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4章 瀚海沙村

　　在村郊一所泥坯房的院子里，頭戴氈帽行商打扮的矮胖男人，正繞著一匹健瘦的黑馬來來回回地看。一個身穿粗麻布衣，臉上圍著面巾的清瘦女子牽著馬韁，立在風(fēng)沙之中，如同一株干枯的胡楊木。

　　“穆姑娘，你這馬雖是匹好馬，可如今世道不好，胭脂蟲的生意不好做，我出五兩銀子，你愿意就賣，不愿意就算了?！?p>　　“能不能再多一點點？”牽馬的女子發(fā)出低沉嘶啞的懇求聲。

　　“穆姑娘，我看五兩銀子也差不多了，誰都知道季大胖季爺是咱胭脂洲一帶的大善人，換其他人三兩銀子就打發(fā)你了?！迸赃呏糁照鹊霓缈蛣竦馈?p>　　“我哥哥病了，急需用錢……我也是被逼無奈才要賣它……”

　　季大胖又蹲著看了一陣馬蹄，隨后抬頭道：“那最多給你六兩，再多我也出不起了?！?p>　　女子回頭望了眼泥坯房，無奈點點頭，“好的，多謝季爺?！?p>　　季大胖起身從懷里摸出裝銀子的布囊，遞給她道：“那這馬，我就牽走了??？”

　　女人接過布囊，仔細(xì)點過銀子后，將馬韁遞給了他，“吉兆陪伴我多時，就像我的家人一樣，還請季爺善待它。若是以后，以后我有錢了，我能不能再將它買回來？”

　　“穆姑娘放心，我們也就是收貨、出貨時用它拉點東西，累不死它。你以后想要買回去，按市場價給就行了……”季大胖牽了韁繩就走，黑馬卻立在原地不肯走，他加大了手里的力氣，那黑馬卻一個扭頭噴鼻，反倒將他拉退了好幾步。季大胖抹了一把額頭的汗水，反手抽出別在腰后的馬鞭，“性子還真倔啊，我不信治不了你——！”

　　女子還來不及阻攔，“啪”地一聲脆響，那馬鞭便結(jié)結(jié)實實抽在了馬背上。黑馬痛得猛一下撅起蹄子，仰頭發(fā)出一聲嘶鳴，一扭頭掙脫季大胖手里的韁繩，奮蹄朝木柵欄外跑了出去。

　　一陣黃沙漫過，眨眼間的功夫竟不見了它的影蹤。

　　掮客一臉無奈道：“穆姑娘，你看，你這馬——”

　　“吉兆，我不賣了?！?p>　　“不賣就拉倒，你把銀子還給我！”季大胖一臉晦氣道。

　　“我哥哥看病急需用錢，這銀子，我能不能先借著……”見季大胖伸手要銀子，女子將裝銀子的布囊捂在胸口，哀哀求道。

　　“穆姑娘，你可別聽拐子李給我戴頂‘大善人’的高帽子就想岔了，我季胖子是做生意的，不是開錢莊的！”看著女子眼中噙滿淚水，原本想要上前搶奪銀子的季大胖停住了腳步，“你哭什么啊，讓外人看見了，還以為我和拐子李兩個大老爺們欺負(fù)了你……”

　　“季爺，這錢，我真的很急用……我可以給你做工抵債，我會養(yǎng)胭脂蟲！”女子急切道。

　　“你會養(yǎng)胭脂蟲？！”季大胖一臉不信，“你們南越的人怕是見都沒見過胭脂蟲吧？”

　　“我小時候跟父親來過胭脂洲，我知道怎么養(yǎng)胭脂蟲。像如今這個天氣，正是幼蟲繁殖的關(guān)鍵時候，若是光線太強、或溫度太高，幼蟲蛻皮時間就會延遲十天半月，成蟲的品質(zhì)也會大受影響……”

　　“今年暑熱天氣長，幼蟲蛻皮時間已經(jīng)延遲了，你難道還有其他辦法？”女子開口說的就是季大胖如今最憂心的問題，他當(dāng)即來了興致。

　　“待請了大夫替我哥哥看了病，我就去你家蟲谷看看，替你想些辦法?！?p>　　季大胖心下尋思了一番，開口道：“若你真能替我解決幼蟲蛻皮延遲的問題，這六兩銀子就當(dāng)是給你的傭金。若是解決不了，你就去給我婆姨當(dāng)半年傭人?？尚?？”

　　“行，行，行?！迸用Σ坏攸c頭應(yīng)下。

　　拐子李笑嘻嘻道：“瞧瞧，我說對了吧，咱季爺心地仁善，‘大好人’的名頭不是虛的……要說請大夫吧，沒人比我更熟悉了，我當(dāng)年拖著兩條斷腿一路從南越逃出來，多虧蟲谷西邊葫蘆溝里的郭子禹郭大夫，如今才能四處躥門子……”

　　“多謝季爺?！迸映敬笈止磬嵵匦辛藗€禮，又朝拐子李拱手一禮，“多謝李爺推薦?！?p>　　送走季大胖和拐子李，舒眉摘下面巾，揭開院角的瓦缸舀了一碗水，正要端進(jìn)屋去，背后傳來了一陣“呼哧呼哧”的聲響，她轉(zhuǎn)身一看，吉兆又回來了。

　　它低垂著頭，鼻翼翕動，一雙眼睛小心翼翼的打量著她，仿佛在看她有沒有生氣。這幅模樣，與它上次在樺木林外丟下她逃跑，第二日又循著氣味追上她時的情形，一模一樣。

　　它跑是跑了，可總是會自己找回來。

　　那日，若非吉兆怕狼，奔逃時引開了沖著賞金而來的游俠兒，她和凌勵只怕早已落入凌昭之手。之后，若非它及時循著氣味追趕上來，身無分文的她背著凌勵哥哥寸步難行，又如何逃得開天香樓探子和朝廷鷹犬的重重追緝，一路將凌勵哥哥帶來胭脂洲？

　　從香積寺開始，吉兆陪著她蹚過了鹿山的滂沱暴雨，穿過了牛頭山的荊棘叢林，熬過了莫賀沙洲的八百里風(fēng)沙，若非是要急著替凌勵籌錢請大夫，她又如何舍得賣掉它？！

　　想著這些，舒眉鼻頭一酸，上前一把抱住馬頭，忍不住哭了起來：“吉兆，對不起，都怪姐姐一時急糊涂了，竟想著要賣你換錢，害你挨了那一鞭子……”

　　“咴兒咴兒……”吉兆竟似聽懂了她的話一般，委屈地叫喚著。

　　“姐姐現(xiàn)在有錢了，一會兒去葫蘆溝請大夫，路過街子就買豆餅喂你，好不好？”

　　聽了“豆餅”兩個字，吉兆的蹄子“篤篤”地敲擊著地面，十分歡快。

　　它這么快就不計前嫌了，舒眉忍不住破涕為笑，拍了拍馬背，端了陶碗推開木門走進(jìn)屋子里去。

　　這泥坯房子是初來胭脂洲時，舒眉用玄青子給她的碎銀托拐子李租的。說房子的主人是南越來西犁做皮毛生意的人，兩國宣布交戰(zhàn)后，一家人便回南越去了，將房子托給拐子李照應(yīng)著。

　　房子位于胭脂綠洲外圍一帶，出了院子，周圍便是茫茫沙海，因風(fēng)沙大，少有人前來問津，所以價格也特別便宜。舒眉害怕有人認(rèn)出凌勵，這里遠(yuǎn)離人群聚集的街子村落，最是合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