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花滿湖,流螢染夏。
漓月擦著額角的汗,然后喊道:“下一位!”
帶著面紗的婦人抱著懷里啼哭的嬰孩坐到漓月桌前的椅子上,“大夫,您給瞧瞧我家丫頭怎么發(fā)熱了,這署夏也沒著涼啊,家里也沒人得瘟癥,她這……”
漓月湊到近前,“你先別著急,我給瞧瞧。”
她先摸了摸孩子的后頸,確實是在高熱,又摸了摸手腳,都是熱的,肯定不是受寒,手比腳熱,脾胃濕寒,她心里默想著,已經(jīng)有了想法。
“掀起衣裳,我要看看她的肚子。”
婦人道了聲“好”,就趕緊將衣裳掀起,漓月用手一摸,發(fā)現(xiàn)肚子竟然比后背還熱。
她都不用捏孩子的兩腮,就可以從孩子因不斷啼哭而張大的嘴巴中看到她的舌苔。
她坐回桌后,開始提起筆來,“你不用擔心,她是因為積食引起的發(fā)熱,回去按這個方子……”
從漓月身后窗子望著這一切的男人嘴角揚起好看的弧度,他從窗口走開,身旁跟著的老者就趕緊上前說道:“王爺這下放心了吧,福晉來這坐診后還沒出現(xiàn)差錯,如果有叫不準的事情也絕不會擅自開方,會請教其他的郎中,這一個月來進步很快,不僅減輕了醫(yī)館的壓力,也解決了許多病患無處看病的難題。”
完顏琮對于這個人的恭維照單全收,夸自己娘子的,他心里高興著呢。
前段時間,漓月總跟著自己聽瘟癥藥方的研制,雖然從中能學到些東西,但是對她來說太過片面,也太過刁鉆。
她清楚漓月想幫助自己的心,也知道她是真的在努力看醫(yī)書、認藥材、記藥方,恰好那時他們剛剛恢復了幾家醫(yī)館的開業(yè),便有了讓漓月幫忙看診的想法。
哪有比在實踐中提升更快的路子呢,現(xiàn)在看來,效果很顯著。
其實完顏琮自己當初也是如此,學了一身醫(yī)術,卻一直畏首畏尾,不敢給別人看診,其實只要走出了第一步,每一次看診都會對自己醫(yī)術有所提升。
完顏琮現(xiàn)在總管陳州大小事務,瘟癥控制地不錯,幾乎沒有新感染的人了,只是染上瘟癥的人沒有治愈的良方。
一個月前,他就下令,東南西北的四坊兩市可各恢復部分店鋪的營業(yè),這一舉動贏得了許多百姓的擁戴,一個月以來,也沒有再發(fā)生新的癥狀。
漓月就在東市的一家醫(yī)館里坐診,唯一讓完顏琮不太滿意的就是,漓月坐診廢寢忘食,陪伴自己的時間比當初在戰(zhàn)場上的時候還少,甚至還有兩次夜不歸宿,這讓自己十分惱火。
他可以命令寶嘉看著漓月必須保證一日三餐,但是又不能讓寶嘉把人押回來。
既然她變得比自己更忙,那就只好自己來看她了。
轉(zhuǎn)了一圈從正門進來,剛好碰到那個婦人取了藥抱著孩子走了,漓月還在招呼著:“下一位!”
外間的小藥童看到王爺來了,有眼色地將看診的病人先引導其他大夫那里去等著。
所以,完顏琮越過眾人大搖大擺地進了漓月的診室。
漓月掫茶碗的手臂還沒放下,就開口問,“哪不舒服?”
“茶飯不思,寢食難安,請問大夫,這是不是相思癥的癥狀?。俊?p> 漓月控制住自己激動的手將茶碗放好,再一看,寶嘉不知道什么時候退出去了,這妮子,肯定是他家王爺一進來就溜了,連個聲都不吱。
漓月控制自己上揚的嘴角,像模像樣說道:“我摸摸脈?!?p> 完顏琮配合地將手伸了出來,放在脈枕上,緘口不言,他倒要看看他的福晉玩什么花招。
漓月昨天就是第二次沒有回住處,有個年長的婦人需要整夜照顧,她接手的病人一般都秉著負責到底的態(tài)度,她擔心醫(yī)女前天就熬夜昨晚會很辛苦,照顧不周,便親力親為。
寶嘉不是沒提醒她上次夜不歸宿王爺有多生氣,但是她還是決定讓寶嘉回去和完顏琮說一聲,體諒一下她初為醫(yī)者的心情。
又控訴了一番他自己跑來陳州的事情,搞得完顏琮很沒有脾氣,他是真怕漓月舊事重提桃妹的事情啊。
漓月雖然表面上表現(xiàn)的波瀾不驚,其實還是很心虛的,這種事情不能多做,她心知肚明,還有那個堵住他嘴的理由,用的次數(shù)多了,會磨損他們之間的感情。
漓月一開始還是正正經(jīng)經(jīng)的把脈,然后完顏琮就覺得這手怎么越來越不老實,順著袖管都要摸到哪了?
他饒有興致地看著眼前的人,就見她輕咬下唇,狡黠一笑,眉眼間盡是風情,她見自己瞧她便縮回了不安分的手。
而后竟然起身直接朝自己走過來,腿上突然多了份重量,身前也多了個帶著藥香的人兒。
漓月將頭側(cè)貼在完顏琮的心口,“脈有些摸不準,我來聽聽……”
完顏琮突然覺自己腰上一緊,兩條玉臂不知什么時候環(huán)了上來,他心中有些雀躍,臉上卻還繃著,“大夫平日給別人也這樣看診嗎?”
“沒有,大人是頭一份呢!您這屬于疑難雜癥,看診的方法自然也特殊?!崩煸卤犞劬φf瞎話的本事見長。
完顏琮還想繼續(xù)裝著不太愉悅的樣子,“那你可聽出來什么?”
“我覺得……”漓月的頭雖然從他的胸前抬起,眼睛灼灼地望著自己,手卻又不安分地在自己的心口畫圈。
“我覺得大人您的心跳得更快了,呼吸也急促了,下面也……”
完顏琮哪里肯聽漓月接下來要口出什么狂言,直接將她按在自己懷里吻了上去。
猝不及防的舉動讓漓月有片刻的失神,但是轉(zhuǎn)瞬她便跟上了完顏琮的節(jié)奏,從慌亂轉(zhuǎn)為了索取。
這個舉動大大地取悅了完顏琮,自己剛才還想端著,沒想到身體的反應如此真實,有時這具身體碰到漓月竟然會不受自己意志的控制,該死!
想到自己的身心都被漓月拿捏得死死的,心中閃過一個念頭。
正忘情投入的漓月突然覺得舌尖一痛,她伸手推開了完顏琮,“疼!”
看著漓月緋紅的小臉露出嬌嗔的神情,完顏琮道:“不疼不長記性。”
“哼!”漓月起身,坐回自己的椅子上,“你這大人,平時也是如此輕薄其他醫(yī)女的嗎?”
完顏琮看漓月還想和自己玩下去,便坦然道,“你都說我這是疑難雜癥了,我這藥方自然也不走尋常路,我剛剛只是收點利,本錢,我還沒收呢?!?p> 完顏琮說完便起身向漓月走來,漓月眼中罕見地閃過一絲慌亂,她在完顏琮的眼中看見了欲火,剛剛自己的調(diào)情只是小打小鬧,可是真要在醫(yī)館里白日宣淫,她還干不出來。
“哎,你站那!”
漓月的話自然不能停止完顏琮前進的步伐,但是外間的聲音卻能。
“爺,有急事!”
寶嘉的聲音帶著急切還有歉疚,她自然知道王爺來見漓月是做什么,但是若不是要緊的事她也不想這時候打擾他們。
其實完顏琮也不是真的要在這里把漓月怎么樣,只是情緒上來了,他非得給這個丫頭點教訓不可。
漓月聽到寶嘉的聲音長舒了一口氣,她又不可能對完顏琮使用武力,但是這件事如果拒絕得太直接估計這家伙又要氣好一陣。
寶嘉在門外的擔心反倒有些多余了,這句話無疑是給兩個人都遞了臺階下。
“進來?!?p> 完顏琮和漓月都整理了一下衣衫和桌案后才開口。
來人是負責城西事務的官員,他見漓月在這還突然有點踟躕,在完顏琮“有屁快放”的表情下,他試著將話說的坦然。
“王爺,醫(yī)女桃妹染上瘟癥了?!?p> 完顏琮眉心一聚,確實算不上好消息。他一抬頭就撞上了漓月好整以暇的眼神,似乎在說:怪不得人家吞吞吐吐的,敢情是防著我呢?
完顏琮盡量讓自己保持客觀公正的態(tài)度,問道:“多久的事?嚴重嗎?”
“有兩日了,本來一早就想跟您講的,但是桃妹說您公務繁忙,這點小事不必驚擾,但今早她高熱得厲害,我們之前也聽說桃妹曾經(jīng)在亳州對您有些恩情,她又是您派來城西的醫(yī)女,下官認為還是應該跟您知會一聲。”
“你做的很對。”漓月站起來開口道,“這件事情如果辦不好,很容易給王爺落個忘恩負義的名聲,不管王爺是不是這樣的人,你的做法是沒錯的,我替王爺謝過你。”
來稟告的那位官員額頭滲出了冷汗,福晉怎么感覺笑里藏刀呢,但他還是恭敬道:“福晉謬贊了,這都是下官應該做的?!?p> “沒什么應該的,你今日的恩情,我們也會一并記下,來日定當報答?!?p> 漓月的話音一落,完顏琮的眉毛就跟著挑了起來,心里喜滋滋的。
他開始還以為漓月是要彰顯一下福晉的風范,順便敲山震虎,告訴大家到底誰才是鄆王府的女主人。
接著發(fā)現(xiàn)她竟然還有后手,下屬對上司挾恩圖報的事情不是沒有過,下場都不是很好。
漓月的口氣是讓他們明白,無論是桃妹還是今天這個官員,他們都只是在盡他們的職責,不能拿著雞毛當令箭。
那位官員又豈會聽不明白,盛夏的陳州本就難捱,他一路從城西到城中,再到東市,衣衫下早已出了一層薄汗,這下更加汗流浹背了。
“福晉這么說,是讓下官惶恐了,什么報答不報答的,我們都是完顏家的奴仆,命都是完顏家的……”
“誒?”漓月打斷道,“話不是這么說的,完顏家可從未將任何官員當做奴仆,你的命也不是完顏家的,往小了說是你自己的,往大了說是陳州百姓的,大人不要妄自菲薄,讓別人,聽了別的意思去?!?p> “是是是!”那個官員連說了三個“是”,這個福晉可真不好對付,之前聽說那個醫(yī)女可能是王爺?shù)男職g,如今看來,就算之前真的有點什么關系,以后也不會再有機會了。
“好了,福晉說的話你都記住了?回去按照治療病患的方法做就是了,沒有特殊的事情不用來稟告。過幾日到了例行巡訪城西的時候,我會去看的?!?p> 官員看王爺竟然對福晉言聽計從,覺得今日走這一遭似乎白跑了,不對,倒也不是,至少見識了福晉的威力,還有王爺?shù)膽B(tài)度。
“下官記住了?!?p> “沒什么事就回去吧?!?p> 完顏琮下了逐客令,漓月卻又攔了下來。
“大人風塵仆仆來這一趟,滿心都是為了王爺打算,現(xiàn)下正是熱的時候,寶嘉!”
寶嘉本就在門口守著,聽到傳喚趕緊進來。
“去打一碗綠豆沙來給這位大人解解暑氣。”
“是?!睂毤无D(zhuǎn)身離去。
那位官員受寵若驚,趕緊擺手說自己還有事情要回去處理。
漓月笑道:“不急,王爺也同樣公務繁忙?!?p> 言下之意,完顏琮都得在這待著,你難道還有比王爺?shù)氖澄锔爆崳且厝ヌ幚恚磕悴唤o我面子?
官員此時哪敢不給福晉的面子,他可算知道了,有的大人家中的妻子被稱為母老虎,他還不屑一顧,覺得都是被男人慣的。
今天見識到了鄆王福晉,突然有點明白了,有的女人自己就有著與生俱來的威壓,讓人不敢直視。
漓月還不知道自己已經(jīng)被人當成了母老虎,完顏琮自然也不知道,他看著漓月略微有些任性的樣子還覺得很可愛,怎樣的她,自己都看不夠。
寶嘉很快就將綠豆沙端了上來,官員笑笑就默默地低頭開喝,只不過一聽到漓月又開口,他就趕緊放下瓷碗,開始“聆聽教誨”。
“我剛才說了,王爺公務繁忙,但是沒關系,我還好,既然城西那邊現(xiàn)在缺少得力的醫(yī)女,我想我可以幫上忙,順便照顧一下桃妹,還了她當日的恩情?!?p> “這……”
官員的一個字還沒完全出口,就被完顏琮的厲聲打斷,“不行!”
寶嘉在一旁也瞪大了雙眼,漓月這又是鬧哪出?
完顏琮此時也顧不得漓月不悅的表情,“城西的疫區(qū)太危險,我不準。”
“是嗎?不是因為你們嫌棄我醫(yī)術不精,覺得我去了只會幫倒忙吧。”
官員半張著嘴巴不知道說什么好,他趕緊自己似乎闖入了什么禁地,看到不該看的,聽了不該聽的。
剛才趕緊喝完就跑好了,就不會聽到這些了……
“別用這種方法來讓我妥協(xié),如果當初在朔州我也是這么和你說話的話,你是什么心情?!”
漓月不敢與完顏琮對視,不可否認,自己是有一些賭氣的成分在,桃妹雖然沒有實質(zhì)性的打擾到他們之間的感情,但是一想起她這個人,漓月就覺得膈應,本來一個月過去,自己都快把她忘了,可這種“百足之蟲”還真不知道什么時候就出來煩你一下。
但除此之外,她還有別的想法,“陳州的病情我覺得也不能再拖下去了,如果連王爺和福晉都不能深入疫區(qū),他們還會有信心嗎?我從醫(yī)書上看到,情緒對于病況也是有很大影響的?!?p> 這回換到完顏琮不說話了,官員和寶嘉也陷入了沉思。
“你放心,我會照顧好自己,城西那邊的病人應該也會需要我?!?p> 漓月的話音未落,就感覺自己被擁進了一個熾熱滾燙的胸膛,身后的大手不留任何余地,似乎要把自己揉進他的身體中。
寶嘉和官員有眼色地退了出去,官員臨走還不舍地看了一眼綠豆沙,只喝了一口,還真甜。
桃妹睡了一下午,覺得自己似乎有點精神了,剛剛轉(zhuǎn)醒就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頭上搭了一塊濕布巾。
“你醒了?喝點水吧?!?p> 桃妹覺得這個聲音耳熟,又想不起來是誰。屋內(nèi)的燭光太過昏黃,自己又是剛起來,還沒來得及看清照顧自己的人是誰,就先接過杯子喝了一大口溫水。
將杯子交給那人時,手不自覺地抖了一下,漓月眼疾手快,接住了正在下落的杯子。
“小心點。”
桃妹愣在當場,她是鄆王福晉吧,盡管帶著面紗,但她的樣貌自己怎么會忘了呢!
她怎么來了,是來看笑話的?還是看自己什么時候死的?
死?!一想到這個字眼,桃妹忽然看向剛剛喝過的水的那個杯子,里面該不會有毒吧。
漓月瞬間就洞悉了她的心思,“沒毒?!?p> 桃妹的臉紅的更深了,不知是因為高熱還是因別的什么。
“福晉剛剛替你擦拭了身子,還推拿了一番,要不然你現(xiàn)在能這么舒服,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這個未見其人先聞其聲的讓桃妹印象更加深刻,就是她打了自己。
一想到身邊是這兩個羅剎在照顧,她不由得抖了起來。
“我暫時收回再見你就打你的話,畢竟你現(xiàn)在是病人。”寶嘉直言不諱,有一說一。
桃妹聽到“暫時”這兩個字,覺得可真扎耳啊!
“城西這邊缺少醫(yī)女,我來代替你的工作,順便照顧你,償還你當初照料王爺?shù)那檎x。”
漓月說明來意后,不出意料地,被桃妹拒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