邕壓低了聲音:“君上中了賊人的毒,服了姑娘給的藥丸,命是保住了,人卻一直醒不過來。”
沐寧不可聞地嘆了口氣,道:“陶將軍且稍等,我去去便來?!?p> 回到院中,卻只見元氏一人。沐寧匆匆拿出了紙筆,飛快地寫著什么,復(fù)又從正堂取出了常用的藥箱。
元氏呆呆地看著眼前的一切:“姑娘這是要出門?”
“是,煩請(qǐng)婆婆于辰時(shí)熄了那熬著的藥膏,將它挖出,放入瓶中封存?!便鍖幹噶酥概肓艘灰沟乃帀?,有道:“這封信,若那個(gè)人不走,請(qǐng)婆婆交給他,若他要走,便算了?!?p> 元氏接過那張紙,確實(shí)一眼都沒看,便折了起來:“姑娘放心?!?p> 沐寧遂同陶邕出了城,陶邕牽了兩頭麒麟坐騎,兩人頓時(shí)化成兩道玄光,向南邊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