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白蓮親自下廚,請莫千秋和春花在家里吃了頓飯,又犒勞了兩匹花甲大馬。
收拾了一下屋子,發(fā)現娘只帶走了幾件衣服。相依為命十幾年,從來沒分開過,沒了娘的指點,杜白蓮想想都有些發(fā)愁。
春花這頓飯吃的也不香,大眼睛里一直有淚花閃爍,幾次都差點哭出來。
莫千秋還沒有從先前的震驚中回過神,一直在感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p> 春花突然哭了起來,小姑娘哭的梨花帶雨,傷心極了。把正在各自思量的一老一少給驚醒過來。
杜白蓮趕忙上去安慰。
莫千秋也開口了“丫頭,你別哭啊!她娘的意思是說他以后可能不會再回這里過日子了,可不是說不能回來。”
春花一聽,哭的更傷心了,上氣不接下氣“那...豈不是以后每年...只能見...白蓮哥哥幾面?!?p> 杜白蓮狠狠瞪了一下莫千秋。
莫千秋一陣無奈,想他也是一代宗師萬人敬仰,到頭來這么不招自己唯一的徒弟待見,他干咳了兩聲又道“咱們周人講究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等他下次回來,你就得跟著他,他去哪你就去哪,不就能天天見了。”
聽到這話,春花的哭聲暫歇,抽泣著問道:“真的?”
杜白蓮連忙取出裝銀兩最多的錢袋,塞到春花懷里。
“這些錢你一定拿好,回去給你爹娘,就說這是我的聘禮,從此你就是我的人了,我一定會回來的!”
春花看著杜白蓮堅定的眼神,心里喜悅,嘴上羞道“你可別胡說,誰是你的人!”
春花接過錢袋手里一沉,險些沒拿出,乖乖….別說自己了,恐怕就算是爹和娘這輩子都沒見過這么多錢吧。
“你哪來這么多,太多了太多了!你快拿回去!”
“好春花,你在我心里可比這些錢貴重多了,再說以后咱們是一家人,錢都得歸你管,我出遠門帶這么多錢可不方便?!?p> “那......那我先替你存著?!?p> 莫千秋在旁,看在眼里,心想“真是長江后浪推前浪啊。”
一直快到傍晚,在莫千秋的催促下,兩人才依依惜別。
春花緊緊抱著錢袋,站在飛鷹堡的墻頭上目送二人北去,杜白蓮則三步一回頭,直到兩人互相看不見對方,春花還是站在墻頭舍不得走。
杜白蓮還是習慣性的回頭,可把莫千秋膩歪壞了。
“其實你不說我也知道,你小子一定通馬語。只不過我好奇的是,只有塞外老馬農才會的東西,你小子從哪學來的?”莫千秋又揪出這件事情。
杜白蓮雖然繼續(xù)沉默不言,但表情已經不似先前那么憂郁。
“不會也是你娘教你的吧?”莫千秋湊過去,瞪眼道“喂!臭小子,你現在可是老夫的徒弟,這可是你娘說的,你敢不聽?”
杜白蓮搓了搓臉,又揉了揉太陽穴“一時間接受不了,你讓我先緩緩?!?p> 莫千秋“......”
兩人趁著夜色趕路,這是在北疆生存的技巧。北疆晝夜溫差極大,白天酷熱而夜晚涼快,深夜甚至有些陰冷刺骨。趁著晚上能多走一些路,就多走一些。
杜白蓮可能是緩過勁來了,撇了撇嘴“官府的人為啥抓你?”
莫千秋正昏昏欲睡,聽到徒弟第一次提問,瞬間就來了精神,心道:小子,可算是問到點在上了,也好讓你知曉一下老夫的厲害。
莫千秋心里這樣盤算,表面卻是一副高人模樣:“天下武學大體分為幾大宗門,除去文宗、毒宗這種近幾年新興的異類分支外,最為正宗的就是體宗、御氣宗和器宗,三脈?!?p> “我們御氣宗一脈不同于體宗和器宗,這么多年來一向人丁稀薄,至于修煉到極致的不過二三人爾,你師傅我勉強算是一個?!?p> “氣宗功夫以御氣養(yǎng)氣為主,修煉到極致便能看到一些更為高深玄奧的東西,比如說氣數、氣運這類。”
“我中原自古以來便有‘望氣扶龍’一說,當今天下異象頻生,暗流涌動,也不知道那個王八羔子給年輕皇帝出的主意,想要老夫輔佐周朝穩(wěn)固江山?!蓖nD了一下,莫千秋傲然道“我莫千秋生在江湖便要死在江湖,豈會屈于廟堂?!?p> 杜白蓮深深的看了一眼這個沒有高人風度的老人,眼前的傲骨錚錚,絕對不是裝出來的。
“你不去,那皇帝怎么辦?”
“嗯......有個玄宗的老家伙會觀個星相、先天演個卦什么的,雖然跟我的望氣術不是一個路數,但以他的修為算上一卦‘天下大勢’應該不難?!崩项^子撇了撇嘴“他一把年紀了,倒是個軟骨頭,估計這會兒已經被請進京了。”
......
此時,遠在京都的翰林院正堂,門口高懸四個鎏金大字“道德文章”。
一個老人正端坐在大堂中央的蒲團上,沒來由的打了個噴嚏。老人微笑搖了搖頭,也懶得因這種小事算計一場,只是隨著修為漸深,多年未打噴嚏,突然打一個還挺過癮的。
這文淵閣本是翰林院大學士的辦公場所,但老人進京之后,說“除了朝會大殿和御書房,也就這文淵閣粘到了周朝龍脈的邊?!币虼水斀窕噬像R上下旨,將文淵閣空出來供老人居住。這件事史無前例,在朝中引起了不小的震動。
老人繼續(xù)凝神、皺眉,對周圍指指點點,隔空擺弄地上的無數龜甲,仿佛在排列某種陣法。
老人一生算盡天下事,未卜未必先知,但若卜卦必定先知,事事都能窺得一線天機。如今老人卻眉頭不展,即使有龍脈氣運壓陣,他起的這一卦太過宏大,算江山,算整個天下。
曉峰逐殘夜,黃發(fā)別春花。
旦行八百里,不謀一席華。
歸臥窮山水,雄醉掛惡崖。
今日東風起,一卦起江山。
......
已是深夜,師徒二人依舊行走在寂靜的大漠之中。杜白蓮哈欠不斷,莫老頭看了他一眼道“困了?”
杜白蓮誠實的點點頭。
“那就睡覺?!?p> 大周北疆與小望峰‘居鋒關’之間,是一片沙漠,師徒兩人只能天被地鋪。
莫千秋席地而坐,杜白蓮跑動跑西收集枯木、枝干,夜里的大漠確實陰冷。杜白蓮腿腳伶俐,眼神也尖,很快收羅了一大堆干柴。跟著,杜白蓮又快速挖了一個長方形的淺坑,將柴火鋪進去。
最后,杜白蓮點燃淺坑里的干柴、枯枝,很快那一堆柴火就被焚燒殆盡。杜白蓮見狀便將剛剛挖出來的沙子蓋回坑里。此時的淺坑,就像一個熱炕一樣。這是一些經常出入大漠的商隊慣用的法子,為求夜晚睡覺保暖。
待一切準備就緒,杜白蓮拍了拍手上的沙子,對正在閉目養(yǎng)神的莫老頭子道:“你睡這吧,這沙漠晚上冷,你這把年紀別再給凍出什么毛病?!?p> 莫千秋又好氣又好笑,心里又有些暖,盡管自己早已不知寒暑滋味,卻也坦然躺在了上面,又抬起頭問“你呢?”
“只能撿到這么多柴火了,你睡吧,我身體好著呢?!?p> 莫千秋笑瞇瞇的閉上眼睛,臉上高興,心里也暗自滿意“這小子平時愛唱反調,但卻有孝骨,不錯?!?p> 大漠夜晚,陰風徹骨,一般人根本受不了,饒是杜白蓮這種常年出入山林打獵的少年都被凍得一陣一陣哆嗦。
莫千秋悄悄睜開眼睛,抬手沖著杜白蓮一甩,睡夢中的杜白蓮只感到一陣溫暖的氣流流經他的四肢百骸,十分舒服。
寒冷的感覺不見了,杜白蓮便睡的更加深沉。夢見他跟娘親和春花,一起過著小平淡的日子......
現在的杜白蓮不知道,這個夢一直都是杜白蓮最大的愿望,也是他以后很多年來,最難實現的愿望。
......
第二天,二人繼續(xù)趕路,越是接近小望峰,就越能感受到那一股大漠獨一份的涼意。
小雪峰因為海拔高的原因,自半山腰以上都有常年積雪,自古便有“山上山下兩重天”一說,山腳炎熱而山頂卻滴水成冰。
大周邊塞第一雄關‘居鋒關’就在小望峰以北的平原之上。師徒二人此時已經來到小望峰南側的山腳。
杜白蓮背著陽光,抬頭仰望雪山頂,仿佛插入云霄的雪白,只是看上一眼便涼爽了許多。
“上山。”莫千秋沉默了一會兒,便開始帶著徒弟登山。
杜白蓮跟在后面,撇了撇嘴,到現在都不知道莫老頭子為何要非要來這。
山路上,有幾個人自上往下,還牽著一輛馬車。馬車上滿滿的木桶,每個木桶里面都裝著白雪。
這些人多是附近的居民,北疆干旱,向來缺水少糧。居住在雪山附近的人,便可以像這般到山上取雪,運回去灌溉、飲用。
“老鄉(xiāng),山上可有下大雪?”莫千秋笑呵呵的問道。
幾人中一個老漢停下來道“雪倒是沒下,老弟你上山做啥?”
“去山頂的路可好走?”
老漢神情古怪起來,猶豫了片刻后皺眉道“那山頂鳥不拉屎,我勸你還是不要上去?!?p> “哦?為何?”
老漢小聲道:“老弟你是外地人,不知道。那頂上啊,關押著一只老龍,能吃人嘞!”
“哈哈哈哈,”莫大宗師聽到這便大笑起來,連忙擺手道“無妨、無妨?!闭f罷,便拱手表示感謝,帶著徒弟繼續(xù)登山。
老漢見二人登山,還一個勁嘀咕“真的有龍啊,可要小心啊?!?p> “山上有龍你都不怕?”杜白蓮追問道。
“怕了?”莫千秋略帶挑釁的問道。
杜白蓮翻了個白眼,沒有回答他。
“我年輕的時候和一個朋友到西海游歷,在一個島嶼上落腳的時候,那里的人也告訴我們說,島上的山洞里住著龍,不歡迎外來人。你猜我那朋友如何回答?”
杜白蓮搖搖頭。
“斬掉便是!”莫千秋回想當年,意氣風發(fā),“我當時也自覺天下難逢敵手,正想見識一下,便留在了島上?!?p> “后來?”
“原來那個島是個海盜窩,后來我們倆,就把那些海盜都殺光了?!?p> 杜白蓮有些失望,也開始有些向往,失望沒能見識一下龍,向往那快意恩仇的俠客行。
“老頭兒,你說,這世上真的有龍嗎?”杜白蓮問道。
莫千秋撇了撇嘴,想了一會兒,最后點頭道“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