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判命人引王鼎、伍秋月出去,目光疑惑地看著徐行,笑道:“小友怎么有余暇到我這里?”
徐行拱了拱手,就道:“陸元君,此事說來話長?!?p> 說著,將連城的事情簡單說了,末了就清聲道,“晚輩來此,一來是想帶連城還陽,二來是想查閱下一位長輩壽數(shù),那位長輩是慶陽人氏,日前,慶陽剛剛遭了一場兵災(zāi)?!?p> “此事易爾?!标懪新勓?,以手捋了捋胡須,沉吟道:“生死薄記載生靈壽數(shù),本是天機(jī),不過既是仙道中人,查看也無妨,而且小友又非外人,只要閱后不傳揚(yáng)開去,都是無礙,某命書吏將慶陽薄冊(cè)予你,你可查訪你那位長輩,至于連城姑娘還陽一事,容某先查看她還有多少壽數(shù)?!?p> 許是怕徐行誤解,又笑著解釋了一句:“畢竟,還陽牽涉事大,望小友理解,某這一支朱筆,不知有多少人盯著呢?!?p> 說著,揚(yáng)了揚(yáng)手里的白玉管羊毫筆,寶光瑩瑩,隱見曲曲引引道符,分明是一件靈寶。
徐行連道不敢,取過書吏遞來的三大本薄冊(cè),放在掌中,沉甸甸的,稍稍感受了下,發(fā)現(xiàn)除卻外有一道陰司神道氣息流轉(zhuǎn)外,只是極普通的紙張,并不是什么靈寶。
心中就若有所悟:“陸判掌中那本恐怕才是投影至人書的副冊(cè)靈寶,憑借判官筆朱批之權(quán),可小幅改動(dòng)生靈壽數(shù),至于我掌中這本,只是抄錄下的普通書冊(cè),就是撕碎、毀壞、改動(dòng),大不了再抄一本就是?!?p> 這時(shí),就拿起慶陽縣的生死薄書冊(cè),循著目錄,靜靜翻閱起來,書冊(cè)許是陰司神力加持緣故,看著不厚,但實(shí)際有幾千頁。
細(xì)細(xì)觀之,發(fā)現(xiàn)上面寫著端正有方的蠅頭小楷,自右向左,由上而下,寫著人名、生辰八字,福祿壽,極為詳盡。
徐行翻閱著就有些不耐,將神念投入其中,“嘩啦啦”聲響動(dòng),數(shù)個(gè)呼吸后,心中一喜,“找到了?!?p> 放到掌中觀看,“……慶陽縣洪思禮,壽四十有二,因遭兵燹身亡于甲辰年……”
徐行眉頭皺了皺,凝神而觀,又看到另外一行記載著洪張氏,幾乎沒有太多差別的文字,嘆了一口氣,轉(zhuǎn)而看向洪靈蕓,目光微凝,“洪靈蕓倒是無事,只是壽數(shù)……生死有命,陰司有序,罷了,罷了。”
這邊,陸判動(dòng)作倒是要快上許多,翻閱著生死薄靈寶,就尋著濟(jì)寧縣史孝廉一家。
“連城生于戊申年……壽有“∞”,呃?”陸判眉頭皺成“川”字,用力眨了眨眼睛,心頭飛快閃過一念,“這是什么字?為何從未見過?還是某眼花了?”
再定睛細(xì)觀,卻見赫然寫著六十有三,又是伸手揉了揉眼,自嘲一笑:“果是看花了,某還以為生死薄出錯(cuò)了呢?!?p> 既是如此,也不再遷延,抬頭笑道,“小友,連城姑娘壽數(shù)綿長,合該還陽!”
徐行拱手謝道:“多謝元君?!?p> 陸判離案而起,笑道:“走吧,本判隨小友去見連城姑娘?!?p> 陰司某處,紅白帷幔垂下,陰風(fēng)吹動(dòng),就有些凄清冷寂,一白衣女子坐在石床上,面色戚戚,女子內(nèi)穿粉色里衣,外披白色長袍,絕美的容顏因憔悴清減了許多,白皙如玉的臉頰,尚掛著點(diǎn)點(diǎn)淚痕,清麗殊美,楚楚動(dòng)人。
因著某種緣故,此地并未有一個(gè)同姓的賓娘和連城作伴,以言談排遣煩悶,這幾日,連城心頭郁郁,一言不發(fā),只是看著無人處默默垂淚。
“小友,就在前面了?!标懪幸罚狭藥讓优_(tái)階,來到一處平臺(tái),頓住步子,爽邁笑道:“小友,連城姑娘就在那兒呢,你上前敘話,某就不過去了?!?p> “多謝元君。”徐行拱手道謝罷,就朝連城走去。
這時(shí),連城似也聽到了動(dòng)靜,抬眸而視,神情恍惚間,一個(gè)著單薄青衫、氣質(zhì)清冽的少年,徐徐走來。
“公子,”連城嬌軀顫抖,起得身來,跑到近前,心頭一喜,繼而又是一疼,顫聲道:“公子,你怎么也來了這地府……”
“非是那般,”徐行搖了搖頭,首次牽起了連城的纖纖柔荑,柔和目光不見往日清冷:“我來此地,自是為了尋你。”
“公子,晚了!”被握住了手,連城芳心震顫,卻雙眸垂淚,顆顆晶瑩無聲滑過雪膩臉頰,但似是想起自己已經(jīng)成鬼,后退了半步,瑩潤如水的目光,癡戀地看著不遠(yuǎn)處那張冷峻削立的臉龐,聲音中就帶著哭腔,“公子生以三救,死以魂隨,連城如今已然成鬼,可惜不能許公子以今生,但求來世,為奴為婢,做牛做馬,也要報(bào)答公子的大恩大德!”
徐行伸手擦了擦連城臉頰上的清淚,對(duì)上連城一雙依依含情的目光,就沉吟了下,凝聲道:“之前你傾心于我,思慕成疾,我既有迷茫,也有惶惑,還有……歡喜?!?p> 說到此處,見連城櫻唇微動(dòng),點(diǎn)點(diǎn)淚珠再次盈睫,徐行沖其微微一笑,溫潤笑意就直達(dá)眼底,清幽眸子中,蘊(yùn)藏著說不出的灑脫,“徐行并非草木,縱許你一生平安喜樂,又能如何呢?難道我徐行就會(huì)自此沉淪茫茫嗎?縱然如此……我何懼之?”
最后一句,依稀是在字字叩問那隱在渺渺云端的道之絕巔,云霧四散,似露出一角驚心動(dòng)魄的大道之美,見眾生、見天地、見自己,這道山自不真正存在,也不在別處,而在己心。
盤古開天,化道不周,斯人立身所在,難道不是道山?
世人皆知“人倚山為仙”,但大多沾沾自喜,不求甚解,這山向來不是荒山野嶺,甚至都不是仙山洞天,而是心……效野獸猿猴,不過緣木求魚罷了。
當(dāng)然,這也非什么新論,心學(xué)鼻祖陽明先生曾言,心外無物,心外無理,心學(xué)四訣更是千古流傳。
甚至佛家于此走的更遠(yuǎn),不悟即佛是眾生,一念悟時(shí)眾生是佛,明心見性,大致如此。
此刻,徐行轉(zhuǎn)頭看向婉麗少女的清冷目光,透著毫不掩飾的喜愛,道:“隨我回家?!?p> “嗯?!边B城眸含清淚,用力點(diǎn)了點(diǎn)頭,似乎所有的顧慮和疑問,在眼前這人的一句話中,再也不縈于心,煙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