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輪明黃色的弦月高懸天際,幽深的夜幕之上星河璀璨。
悠長宛轉(zhuǎn)的江水從遙遠(yuǎn)的地平線處流出,恍惚若從天上來。兩岸高山陡峭,其上林木蔥郁,皆隱于這如水的夜色,幽沉深邃。
一片舟楫般大的綠葉從遠(yuǎn)方飄來,逆流而上,神異無比。葉柄處有一只黃泥小爐,從爐下空隙處透出縷縷火光,依稀可見紅的發(fā)亮的煤炭。爐上端放著一只紫砂壺,壺嘴處不見霧氣,似是還沒有開。
綠葉上斜臥著一位身披月白色大氅的男子,長發(fā)披肩,胸襟敞開,露出的皮膚如玉石般瑩白。他的身旁擺放著零散著的瓜果與一只銀色的酒壺。
白衣男子右手支頸,仰望著皎潔的月,神色悵然。驟然,他曲起手指,一下一下的叩擊在身下的葉子上,發(fā)出“啪啪”的脆響,頗有節(jié)奏。
醞釀片刻,白衣男子應(yīng)著節(jié)奏哼唱了起來,歌曰:
“爐火盈盈水無煙,一葉一舟一人閑,酒未盡,人不眠,明月又照誰家園?!?p> 幾句唱罷,白衣男子輕笑一聲,隨手拿起酒壺,仰脖便倒。
晶瑩的酒液從壺嘴中流出,傾瀉而下,在月光下閃著晶亮的光,沒入他張開的口中。些許酒液從他的唇角處溢出,灑落在衣襟與胸膛上,白衣男子卻不以為意,只是瞇起狹長的眼睛大口大口的吞咽著。
“好酒,好酒!如此美酒,一人獨(dú)酌豈不無趣?”
一個粗獷的聲音從天上傳來,卻是一位鐵塔般的大漢,黑面闊口,胡須如鋼針一般。
他踏著一只帆船般大小的火紅色酒葫蘆從上方緩緩落下,“撲通”一聲砸在江面上,濺起大蓬水花。
水花掀起,落到白衣男子所乘的綠葉前,卻好似碰到了一層無形的阻礙,從兩旁滑落回江中,一絲一毫都沒有濺在葉子上。
白衣男子看都沒看旁邊一眼,像是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一樣,仍舊自顧自的大口吞咽著。
“哎!你這人怎么不聽人說話?”黑面大漢盤坐在酒葫蘆上,控制著葫蘆以相同的速度逆江水而行,一邊接近綠葉,一邊不滿的大聲問道。
“哎呀,別喝了,多少給我留點(diǎn)啊!”黑面大漢見對方仍舊沒有理會自己,而酒壺也快要見底了,不禁面色焦急的大聲呼喊起來。
白衣男子一頓,放下銀色酒壺,似笑非笑的斜睨了黑面大漢一眼,不咸不淡的說道:“怎么?你在和我說話?”
“不然呢?”
黑面大漢瞪起銅鈴鐺般的雙目,他環(huán)顧了一下四周滔滔的江水與兩岸幽深的山林,又看向白衣男子,聲音激動了起來:“這里還有別人嗎?”
“哦,就算是吧。”白衣男子一聲輕笑,瞇起眼睛看著遠(yuǎn)方。
“什么叫就算是……”黑面大漢還欲爭辯,隨后不耐煩似的晃了晃頭,伸出粗糙結(jié)實(shí)的大手,一臉垂涎的說道:“不管了,總之快給我嘗嘗這酒,隔著三十里我就聞到了,真香吶?!?p> 白衣男子隨手將銀色的酒壺?cái)S了過去,口中輕嘲道:“你千余年的道行,全用在鼻子上了?這本事,完全可以在警犬部隊(duì)謀得一份不錯的差事了?!?p> 酒壺在月光下劃出一道銀色的軌跡,落在了眼巴巴等在一邊的黑面大漢手中,后者也不與他爭辯,接過酒壺,仰頭便倒,銀亮的酒液滴成細(xì)線,落入他的口中。
“咕嚕,咕嚕。”黑面大漢大口的吞咽了幾口,隨后雙目放光,放下酒壺,“哈”的吐出一口氣,大聲笑道:“好酒!果然是好酒!”
他砸吧了幾下嘴,又惋惜道:“可惜甜了點(diǎn),不夠勁?!?p> 白衣男子一聲輕哼,道:“不請自來也倒算了,喝了別人的酒,又挑三揀四的,這是什么道理?”
黑面大漢“嘿嘿”的笑了兩聲,道:“我哪有挑三揀四,這不是提一點(diǎn)小小的意見么?!闭f完,他神色一整,問道:“你這般鉤直餌咸的,釣我出來干嘛?”
白衣男子神色怪異的看了他一眼,嗤笑道:“我一人泛舟江面,對月獨(dú)酌,何以成了釣?zāi)悖磕阌植皇峭醢??!?p> 黑面大漢雙目圓瞪,濃眉立起,怒道:“虧你號稱琴劍雙絕,說話怎生恁的尖酸?”
“琴劍雙絕?”白衣男子皺著眉,搖頭道:“那是別人起的,我從來沒這么自稱過,并且根本不喜歡。”
“隨你便。”黑面大漢嘟囔了一聲,仰頭灌了一大口酒,又狐疑道:“你真不是為了叫我出來?”
“你是有中二病還是有被害妄想癥?我叫你出來做什么?搶我酒喝么?”白衣男子嘲諷道。
“哼?!焙诿娲鬂h說不過他,只得悶哼一聲,自顧自的喝起酒來。
白衣男子見他安靜了下來,便不再繼續(xù)嘲諷,將目光轉(zhuǎn)向了葉柄處的黃泥小爐,小爐的間隙中,火炭仍燒的旺,卻仍不見爐上的紫砂壺壺嘴有水霧氤氳。
他收回目光,指節(jié)再度在葉片上叩擊著,輕聲哼唱起之前的歌調(diào)。
黑面大漢仰頭喝著酒,只覺酒液越倒越細(xì),最后戛然而至。他看向壺嘴,發(fā)現(xiàn)只剩了一滴掛在上面。
黑面大漢不舍的晃了晃酒壺,把最后一點(diǎn)酒液倒在口中,隨后伸出舌頭舔了舔嘴唇,期盼著問道:“還有嗎?”
白衣男子搖了搖頭:“最后一點(diǎn)都讓你喝了?!?p> 黑面大漢惋惜的搖動著空空如也的酒壺,不死心的問道:“那……還哪有?”
“今年只有這些了?!卑滓履凶泳従徴f道:“此酒名為‘漣漪’,是我采初春三月的白杏,和著山澗清泉,再加上四錢枸杞,五兩蓮子,埋入山陰之處六年,方才釀成?!?p> “那明年還有嗎?”黑面大漢擺出一副“道理我都懂,你就告訴我還有沒有”的表情。
“真不巧,就六年前埋了七壇,如今都喝光了。”白衣男子輕笑一聲,玩味的看著他。
“嘖嘖?!焙诿娲鬂h遺憾的搖著頭,也不再強(qiáng)求,轉(zhuǎn)而問道:“對了,你不是去朝歌了嗎?怎么現(xiàn)在又跑到這來泛舟?弄得我還以為你是來找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