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兄弟攤牌對質(zhì) 夫妻分赴陳州
完顏珣身后的太監(jiān)宮女顯然都愣了一下,之前鄆王可從來沒有提過這種要求,完顏珣也沒想到,但他很快便笑了笑,“怎么還像小時候一樣,想和王兄說說悄悄話?行,再縱你這一回,你們退下吧,沒有召喚不要進(jìn)來?!?p> 待人都走后,完顏琮才開口:“皇兄,我知道您不想放漓月離開,我之前沒有察覺到您真正的心意,多走了許多彎路,他們說的沒錯,就是我?guī)サ奈涟Y,如果我和漓月不去那里,他們怎么會有瘟癥呢?”
完顏琮一邊說著一邊觀察完顏珣的表情,完顏珣也是如此,兩個人對視了許久,完顏琮見完顏珣還是沒有承認(rèn)的意思,便繼續(xù)道:“不值得,皇兄,我和漓月不值得您用幾千人的性命去要挾,其實您只要說一句話,我就會留下來。您收手吧……”
完顏珣在完顏琮的眼中看到了悲痛,他這個一直與世無爭的弟弟竟然也會有悲天憫人的情懷,看來這步棋還真的沒下錯?!澳闶窃谇笪覇??”
完顏琮本來說完自己要說的話很是心塞,一直控制自己的眼淚不要奪眶而出,但是在聽到完顏珣這句話后,他一直低下的頭顱猛然抬起,這根本就不是自己熟悉的聲音,再一看,微瞇著眼睛的完顏珣,似乎也不是自己熟悉的皇兄了。
他是很久沒有細(xì)細(xì)打量自己的皇兄了,老年斑不知什么時候慢慢爬上了他的臉,之前顯露在臉上的溝壑現(xiàn)在更加深邃,他的眼神也不似年輕時那般清澈純粹,渾濁中卻又露出精光。
他做了皇帝太久了,久到超過做他哥哥的時間。
他說的話的意思,是已經(jīng)承認(rèn)了嗎?完顏琮雖然不愿意相信,但是心中卻早就有了結(jié)果,要不然也不會開門見山、直言不諱。
他問自己算是在求他嗎?完顏琮想了想,鄭重地點了點頭,就算為了幾個州鎮(zhèn)的百姓,他當(dāng)然會求,更何況面前的這個人是天子,他不低頭,難道要天子向自己低頭?
完顏珣這回沒有溫和的笑意,“阿琮啊,你好像除了之前求賜婚外,沒有別的事情求過朕?!?p> 完顏琮細(xì)細(xì)想想,好像完顏珣說的沒錯,但是卻不明白他這話的意思。
“你說,如果在漓月和百姓間選一個,你會選誰呢?”
完顏琮看著完顏珣面無表情的臉,心中難免驚惶,不是因為他感受到完顏珣是不是要對漓月做什么,不在這個問題本身,而是在于問出這個問題的人,他是百姓的君主,竟然拿這樣的問題來問他?
他難不成瘋了?
對于自己來說,自然是……
見完顏琮看自己的眼神越來越復(fù)雜,完顏珣終于笑了,不過卻是冷笑,“你那個眼神的是什么意思?覺得我沒有把人命放在眼里?”
“臣弟不敢?!蓖觐佺F(xiàn)在是一點脾氣都沒有,誰知道瘋子下一步要做什么呢?
“你說,如果漓月想起來原來的事情,在你和他的家國之間,她會怎么選呢?”
完顏琮再度噎住,他不想讓漓月回憶起往昔,除了認(rèn)為會傷害漓月自身以外,就是怕這些事情,所以一直糾結(jié)猶豫。不過……
完顏琮發(fā)現(xiàn)自從完顏珣默認(rèn)了自己所做的一切之后,他邪惡的內(nèi)心就在完顏琮面前不加掩飾,這樣的震撼讓完顏琮一直被他牽著鼻子走。
“皇兄,您問這些事情沒有意義?!?p> 完顏珣見完顏琮很快又打起了精神,而且說的話引起了自己的興趣,“哦?說說看?!?p> “漓月只有和我一直待在皇兄身邊才最安全,我們也不準(zhǔn)備再出去義診了,這樣一來,皇兄滿意了便不會再置臣民于水火,漓月也不會想起原來的事情,您問的兩個問題就都不存在了?!?p> 完顏珣聽完后便是放肆的大笑,這個笑聲讓完顏琮臉色一變,仿佛實在嘲笑自己的傻和天真。
“若是在你們這次走之前,你能想明白這些就好了,我就不會想著實施扎阿那的計劃,可惜了……”完顏珣嘆氣歸嘆氣,面上可是一點惋惜的神情都沒有。
可惜什么?完顏琮好想知道,但是他沒有問。
完顏珣也不賣關(guān)子了,繼續(xù)道:“我只是試著讓他們做一下,沒想到效果這么好,你覺得用這種瘟藥去對付蒙古人和宋人怎么樣?或者,去淘汰掉那些沒有用的人,那樣,留下來的將全部都是精英!”
完顏琮的瞳孔一震,瘟藥?瘟癥自古以來就被視為災(zāi)難,他竟然將它比作一種藥?而且還不是研制出來的毒藥,那是會傳染人的瘟癥??!
“荒謬!太荒謬了!皇兄,是誰給您出的這種主意,扎阿那說的那些話您就沒有想過……”
完顏珣打斷他,“到現(xiàn)在你還認(rèn)為,其他人可以左右我嗎?是不是在你眼里,我就一直是個窩囊廢,別人說什么是什么,沒有自己的一點見解?!?p> 完顏琮這還有什么不明白,人家都攤牌了,他深吸了一口氣,“皇兄,您在我心里一直都是仁愛的君主,愛著您的子民,我知道當(dāng)初您坐上皇位受制于人一段時間,但是現(xiàn)在,還有誰不聽您的號令呢?若您是一位昏君,在現(xiàn)在這樣的朝局下,早就亂了套了。我不愿意相信是您的想法,是因為自己相信您的為人?!?p> 完顏珣一副懷疑的神情,完顏琮知道他的本來面目后沒有覺得可怖可懼,反而想用愛感化自己嗎?
“昏君還是明君,還不是史書上的一句話,你覺得后人真的會了解真相嗎?你也是二十好幾的人了,想事情這么膚淺嗎?只要我將金國推向鼎盛,誰會在乎我用了什么手段,唐太宗李世民搞出來了玄武門之變,但是大家仍然要歌頌他的貞觀之治啊?!?p> “玄武門之變是他們家族之間的權(quán)力爭斗,而不是他與百姓之間的爭斗,不能一起做比?!蓖觐佺贿厯u頭一邊說的鏗鏘有力,“沒有人可以輕易決定他人的生死,就算是您也不能!他們沒有犯錯,別說您將這樣的法子用在無辜的人身上,就算是用在戰(zhàn)爭中也是勝之不武!”
“所以,你現(xiàn)在實在質(zhì)疑我?”完顏珣的語調(diào)低沉,聽起來已經(jīng)十分不滿。
完顏琮一反剛才的慷慨激昂,又轉(zhuǎn)為溫和的語調(diào),“皇兄,臣弟不是質(zhì)疑您的決定,只是不想您一失足成千古恨。我不知道這件事情還有哪些人知道,他們沒有質(zhì)疑您絕對不是因為支持您,很大可能是因為不敢忤逆您,正如您現(xiàn)在所作的事情一般,您難道真的希望,最后國家剩下的人是只會奪取勝利的工具和棋子,而不是一個個有血有肉的人嗎?”
完顏珣沒有再開口,仿佛真的聽進(jìn)去了完顏琮的話。
完顏琮見勢趕緊乘勝追擊,“我知道您有大抱負(fù),身為君主,想要力挽狂瀾、扶大廈于將傾,碰到這樣的機會覺得千載難逢,是上天在助您,但是您也要想好,等到民怨沸騰的時候,您真的安心嗎?您不是心狠之人,只是一時被這個東西蒙蔽了雙眼,您也不是不知道它的弊端,在天平兩端權(quán)衡比較后更加傾向于它所帶來的好處罷了,可是,后果,我們誰也承擔(dān)不起……”
完顏珣轉(zhuǎn)過身去,眼角似乎有淚,他知道自己不是千古一帝那樣的人物,只是一個平凡人,做一個王爺能守一城、造福一方,但是作為金國至高無上的王,資質(zhì)平平就是一種無能。
他這些年扮豬吃虎好不容易將權(quán)力都收攏在自己手中,他想改變被夾擊的現(xiàn)狀,想要重新奪回會京、上京,內(nèi)有權(quán)臣蠢蠢欲動,外有強敵虎視眈眈,他身在高位的苦與孤獨,誰能知道?
他這個常年在外義診的弟弟,自己本想讓他一輩子做個逍遙王爺,不要接觸權(quán)力,也不要為俗事憂心,可他偏偏愛上了那樣一個女子,不得不被卷入局中。
不然,自己可以一直在他面前扮演好兄長,他不會發(fā)現(xiàn)自己狂癲的這一面。
“晚了,阿琮……”完顏珣再次喚完顏琮的名字,那種感覺很是疲累,又很是無可奈何。
“什么晚了?”完顏琮能夠感覺到完顏珣又回到了之前的狀態(tài),證明自己說的話他是用心去感受了的,但是這話自己又聽得云里霧里了。
“陳州的瘟癥是比之前還要更厲害的,你們之前的藥方根本就解不了?!?p> 完顏珣雖然說著這話,卻一點頹然的神態(tài)都沒有,完顏琮也摸不準(zhǔn),他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只要皇兄停手,我愿前往醫(yī)治?!蓖觐佺f完,又想起了什么似的,“漓月可以留在汴梁,我一人去,治好即回?!?p> 完顏珣直直地看著完顏琮許久,完顏琮跪下叩首,“皇兄,不可一錯再錯?!?p> “來人!”完顏珣高呼。
馬上便有太監(jiān)和侍衛(wèi)推門進(jìn)來。
完顏琮一臉茫然地抬起頭,盤算著若是自己真的被人拉走關(guān)押起來可怎么辦?之前給寶嘉定好的計劃,希望她仍能好好執(zhí)行。
“送鄆王去陳州,萬事以其號令為先,陳州一日不太平,一日不得還朝?!?p> 眾人領(lǐng)命,完顏琮的心也放了一半,再次叩首謝恩。就要走到殿外的時候,完顏珣又道:“漓月的自由我不會限制,但是她的安全我也不會再保證,你們自求多福吧。就當(dāng)今日與你做了個賭注,你倆若是贏了天命,都能夠完好無損地歸來最好,若是不能,也別怪我……”
完顏琮突然覺得,這也可能是自己見他的最后一面,再次拱手鞠躬:“完顏琮,拜別皇兄!”
完顏珣揮揮手,沒有看完顏琮離去的背影,然后對身旁的太監(jiān)道:“讓扎阿那的人撤回來吧?!?p> 漓月和完顏瑰本想在宮門口等候,但是完顏琮反復(fù)叮囑不許,他們只好在府中干著急。
“王爺,有消息了?!笔峭觐伖宓氖虖内s過來報信。
“怎么樣?”完顏瑰本在踱步的腳步一頓,回過身問道。
一直看起來穩(wěn)如泰山的漓月也站了起來,寶嘉也跟著上前一步,這個消息對與她來說其實最為重要,關(guān)系到她要不要帶著漓月和瀛王離開。
“皇上下旨,派鄆王爺即刻前往陳州,陳州一切事務(wù)由鄆王做主,但是……”
看著侍從欲言又止的模樣,寶嘉氣急了,“但是什么,快說??!”
“但是在陳州恢復(fù)太平之前,鄆王不得回汴梁?!?p> 完顏瑰摸不到頭腦,“這……這是何意?”
“生死由命!”漓月干脆地吐出這么一句。
完顏瑰的拳頭重重地砸了一下桌子,“皇兄也太不近人情了,怎么能不管我哥呢!”
漓月卻不這么想,她比完顏瑰知道的要多一些,如果阿琮真的和完顏珣對峙了的話,現(xiàn)在這樣的結(jié)果已經(jīng)不算壞了,至少沒有給他關(guān)押起來,甚至是更嚴(yán)重的刑罰。
其實漓月自己也做了準(zhǔn)備,若是完顏珣真的要對完顏琮不利,她可不管他是誰的哥哥、是哪里的王,定要將汴梁搞個天翻地覆,殺進(jìn)宮中,取他的首級。
在一旁稍稍安心的寶嘉自然不知道漓月的這些打算,她想的也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只要王爺暫時沒事,肯定吉人自有天相。
“王嫂,那接下來我們怎們辦?”完顏瑰氣歸氣,但是并沒有做出什么沖動的舉動,這兩年也確實有很大的進(jìn)步。
漓月略一沉吟,“既然陳州的事務(wù)都交由阿琮處理的話,那他應(yīng)該會給我來信的,到時候看他心里怎么說,我們都不要輕舉妄動,知道嗎?”
完顏瑰此時也沒有更好的主意,全都聽漓月的,“聽王嫂的。”
正如漓月所說,十天后,完顏琮的信件就準(zhǔn)時到了,漓月拿著這封信的時候,不由感嘆,兩人還算有點默契在。
完顏琮講了一下陳州的情況,盡管他沒有說這次的瘟癥比以往兩地的更復(fù)雜,但是漓月還是能感受到不同,照著以往幾地的策略,前期派過去的大人應(yīng)該早就將能夠施行的措施實施了,但是現(xiàn)在收效甚微,應(yīng)該是病癥本身的事。
值得一提的便是云貞道長帶著自己之前收的幾位醫(yī)女都在陳州幫忙,有她在,完顏琮還算安心。
漓月看完顏琮又說完他自己的情形后,竟說漓月可以跟著寶嘉先行南下去尋親,這是一個好時機,等陳州的情形好了,自己就會去尋她們,但是路上一定要注意安全,必要的話,可以尋求術(shù)虎高琪的幫忙。
漓月從這幾句話中聽出了不尋常,完顏珣不想讓完顏琮走,如果自己走了,完顏琮還能去找自己嗎?估計兩人會就此分開,還有他說的危險,都說出讓自己求助義父的話了,想來他知道了什么十分兇險的事情,不愿讓自己知道,又怕自己會被牽連。
唉,這個人真不讓自己省心。
她嘆了口氣,寶嘉可在一旁等了很久了,“王爺?shù)降自趺窗才诺???p> “他讓你我先行南下,讓完顏瑰留守汴梁,不要再和官員、權(quán)貴來往。還說等陳州的事情處理好,他會來與我么匯合?!?p> 寶嘉抬眼看漓月,“那你是怎么想的?”
“先派人給瀛王府傳信吧,至于我們,自然是要準(zhǔn)備一下啟程啦!”
寶嘉瞪大雙眼,然后就看到漓月嘴角掩飾不住的壞笑,她立刻心領(lǐng)神會,“好嘞!”
經(jīng)過五日的奔波,漓月和寶嘉看著眼前算不上高大莊嚴(yán)的城樓感嘆,“終于到了!”
這還是寶嘉說她知道的近路,要不然怎么會和驛站馬不停蹄的送信時間一樣。
城門口的守衛(wèi)看著兩個騎馬的女子帶著面紗,離得老遠(yuǎn)便高聲喊道:“城門已封,你們繞道走吧!”
“我們就是要進(jìn)城的,來者是……”寶嘉的聲音喊到一半被漓月攔下。
寶嘉看著漓月騎馬上前兩步,高聲喊道:“我們是云貞道長門下弟子,是道長特意叫來幫忙的,勞煩大人代為通傳!”
守城的將士一聽是云貞道長叫來的人,趕緊跑著回去通報。
寶嘉湊到漓月身邊,“為什么這么說?”
“還不是怕你們家王爺知道我來找他,把咱們倆打發(fā)回去嘛!”漓月的語氣中他透露出的全是無奈。
沒錯,她和寶嘉來了陳州,這是她接到信件之前就想好的事情,她只要判斷完顏琮是不是確實在陳州就行。接到信件后,發(fā)現(xiàn)完顏琮想讓她和寶嘉自行離開,那怎么能行?她是那種大難臨頭各自飛的性格嗎?
寶嘉也是性情中人,這次的事情王爺還真沒提前說過不準(zhǔn),那自己自然也就聽從本心行事了。
“那你假冒云貞道長的弟子,就不怕云貞道長不認(rèn),也不讓咱們進(jìn)去嗎?”
漓月努努嘴,“那也沒辦法,總比說我是鄆王福晉的可能要大一些。畢竟云貞道長應(yīng)該也很久沒有和弟子聯(lián)絡(luò)了,萬一是真的呢?他們現(xiàn)在可太需要人手了?!?p> 果不其然,他們沒在城門外等到一刻鐘,便有人過來道:“王爺請二位進(jìn)去?!?p> 漓月和寶嘉對視一眼,“成了!”
漓月同帶路的人說:“不知云貞道長和王爺在哪?我們先同他們匯合?!?p> 那人有些詫異,“云貞道長已經(jīng)不在陳州了,你們不知道嗎?”
漓月隨口就道:“師父寫信給我們的時候并未說明啊,只說前來陳州幫忙。那王爺呢?可還在陳州?”
聽到云貞道長不在陳州,漓月的謊話更是隨口就來,她現(xiàn)在不是很關(guān)心云貞道長為何不在陳州,去了哪里?她只關(guān)心完顏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