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義診不易 疑癥多疑
漓月呆住了，沒想到完顏琮竟然還遇到過這樣的事。他現(xiàn)在的銀兩和房宅其實并不全是自己的俸祿，靠他這么樣菩薩大善人的做法，早就花光了。
他義診這些年在一些地方也頗有名聲，許多商賈有疑難雜癥也愿意前來拜謁，完顏琮對病人都是一視同仁的，但遇到這種非要給他塞銀錢、置房宅、送藥材的，他也不會拒絕，要不然，還怎么支撐他未來的義診生涯呢。
漓月還以為他在這一途上一直都是順風(fēng)順?biāo)哪兀瑳]想到，也是經(jīng)歷過波折的。
“你中午想吃什么？我應(yīng)該是沒時間買菜做飯，出去買些現(xiàn)成的?！?p> 漓月看著完顏琮還在為和上午的最后一個病人交待著平時要注意的事，再看看撫著脖子晃動腦袋的寶嘉，“你倆去歇著吧，我來做?！?p> “你？”寶嘉的語氣帶著幾分蔑視，想起前年回汴梁途中漓月的幾次小試牛刀，“不用了，你去陪爺歇著吧?！?p> 漓月當(dāng)然知道寶嘉在質(zhì)疑自己的廚藝，她走過去給她拍打著肩膀和后背，“放心吧，毒不死你們啊?！?p> 寶嘉受寵若驚，平時在嘴上占占漓月便宜也就算了，說到底人家好歹是福晉，人家不把自己當(dāng)下人，自己還真把自己當(dāng)回事了還行？哪敢讓福晉給自己敲背捏肩的。
漓月單手就制住了寶嘉想反抗的手，另一只手還有條不紊地在寶嘉背部的各個穴位按著。
要說這習(xí)武之人不僅穴位認(rèn)得準(zhǔn)，力道掌控的也極好，一開始寶嘉是累的反抗不了，后來是舒服得不想反抗，反正爺看見了就說自己是被迫的，大不了……大不了什么呢？好像自己也沒啥能報答他們的，本來自己的命都是爺救的。
寶嘉正在不知是因酸爽還是愁悶而眉頭深鎖時，就聽漓月斟酌道：“早上的胡辣湯還剩一些，還有昨晚的肉餅，這個天氣應(yīng)當(dāng)也不會壞，一會我把這兩樣熱一下，咱們中午對付一口，晚上再吃點好的怎么樣？”
寶嘉剛想反駁，自己怎么著都行，王爺和福晉還能淪落到吃剩菜剩飯的地步？還要福晉親自動手？就算在東勝州條件最為艱苦之時，術(shù)虎高琪都會緊著他們的吃食，如今難道還不如那個時候嗎。
寶嘉的想法又被一個聲音打斷了，“好，你去熱吧，小心點別弄糊了就行?！?p> 漓月也停下了受傷的動作，回頭看著略顯疲憊卻又強撐著精神的完顏琮，“嗯。”
“寶嘉，你過來陪我整理脈案。”
漓月是有進步的，胡辣湯和肉餅都熱氣騰騰地擺在餐桌上，寶嘉仔細(xì)看看了，確定還真是昨天和早上剩下的分量，又跑去看了看廚房，不但沒有炸，竟然收拾的也還算可以。
漓月一副“你還不信我”的模樣向?qū)毤伟l(fā)起了眼神挑釁，寶嘉沒有接招，笑嘻嘻地坐過來趕緊吃飯，她和漓月置氣什么時候贏過呀，人家背后可有人罩著，就算是不開心也有人哄。
寶嘉嚼著肉餅偷偷瞄了一眼自家王爺，他今日沒有無奈地?fù)u頭笑著看她倆嬉鬧，也沒有用眼神威脅自己不許欺負(fù)他的娘子，而是干巴巴地嚼著肉餅，卻食不知味。
剛剛陪王爺整理脈案的時候，她還以為王爺是因為好久沒有出來為百姓們義診，所以才格外謹(jǐn)慎的，怕對哪位病人的診斷有疏漏，現(xiàn)在看來，好像又不是。
漓月自然也發(fā)現(xiàn)了其中的異常，“阿琮，喝湯啊，只吃餅太干了?！?p> 完顏琮“嗯”了一聲，端起碗喝了一口，眼神望向桌面空著的地方，一看就是在走神。
“爺，是今日的病人有什么不妥嗎？”寶嘉試探道。
“沒有，我只是在想張伯的事?！?p> 漓月卻覺得不對勁，昨晚他也有看醫(yī)書尋找類似的癥狀，但是能感覺到他是有信心的，是輕松的，但是現(xiàn)在，顯然有些緊張和困惑，是看了一上午的患者之后才有的情緒。
“你剛剛給張伯送藥了吧，他怎么樣？”
寶嘉咽下最后一口餅，“他退燒了，我看過兩天就能好轉(zhuǎn)。說不定就是還沒有發(fā)展成肺癆就被您發(fā)現(xiàn)了呢，您會不會是想多了?！?p> 完顏琮沒有說話，漓月看他陷入沉思也沒有打擾他，默默地和寶嘉收拾了桌子。
中午休息過后，下午來的患者比上午只多不少，漓月有心去觀察完顏琮到底是因為什么才這樣的，所以去臨時當(dāng)作診室的門房的次數(shù)更頻繁了些。
她發(fā)現(xiàn)下午來的病人大多是咳嗽、發(fā)熱一類的，有的完顏琮給開了傷寒的藥方，有的……開的似乎是和張伯一樣的方子。
等到晚上吃完寶嘉下的陽春面，漓月才貼到在燭下看書的完顏琮身邊，“阿琮，是不是……有很多人都得了和張伯一樣的?。俊?p> 完顏琮神色一滯，但很快就反應(yīng)過來了，下午漓月出現(xiàn)在門口的次數(shù)變得多了，以她那聰明的小腦瓜，肯定是看出了些什么，他也不再隱瞞，點點頭。
“你是不是中午就在懷疑這個事情了？”
完顏琮放下醫(yī)書，“上午確實有幾個人和張伯的癥狀差不多，我遇到第一個的時候，還在想是不是自己切錯了脈，結(jié)果發(fā)現(xiàn)沒有，一直到了有四個人都是這樣的癥狀，我才覺得，這不是個巧合?！?p> 漓月安靜地聽著，完顏琮接著說：“昨天我以為張伯是得了個罕見的病癥，但現(xiàn)在看來，這并不罕見。我中午讓寶嘉幫我整理脈案，是想從中發(fā)現(xiàn)一些他們之間的共同之處，可是我思索了一中午，無論是從年齡、性別、家境、飲食上面，都看不出有什么共通之處?！?p> 漓月沒有這方面的經(jīng)驗，不能提供什么有效的幫助，只得繼續(xù)問道：“那下午呢？”
“下午……”完顏琮說到這停頓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氣，“比上午更嚴(yán)重。我猜可能是上午看過的人叫身邊有類似癥狀的人過來看，或許抱著死馬當(dāng)活馬醫(yī)的心態(tài)，下午我數(shù)了一下，和張伯類似病癥的人，有十一人?！?p> “也就是說，上午和下午加在一起，有十五個人？”漓月說出這個數(shù)字后也有點驚詫，鹿邑縣其實不小，縣城幾萬人口還是有的，十五個人比起來好像沒什么。
可是恐怖的在于，這十五個人得的病癥不是常見的傷害、風(fēng)熱，而是之前從來沒有接觸過的病癥。漓月十分信任完顏琮的醫(yī)術(shù)，就連老軍醫(yī)都認(rèn)可的程度，他說沒見過，那普通的郎中肯定也沒有見過。
而且，就在一天之內(nèi)，在這一個義診的小攤位，就有十五個人，這事情就有些蹊蹺了。
完顏琮沒有說話，眉宇間又流露出鄭重的神色，陷入凝思的他就像一個泥塑，漓月不禁用手去握了握完顏琮的手，有些涼，讓人忍不住去慰藉。
“還好，寶嘉那時不是說張伯已經(jīng)退燒了嘛，這樣看你的藥還是對癥了的，今天已經(jīng)很累了，早點休息，明日再想吧。”
完顏琮看漓月打了個哈欠，自己也泛起了困意，不忍心漓月陪著她一起熬夜，便跟著她上床休息了。
打更人的鑼似乎已經(jīng)敲了三次，完顏琮聽到了院子里傳開很頻繁的咳嗽聲，還有跑動的聲音。
看了眼旁邊睡得沉的漓月，完顏琮躡手躡腳地下了床，給漓月又掖了掖被子，才慢慢走到屋門口。
他打開門，就看到張伯所在的廂房門大開著，寶嘉那邊的門還沒有關(guān)上。
正要邁步，寶嘉就從廚房的方向跑過來，手里還端著一盆水。
“怎么回事？”
寶嘉焦急道：“張伯又熱了起來，比之前溫度還高，我聽到他咳嗽的聲音過來查探才知道，人已經(jīng)迷糊了。我不敢擅自給他加藥，想著用溫水擦拭降降溫?！?p> “你一個女孩子怎么能給他擦拭身子呢。”完顏琮嚴(yán)厲卻壓低了聲音。
寶嘉看完顏琮想要過來接這盆水，趕緊道：“那也不能您親自來呀！”
“我現(xiàn)在是以大夫的身份去查探病情?！蓖觐佺哌^去凝視寶嘉，“你怎么沒帶面紗？”
“剛才出來的急。忘了，我這就回去取?！?p> 完顏琮接過水盆，“快點，幫我也準(zhǔn)備一個?！?p> 日曬三竿，漓月一翻身，手就摸了個空，她趕緊睜開眼，外頭的陽光透過桐油紙窗灑在屋內(nèi)的地上，看來今天天氣還是不錯的。
估計完顏琮已經(jīng)出去忙了，漓月打開桌子上扣著的盆，里面的盤子和碗中裝著包子和肉粥，她會心一笑，開始梳洗。
等她吃完東西出去之后被眼前的場景驚呆了。
義診的門房外排起了長隊，昨日雖然人也多，但是門房里還是有幾個長凳供人坐著休息的，就算沒有坐的地方，也會在里面站著等等，畢竟有火爐呀，外面等著多冷。
想起昨天十五個人的事情，漓月趕緊跑到門房。
與她想象的不同，門房里并沒有人滿為患，反而外間只有兩個人在等待。
完顏琮之前就在這義診過幾次，門房雖然不大，卻也劃分好了格局。作為大夫的他自然是在最里間看診，寶嘉在一旁按方子抓藥。
但是今天似乎又有點不同，寶嘉自己單獨弄了個桌子在記錄患者的一些信息，這個舉動讓漓月心中警鈴大作。
肯定是發(fā)生了什么事，才發(fā)生了這樣的變動。
漓月進到里間，完顏琮竟然也帶上了面紗，雖然顯得原本清冷的他更像謫仙了，卻不是什么好兆頭，更加確定了心中的猜想。
“阿琮，我能幫你什么嗎？”
一直等到完顏琮把完脈，漓月才開口。
完顏琮之前側(cè)著頭，也是剛發(fā)現(xiàn)她進來，抬頭問道：“吃過了嗎？”
看著完顏琮眼線的烏黑，漓月的心瞬間就揪緊了，昨晚自己一定是錯過了什么。她有些難受，癟著嘴點點頭。
完顏琮好似知道她一定會來一樣，將手邊的一個面紗遞給她，“你去接替寶嘉做記錄吧，讓寶嘉去熬藥湯，我和她說過的，她知道怎么做。”
漓月接過完顏琮拿過來的面紗帶上，看著完顏琮匆匆為眼前的病人寫下方子沒有再瞧她一眼，漓月的心沉了沉。
她不是那種矯情的人，覺得自己家的夫君不在意自己，反而，就是因為平時他太在意自己，今天卻忙得連抬頭的時間都這么寶貴，說明什么？
自然是這次病癥的不尋常。
漓月暫時沒有和完顏琮、寶嘉交流為什么要這么做，她只是接過了寶嘉手里的活，認(rèn)真地記錄著患者的信息。
等到把上午排隊的患者都看完，已經(jīng)是未時三刻。完顏琮呼出了一口氣，沒有放松自己，而是將炭火熄了，門窗大開。
“阿琮，我看好多人的病癥都很類似，不然我們就在門口張貼藥方，凡是此類癥狀者，按方抓藥就可以了，這樣能大大地減少……”
“漓月，”完顏琮打斷她，拉著她從房間走出來，“這樣固然省事，但是，我要做的不僅僅是減輕他們暫時的癥狀?！?p> “暫時的？”漓月捕捉到了關(guān)鍵字眼。
“對，張伯昨晚又高熱了，而且比之前更嚴(yán)重，我的方子只能緩解一下，并不能根治這個病，而和張伯有著相同癥狀的人……”
完顏琮沒有繼續(xù)說下去，漓月也不用他再說，雖然上午她是接替寶嘉做的記錄，但她也整理了前面的一些信息，和張伯一樣的人，今天上午就有十六人！
坐在飯桌上，漓月看著同樣疲乏的寶嘉，“那下午出去雇幾個人幫忙吧，不然等你倆也累倒了可怎么辦？”
寶嘉本來是心疼王爺?shù)你y子，買藥材義診已經(jīng)夠可以了，難道還要雇人去支撐這件義務(wù)的事？不過看王爺沒有打算放棄這件事的樣子，必須得找人來，自己累病了沒關(guān)系，王爺要是也生病了可怎么好。
還有昨晚，他竟然親自照料張伯，這種事不能再發(fā)生了。
完顏琮思忖片刻，還是搖搖頭?！斑@種事不是誰都能勝任的，若是去醫(yī)館尋得力的助手，你覺得他們會有人來幫忙嗎？還有就是……風(fēng)險，少一個人，就少一份風(fēng)險?！?p> 漓月想到了剛才自己帶的面紗，忍不住問道：“會傳染對不對？”
寶嘉也瞪著眼睛想等一個答案，如果這么危險，她必須阻攔！
完顏琮閉上眼，沒有點頭，但是答案已經(jīng)不言而喻。
“不行，爺，咱們不能在這里耽擱太久，必須馬上走！”寶嘉直接開口。
漓月倒是沒有發(fā)表意見，她看向完顏琮，一個醫(yī)者面對這樣的情況，若是能袖手旁觀，只顧自己安危，還算什么醫(yī)者。完顏琮肯定是想留下來的，不然不會這么糾結(jié)。
他糾結(jié)的原因……會是自己嗎？
“阿琮，我相信你。尋親的事情不急于一時，也沒有鹿邑縣的百姓重要，我在這陪著你?！?p> 有了漓月的話，完顏琮終于睜開眼望向她，“看看再說，至少，不能把生病的張伯一個人留在這?！?p> 寶嘉看著兩個“主子”同仇敵愾，哪還有什么好說的，只能照做。
盡管時間再緊張，三個人還是躺在床上休息了片刻，等到再開門的時候，門外竟然也接起了長龍。
漓月深吸一口氣，但馬上又鼓足干勁，有了上午的經(jīng)驗，下午的患者更快、更順利地看完診。
完顏琮看著漓月整理的堪比厚厚的卷宗一樣的紙張，做出了一個決定，“寶嘉，貼上告示，明日暫停接診。”
“你有什么打算？”漓月知道，這些紙張上寫滿了四十多名患者的飲食、生活習(xí)慣，對于完顏琮來說，肯定有用。
“明天把張伯安頓好，咱們倆去這些患者的住址回訪一下，看看他們和張伯的狀況是否相同?！闭f完又看向?qū)毤?，“你暗中去各大醫(yī)館打探一下，看看有類似癥狀的病人有多少，他們是怎么開方子治療的，效果怎么樣?！?p> 寶嘉撅著嘴不是很服氣，不是不服氣完顏琮的決定，而是覺得鹿邑縣這些醫(yī)館難道她不知道嗎？兩年前就有人想和王爺比試，結(jié)果顯而易見，不然王爺之后沒有必要來鹿邑了。打探病人的數(shù)量沒問題，至于治療方法，還能比王爺?shù)母茫?p> “不能小看任何一個人，也不能錯失任何一點機會。”完顏琮知道寶嘉仗著自己的身份和醫(yī)術(shù)在這里眼高于頂，必須提醒她。
張伯夜里還是發(fā)了熱，但是好像沒有前一晚那么嚴(yán)重了，完顏琮這兩天利用空余時間看醫(yī)書也不是白看的，又添了幾味藥材，看起來是比之前的那個方子更好。
第二日一早，漓月三人喝了寶嘉一早就熬好的藥湯，完顏琮為了幾人不被傳染，還是做了一些預(yù)防的。
他們按照昨天定下的計劃分頭行動，回訪了幾位病患后，漓月就發(fā)現(xiàn)了一個問題，這些人看似沒有什么共通之處，但是他們似乎都在十天前去過一個地方——東門集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