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云端一家人暫居在連將軍于京城的府邸,當日是天朝的除夕夜,皇帝邀請王公貴族及重臣進宮一同團圓守歲,所以連家的主人們并不在家。連靖怠慢了岳父母,于是事先為岳父母訂了京城軒轅廟最負盛名的德聚樓的雅座,即可品得京城美食,還能看軒轅廟的煙火廟會,一舉數(shù)得!
軒轅廟會,歷年來都從申時開始。從地方有品階的官員到有身份的鄉(xiāng)紳,都要沐浴更衣,穿戴整齊,在“大神”主持下進入軒轅廟內(nèi),跪拜黃帝,敬獻供品、奏吉樂,跳“福龍舞”,以祈求來年風調(diào)雨順,安居樂業(yè)。整個儀式大約進行到酉時二刻才會結(jié)束。而最熱鬧的時刻也就是從酉時二刻開始,整個軒轅廟擠滿熙熙攘攘的人,各色的幌子隨風飄舞,商販叫賣聲百姓歡笑聲絡(luò)繹不絕,每條巷子都被擠得水泄不通,好不熱鬧。
大人給孩子挑選假面、戲劇木偶、小車、刀矛、竹龍等一年才能買這么一次的玩具,農(nóng)夫們這個時候挑選中意的農(nóng)具,如犁、耱、木锨、木叉、扁擔、架子車、大車及鐮刀、鋤頭、鍘刀等等,期望著來年莊稼地里能有個好收成。還有搭臺子唱戲的,露臺的小吃店,什么大刀面、臊子面、糊辣湯、羊肉泡饃、小籠蒸餃等等應(yīng)有盡有。
人氣最旺的應(yīng)該屬軒轅廟門前的財神像。財神靜立喜笑顏開,手捧著金色元寶,據(jù)說將銅錢扔進元寶,來年必然財源廣進!于是,不論鄉(xiāng)紳還是平民百姓都來討個好彩頭,一次扔不進,便來兩次、三次直到扔進去為止。有些大方的鄉(xiāng)紳若一次便投進了,還會拋撒“發(fā)財錢”有福同享,眾人屈身去撿,好不有趣。
宋嫣第一次見到這么熱鬧的廟會,與宋紅珊說說笑笑的看著樓下的大街。宋云端深嘆一口氣,好在宋嫣有驚無險,宋夫人握著宋云端的手,兩人相視一笑,好在一切都恢復(fù)原狀,宋嫣毫發(fā)無損的在身邊,女兒女婿面上也還過得去,親家更是友好和睦,這數(shù)月的事情雖后怕,但好在平安過去了,往后可得看護住宋嫣,千萬不能讓這丫頭再胡來。
忽聽得樓下傳來嘈雜的聲音,一個男人硬朗的聲音,怒喝著:“給本大人讓開,你這該死的奴才?!?p> “大人,大人,君子廂給連將軍府的人包了啊!”店小二唯唯諾諾的聲音傳來。君子廂,不就是宋云端等人的廂房。
“你竟敢欺瞞本官,連江老賊正在皇宮里頭喝酒呢!誰敢搶了我的地盤!給我出來!”
“小的,小的不敢欺瞞大人,君子廂確實被連家人包下的!大人,您消消氣,一樓還有雅座,不如……”話未說完,啪的一記巴掌聲響徹酒樓,與這歡愉的除夕夜極不相襯的聲音。
“讓開,該死的奴才!”說著一個身著灰色錦袍,算得上眉目清秀的,約摸四十左右的男子推門進來了。宋嫣看去,來人十分熟悉,似曾相識,卻不知道在哪里見過,腦海里不斷搜索著,心咯噔一下,眼淚隨即濕潤了眼眶。
男子怒目朝屋內(nèi)看來,不過一些平民百姓,哪里有連家人,正要發(fā)怒,忽聽宋云端作揖道,“納蘭大人!”宋云端的聲音由驚喜轉(zhuǎn)變?yōu)橹饾u顫抖“多年不見,別來無恙乎?”
“你是……姑蘇娘舅!”男子瞇著眼,一副冷冷的樣子,看的眾人很是不舒服。“娘舅怎么前來京城…”
曾經(jīng)聽父親說過,他有一兄,位居二品大員,兒時見過一面,印象不深。方才看見此人長相與父親有幾分相像,便已斷定他應(yīng)該就是父親的兄長納蘭榮。
“回納蘭大人,我等隨連將軍進京,此處也是親家連將軍為我等包下的,若大人不嫌棄……?!?p> “什么?”宋云端話未說完,納蘭榮臉色忽然一變。
“納蘭大人,有所不知。我有一女名紅珊,與連將軍之子喜結(jié)連理?!彼卧贫瞬[笑著身后的宋紅珊,示意她上前行禮作揖。
“沒想到,娘舅居然與仇人結(jié)親家!好,果然好!”納蘭榮面露憤怒之情,斥道。
宋嫣不明所以的看著舅舅,宋云端的臉上也是一臉茫然,急忙上前作揖詢問。
“你糊涂,你老糊涂了!你怎么能和我們仇家結(jié)親家!你怎么對得起你死去的妹妹,怎么對得起納蘭德?”聽怒氣沖天的納蘭榮這般說,宋云端更糊涂了。
“大人,大人,草民愚昧,還請大人明言!”
“當年若不是連江冤枉我胞弟與蒙國勾結(jié)叛國,害他蒙冤,又怎么會罷官,怎會會郁結(jié)于胸一病不起?嗚呼哀哉?”
宋嫣瞪圓了雙眼,一臉驚愕,父親的突然病逝難道另有隱情?居然和連家有關(guān)?什么勾結(jié)?什么蒙冤?是連家人干的嗎?連家人為什么要對父親下手?宋嫣正欲上前問清楚,卻被舅舅宋云端伸到身后的手拉住了。宋嫣的身份即便是在親伯父面前也不能袒露,這是他仙逝的妹妹妹夫及他全家極力要做到的事情。所以,即便是宋家的下人,都不知道這位天仙般的小姐從何而來,只道是老爺?shù)倪h房親戚投靠而來。
“唉……”納蘭榮深舒一口氣,雙眸一陣哀傷。“德兒,位居高官,才華橫溢,我納蘭家族,也就他最是才華出眾,深得皇上器重。也正是因此,遭來連江老賊嫉妒,數(shù)年前,不知是誰仿造德兒的筆記,寫了封給蒙國王的信。連老賊不待查明直接交予皇上?;噬洗笈瑦壑钬熤?,一向器重他的皇上,不能接受他通敵賣國,將他關(guān)入天牢,不予吃喝,欲殺之。我納蘭家的人在金殿前跪了三天三夜,皇上才礙于納蘭家世代勤懇為皇家效力,才肯作罷。這才留的德兒一命,逐出京城,永世不得再入京??蓱z我胞弟心灰意冷,到死都不愿意為自己辯解!最終郁郁成疾,才……”
聽到此,宋嫣只覺得眼前一黑,沒想到,溫文儒雅的父親,既然受這么大的冤屈,難怪,難怪回到健康一直郁郁寡歡。
“那日得到你妹妹差人送來的短短信函,才知道德兒仙逝的消息。而……而我等卻不能前往,此恨難泯!”說著,一拳捶在桌上。
宋嫣一眼漆黑的跌坐在地上,怎么會這樣?看似平靜的生活下,竟隱藏著有這許多黑暗?經(jīng)歷邊關(guān)戰(zhàn)事,嫣兒已覺世間艱苦,而今卻得知關(guān)于自家的驚天秘密,瞬間心灰意冷。舅母及宋紅珊急忙扶起宋嫣落座,擋住了納蘭榮狐疑的目光。
宋云端對納蘭榮作揖道:“大人,妹婿絕非通敵賣國之人,當日妹妹只說妹婿身體不適,辭官歸鄉(xiāng)。不知道這其中是否有誤會?”
“弟妹宋希希一向通情達理,這其中的是非曲折怎么可能跟你說明!可是,你竟然與仇人結(jié)為親家,這不是叫九泉之下的弟弟弟妹寒心嗎?”
“爹娘,我相信連家不會做冤枉姑父之事。公公婆婆待人和善,夫君連靖一身正氣,這樣的人家,怎么會污蔑姑父私通外敵呢?”宋紅珊聽不得納蘭榮口口聲聲的稱連家人為仇人,上前說道。
“不可胡說,你姑父深受皇恩,沒理由幫著外敵反了自己。這事有蹊蹺,有蹊蹺?!?p> “沒想到,宋家老的不懂事,小的更是無規(guī)無矩!”納蘭榮狠狠的丟下這句話。
“納蘭大人息怒,小女尚小不經(jīng)世事,出言不遜,這是我這個父親管教無方?!?p> “哼,罷了!如今你等知道連家人的嘴臉,當好自為之!早些解除了婚約回姑蘇去要緊!”
“老夫自有分寸,請大人放心。”
納蘭榮狠狠的瞅了宋云端一眼,甩了甩衣袖離開了德聚樓。
宋嫣已經(jīng)不記得是如何在舅父舅母的帶領(lǐng)下,穿過熱鬧非凡的軒轅廟,回到的連府的客房。這一整夜都是淚水陪伴著她度過,姐姐宋紅珊一刻不離的陪著,盡管說盡了勸說的話,卻不能使她的妹妹釋懷。
柳絮般的雪隨風輕飄,隨著風越吹越猛,雪也越下越密,越來越大。像極了連綿不斷的幃幕,直直的往地上落。屋頂、園子、樹木、花草滿是白色,似與這漫天飛舞的雪、這天地溶成了一體。管家孫成弄來的鹿肉,在火上烤的吱吱響,父親母親圍坐在爐火邊,談笑著。父親蒼白的臉,看向簌簌的雪花,說道,“雪仗風勢,風助雪威?!?p> 納蘭夫人宋希希笑道,:“是啊,今年的雪似較往年兇猛了些!”
納蘭德看著嬌妻的面龐,頗為感傷,“白雪卻嫌春色晚,故穿庭樹作飛花!”納蘭夫人深情的看著丈夫,柔荑覆上他冰冷的手:“草樹知春不久歸,百般紅紫斗芳菲。楊花榆莢無才思,惟解漫天作雪飛。夫君,雪再大,一經(jīng)陽光終要化去,冬再冷,春天也終是要來的!”
父親消瘦的臉龐對妻子滿是寵溺的笑,將希希摟入懷中……忽見爐火吱吱的冒著火花,納蘭嫣轉(zhuǎn)到父親身前去看,只見父親的嘴角滿是鮮血,那爐火在父親的血的映襯的好紅,好紅……
耳邊忽忽的北風吹來一陣冷,宋嫣流著淚睜開眼睛,此時好似深夜,燭火在風里搖晃,隨時都會熄滅。強忍著昏沉的腦袋,宋嫣支撐著軟弱無力的身子起來,一間陌生的廂房,不見一個人影。披上狐裘,推開門,滿院子的白雪映襯著夜如白晝,四周靜寂,偶有枝椏的雪簌簌的落下。
又一陣風吹來,宋嫣緊緊狐裘,忍不住咳嗽了幾聲。只聽有人驚訝道,“你醒了?”轉(zhuǎn)頭望去,竟然是連靖。
“你剛?cè)?,身子甚弱,還是回房去,莫再受風寒?!?p> 宋嫣一語不發(fā)的看著皚皚白雪。
“怎的不聽勸呢?”連靖見宋嫣不動,上前拉著她的衣袖就往屋里領(lǐng)?!疤t(yī)說,你的身子委實太弱,還是在將軍府好生養(yǎng)著,過了春再隨岳父岳母回姑蘇吧!”連靖看著目光呆滯的宋嫣久久不移,似有滿心的話語想說,卻無從開口。
“嫣兒,你可算是醒了!”宋紅珊端著熱氣騰騰的藥前來,打破了一屋子的尷尬氣氛。說道,“這是我公公特意請宮里頭的王太醫(yī)開的藥,喝了這藥便能好的快些!”宋嫣接過宋紅珊遞上的藥一飲而盡,片刻后便覺得全身暖熱,舒暢了許多,精神也好了許多。
宋紅珊打發(fā)走了連靖,獨自陪伴著這個可憐的妹妹。可是一刻鐘過去,不論宋紅珊說什么,做什么,宋嫣只是愣愣的看著燭火發(fā)呆,一個字都沒有說。
“嫣兒,可要回床去休息?”宋紅珊嘆口氣說道。
“……”沒有回答。
“你睡了兩天一夜,爹娘都擔心壞了,明早要是知道你醒過來,不定多高興呢!”
“……”仍舊沒有回答。
“嫣兒,其實……”宋紅珊知道宋嫣的心中所想,卻不知如何勸慰,“其實,姐姐認為,這未必是連家人所為~~公公他一生克己奉公,剛正不阿,怎么會不分青紅皂白的誣陷姑父。我想,我想這其中是否存在著誤會……”
半晌后,宋嫣淡淡的說了句,“時候不早,姐姐回去休息吧?!?p> “嫣兒……”宋紅珊欲再勸,卻瞧嫣兒起身朝床邊走去,也不再說什么,服侍著宋嫣躺下,不放心的出門去了。
屋外雪勢漸收,大有要停的趨勢。夜很靜,靜到可以聽到自己的心跳聲。此刻的宋嫣沒有傷心哭泣,而是出奇的冷靜。父親被罷官到郁郁而終,居然另有隱情,這個消息對她而言太過震驚?,F(xiàn)在有兩家人在說著兩家之言,不過可以肯定的是,確有連江持有書信彈劾父親通敵賣國這件事,那么那封所謂的賣國的信也真實存在。
宋嫣內(nèi)心篤定的是,那封信絕對是捏造的!她相信父親絕非通敵賣國之人,那么問題的根結(jié)并不在信是否納蘭德親手所寫,而在于究竟是誰要至父親于死地!是個人都知道,通敵賣國是絕對的死罪,幕后操縱者冠以這樣的罪名,很顯然就是想要納蘭德的命,不留任何翻身的機會。幕后的人究竟是誰?為什么要處心積慮的對付納蘭德。要想尋求出真正的答案,連家人肯定是問不出什么,即便問了也不會告知她,那么只有從納蘭榮那里開始調(diào)查了!宋嫣的心頭很是沉重,她隱約的感覺,這幕后的事和人來頭絕對不簡單!
聽聞宋嫣醒來的宋云端夫婦早起后便來看望,豈料屋子空空如也,紅珊觸摸被褥說道,“尚有余溫,看來剛離開不久。我即刻去告訴夫君,派人尋找!”
瞧著紅珊出門,宋云端深嘆了口氣。其妻林氏說道,“老爺,看納蘭大人篤定的樣子,妹婿被罷官這事,難道真的是親家公所為?”
“夫人不可妄自下定論!朝廷上的事情,不是你我百姓可以猜度的!”宋云端雖這么說,可是心里極其的清楚,當初就是見多了皇室朝庭的黑暗,才辭去了太醫(yī)院之首的公職回鄉(xiāng)安心開起醫(yī)學(xué)院。納蘭榮指責自己的那些話真委實令人不好受,他自小就欽服他唯一的妹妹宋希希才學(xué)兼?zhèn)洌舴桥畠荷?,定可考取功名成為國之棟梁!而他與納蘭德的關(guān)系也可以說近乎兄弟。他萬萬沒有想到妹婿離京會另有隱情,他同宋嫣一樣急切的想知道事實的真相。但他知道這個真相恐怕永遠無法揭曉,能夠使得宰相被罷免,背后的操縱者的勢力可想而知!想到這,宋云端的身子不自主的開始發(fā)抖,得趕緊找到宋嫣帶回姑蘇去,再待下去恐怕性命都堪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