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短篇

住在云里的孩子

住在云里的孩子 采薇1614 9255 2012-09-03 16:54:36

    自然界里的生老病死本是一件極平常的事,一旦換做人的身上,就總有說不出的悲愴。

  蘇陳總是問我,他的心里到底裝著怎樣的悲痛,竟最后害了自己的命。我從來沒有回答過她。因?yàn)樾∪舻男睦镅b的太多事情,而且他本是個心思細(xì)膩到極致的人,常人不在意的一句話,都可能在他心里驚起駭浪。

  而我能夠確認(rèn)的是,在07年的新年里,那給予他的痛,真正的扎下了根。也是這個時候,一向柔弱的小若,讓人贊嘆不已,敬佩不已,傷心不已。

  小若下了火車的第一件事兒便是去姑姑家坐一坐,這是他多年的習(xí)慣。

  姑父姑母哥哥嫂子都在家里等他,殷勤的招呼他坐在沙發(fā)上,擺出各色的瓜果,遞進(jìn)他的手里。小若一向有些局促,安安靜靜的坐在那兒,問一句,答一句。心里卻要著急的回家,他一路上都惦記著祖母,背包里還躺著特意買的桂花糕。

  姑父姑母說起了昨天鄰居家的老奶奶早上還好好的,結(jié)果中午就害了病,送到醫(yī)院,晚上便已不行。作古西去了。姑母笑著說:“若若,你看,這人啊真的說不好。說去了就去了。生老病死不能避免的,但活著的人還得好好的活著。對吧?!毙∪酎c(diǎn)點(diǎn)頭,聽的不是很仔細(xì)。

  等了會兒,姑父先出了門,哥嫂也帶著堂妹隨后離開了。偌大個家里只剩下姑母與小若兩個人。姑母剝開一顆糖遞給小若,然后輕輕的說:“若若,你奶奶去世了。家里人沒告訴你,你別怪我們?!?p>  只一句話,小若便整個靈魂出竅了。意識一下空了,懷疑著自己何以坐在這里。眼前的人兒是誰?我怎么一下長這么大了?我不是剛剛才給奶奶摘回來榆錢么?嘴里的是什么?阿瑟哪里去了?不是說好等會兒一起打球么?

  姑母的話斷斷續(xù)續(xù)的鉆進(jìn)耳朵里。

  “不要難過......”

  “你媽身體不好......不要鬧”

  “奶奶很想你......”

  他覺得心肝脾胃都擠進(jìn)了肺里,胸腔越來越重,口鼻耳眼都錯了位,腦袋上大把大把的頭發(fā)掉下來從眼睛前劃過,沒想到我的頭發(fā)可以這么黑。

  小若不知道怎么被哥哥送回去的,只是外面的寒風(fēng)吹的舒服,凍僵的手腳慢慢找回了自己的位置。

  他推開那扇掉了漆的槐木老門,隨著吱呀的一聲,夕陽的殘光投過他的身子在凸凹的泥土屋地上扯出一道濃黑的影子,爬過光滑潮濕的地面,爬上梧桐木打的八仙桌,桌上擺了三只盤子和一個裝滿泥沙的陶瓷香爐,爐子邊兒還有一攢細(xì)香。桌子右邊的楊木太師椅的把手上搭了一條洗的發(fā)白的毛巾,椅腳墊了四個小木片。左邊的椅子是柳木的,是祖父去世前一年打的,雖然已有七八年,但還完好無缺。背后的靠墻的長長案幾上,放著兩張黑白相框。先前只有祖父的一張擺在中間,如今對了祖母的。祖母一生未曾照過相,這張照片還是他離家去長沙之前照的。如今祖父祖母團(tuán)聚了,看著眼前的孩子,似乎眼睛都笑瞇了,笑皺了。

  吳若慢慢的走到八仙桌前,拆了香,挑出三只點(diǎn)燃,整了整,讓中間的高出一點(diǎn)兒。退了兩步,拜了三拜,插進(jìn)香爐里,又整了整,讓中間的高出一點(diǎn)兒。隨后直直的跪下,雙手伏地,彎腰在兩手之間的地面上重重的磕了三下。良久,站起來,有深深的聚了三個躬。

  轉(zhuǎn)身走到土炕邊,這十多年自己一直睡著的土炕,歷經(jīng)風(fēng)火,泥土燒的比石頭還硬。幸好上面鋪著去年的麥秸,軟的很,小若來回顛了兩下。這麥秸是臨走前鋪上的,現(xiàn)在也還很軟,想必奶奶最后睡著它的時候該會舒服的。

  突然,小若看到了炕邊的灶火上有一雙還沒有納底的棉鞋。捧在手里,小若看著祖父祖母的照片笑了。小若不讓她做,老眼昏花的都不能穿針引線了。祖母卻說,慢慢來,等你過年回來的時候就能穿了。

  窗臺上的煤油燈里已經(jīng)沒有油了,吳若拿起邊兒上黑不溜秋滿是油漬的瓶子給它加滿,然后撥一撥燈芯,拿起火柴點(diǎn)燃。這站煤油燈曾是他童年記憶里最明亮的東西,在如豆的燈光里,他聽爺爺告訴他那顆是啟明星。奶奶在團(tuán)座在爐子旁,就著光或是剪著窗花,一剪,兩間,或是帶著頂針納著鞋底,一針,兩針。時不時的還翻翻灶上靠著的棉鞋。

  祖父去世后,這盞煤油燈很少被點(diǎn)亮了。如今吳若又點(diǎn)亮它,就著燈光拿起剪刀和燒紙,仿著祖母的樣子剪著窗花。小時候總是鬧著央求祖母教他剪窗花,祖母總是笑著說,哪有大小伙子學(xué)這個的,不肯予他,他就爬在炕上裝作睡熟了,偷偷的學(xué),但總也剪不出祖母那樣好看的花樣來。

  他收起剪刀,對著看了看,貼在了窗戶上,上面的都是祖母剪得,什么燕子啦、梅花啦,還有許多叫不上名字的。

  在這昏黃的煤油燈的光里,他靜靜的坐著,直到燈油燒干了。

  他回頭看了看祖母祖父的遺像,深深的笑了一下,吱呀一聲,斑駁的槐木老門關(guān)上了,鎖上。走了。

  素云在電話里告訴我們了小若祖母去世的消息。憂心忡忡的希望我們大家一起來看望一下他。因?yàn)?,太詭異了,而且不可思議了。

  “你們還是來一下吧,小若肯定是出問題了?!?p>  于是,新年初六的這天,我,素云還有宋文靜去到了小若的家里。出發(fā)之前,春兒給我打了電話,囑托我到了以后給他回復(fù)。

  小若在村口接了我和文靜。我這時理解了素云的話里的意思,小若確實(shí)出問題了。經(jīng)歷如此悲痛的他居然眼里沒有一絲的哀傷,笑著接過了我們的東西。一路上還與文靜交談甚歡,一年不見,他們有很多話要說。

  在門口,我看到了小若祖母的院子,一座很老的宅子,黃土坯壘砌的矮矮的圍墻。就挨著他的家。

  在屋里我們看到了早已到來的素云,還有吳若的家人,幾個小孩子在里面吵吵鬧鬧,爭奪桌子上盤子里的花生糖果,見我們進(jìn)來,哄的散去。

  小若的母親殷勤的招呼我們,端茶送水,笑臉盈盈。冬天里待了個大大的草帽,幾縷稀疏的頭發(fā)垂下來,沒有半點(diǎn)兒營養(yǎng)。驚奇的發(fā)現(xiàn),小若笑起來跟他的母親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溫暖舒心。

  文靜與素云拉著手圍著小若的母親聊著話。小若遞給我一個糖果。我想起春兒的囑托,撥通他的號碼,然后遞過去,小若看了一下名字,轉(zhuǎn)身出門走在了臺階上。

  “阿姨,你頭發(fā)真長?!?p>  “呵呵,就是快掉光了?!毙∪舻哪赣H摘下帽子,露出了稀疏的頭頂,頭皮清晰可見,像夏天里收割完的麥田,只剩被遺忘的幾只桿子孤零零的搖晃。

  “阿姨,你這。。。。。。”

  “哦,腮幫這兒長了個腫瘤,做了幾次化療,就掉光了?!毙∪舻哪赣H又戴起帽子,“我怕嚇到你們,就戴個草帽”

  “阿姨,哪兒有,您現(xiàn)在好些了么?”

  “好多了,在做兩次就好了。”小若的母親笑的很開心,仿佛說著如吃飯睡覺一樣簡單的事兒。

  “你們來了若若挺高興的。他奶奶去世我們沒有告訴她,太遠(yuǎn)了。我都想好了,若若要是回來跟我哭,跟我鬧我得受著。畢竟他爺爺奶奶把他養(yǎng)大的。”

  “我聽說有女孩子來了,我趕緊過來,看是不是若若帶女朋友回來了啊”外面一個爽朗的笑聲先傳進(jìn)來,然后一個體態(tài)嬌小的婦女掀開簾子進(jìn)來,后面跟著一個八九歲的小孩子。

  小若的母親告訴我們這是小若的嬸嬸,并讓到床邊,抓了一把花生塞進(jìn)小男孩兒的兜里。

  “這都是若若的同學(xué)吧,哪個是若若的女朋友???”嬸嬸盯著文靜和素云看了兩眼:“我準(zhǔn)知道這閨女不是”她說的是素云。文靜倆笑著。

  “叩,我不是。”

  “哈哈哈。。。。。。”

  一陣笑聲。

  “若若還沒回來的時候,鵬鵬問我說,媽媽,媽媽,要是哥哥回來問我要奶奶怎么辦啊?若若回來了也沒問?!?p>  “若若沒跟你哭鬧?”嬸嬸看著小若的母親。

  “沒有,他要是哭鬧就鬧吧。也是應(yīng)該哩?!?p>  “說喏,若若長大了,知道他媽身體不好?!眿饗鹦χ鴵P(yáng)了揚(yáng)身子。

  “奶奶還哭咧。”小男孩兒嘴里嚼著花生,口吃不清的說:“姑姑問奶奶是不是想若哥哥了,奶奶點(diǎn)點(diǎn)頭,哭咧?!?p>  “昂嗯。有吃的也堵不上你的嘴?!币娦∪舸蛲觌娫掃M(jìn)來,嬸嬸拉起小男孩兒:“哎呀,回去瞅瞅鍋開了沒,下米吃飯。”

  “就在這兒吃吧。”小若的母親和文靜素云挽留著。

  “不咧,不咧,鍋到開了。”

  “那鵬鵬中午在這兒吃。”

  “你說不咧,”嬸嬸拖了一個長音,掀起門簾,回頭沖著我們說:“吃完飯過來玩昂?!?p>  我們答應(yīng)著,送了這母子出了門。

  整天小若都很開心,彎著眼睛,與我們說著話??床怀鲆唤z悲傷的樣子,越是這樣,我越擔(dān)心著那劇烈的疼痛在他的身子里該是怎么的奔騰糾葛。想他的母親如此的大方熱情,小若繼承了她所有的難能可貴的品德。

  午飯歇了一陣,我們?nèi)チ怂卦频募依?。在她的閨房里,翻著相冊,細(xì)數(shù)著離我們還未久遠(yuǎn)的高中生活。在翻到林雪馨的照片時,他停了兩下,被文靜搶了去,“我看看若若喜歡的女孩子,呀,是挺漂亮的啊,我怎么沒什么印象?。俊?p>  素云突然盯著我,眼光怪異,我被看的毛骨悚然,這小妮子又要發(fā)什么神經(jīng)啊。

  “小若,林雪馨訂婚了。你以后就不要再惦記著了。昂?”素云輕聲輕語的,商量著的語氣。我和文靜都被嚇住了,著小妮子怎么這個時候來了這么一出。我們暗自擔(dān)心的看著小若。他一臉的平靜,看著我們笑了笑:“恩。”

  沒有回答好或者不好,只簡單的一個字兒,是告訴我們他知道了這件事兒,僅此而已,還是答應(yīng)了以后不會再想著了。誰也猜不透了。

  送我們回去的路上,在路口,小若與文靜輕輕的擁抱著,“若若,要好好的額?”聲音溫暖,卻有一絲絲的微顫。

  “恩”小若笑著,揮揮手,送別了我們遠(yuǎn)去的汽車。在車輪卷起的塵埃里,身影慢慢的模糊了,消失了。

  過完春節(jié),準(zhǔn)備回長沙。小若的姑媽把我們送到了火車站。特別囑托我們要照顧好小若。在他們的眼里,小若總是長不大的孩子。

  整列火車大都是回校的學(xué)生,熱情洋溢,不僅帶著春節(jié)的歡喜,更多是青春的洋溢。

  車廂里吵吵鬧鬧,擦肩磨踵。隨著火車一聲長笛,慢慢的我們遠(yuǎn)離了家鄉(xiāng),遠(yuǎn)離了北方,遠(yuǎn)離了那些在或不在的人兒??傆X得這有點(diǎn)兒新媳婦回娘家的感覺,雖然心里有些不舍,但想著又要回到自己的愛人身邊,也有些欣喜。

  漸行漸遠(yuǎn),夜也漸深漸冷。我們?nèi)齻€挨著,小若靠著窗,一直在望著窗外,盡管外面一片漆黑,看不出半點(diǎn)兒的色彩,但他瞧的仔細(xì),看的認(rèn)真。

  年輕的男人遇上同樣年輕的陌生女人是很容易親近的。我跟少輝與旁邊的人聊著天兒,小若不參與。等夜深了,困乏的人都靠著椅子睡去了,只剩三兩個激動的難以入眠的還在小聲的說著。我瞇了一會兒,夢到了慧兒,我們在校門口相遇,看著對方大笑,然后抱在一起。

  車廂里有些熱,我醒來脫去了厚厚的外套。看到旁邊的只穿了件針織衫的小若擼著袖子,跟少輝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兒。他的聲音低沉略帶一絲啥呀,輕微而有透著微微的笑意,這是回憶中的眷戀的聲音呢。

  少輝斜靠著,閉著眼睛,手中玩弄著水瓶,示意自己并沒有睡著。小若看都沒看他,只是對著窗戶邊兒,說著,嘴里呵出的熱氣在窗戶上形成一團(tuán)團(tuán)白煙,靈巧的開著,有迅速的褪去,反反復(fù)復(fù)。

  “最喜歡的就是跟著奶奶去打榆錢了。掕個大竹籃,磕磕絆絆的跑,奶奶在后面慢慢的挪。等她到了的時候,我已經(jīng)都爬到樹上了,地下灑了一地的榆錢。奶奶撿著的時候,我就坐在樹杈上一把一把的擼著填進(jìn)嘴里,手都綠了。摘滿了奶奶就叫我下來,我們就回去做榆錢飯,貼鍋巴,蒸窩頭。”

  “最喜歡燒火了。奶奶揉面的時候,我就在灶臺上燒火,填進(jìn)一把柴火,噼里啪啦的響。然后拉著老風(fēng)箱,嗚嗚,嗚嗚?;鹈缇透Z出來了。奶奶做的窩頭不好吃,她可喜歡了。不放一點(diǎn)兒糖,苦澀,硬茬,硌嘴??墒羌依餂]人會吃她的窩頭,我就裝作很喜歡吃的樣子,大口大口的嚼著,和著一碗棒子面搽成的糊度?!?p>  “榆錢落了的時候,奶奶帶我去地里拔草,一把一把的草比我勁兒都大。然后撿著里面新鮮的馬耳菜抱回家,一半剁碎了喂雞,一半留著我們自己貼鍋巴。我偷偷的生吃了一把,咀一下就吐了。嘴里都是苦的,伸著舌頭??墒悄棠藤N的鍋巴很好吃?!?p>  “奶奶有一輛老的紡車。大概是她當(dāng)姑娘的時候的嫁妝,不讓我碰。奶奶經(jīng)常盤著腿,在梧桐樹下紡麻線。我就一根根的牽著,看著一條條黃色的麻經(jīng)過奶奶的手再在紡車上轉(zhuǎn)幾圈就變成了圓圓的結(jié)實(shí)的麻線。她就用這麻線一陣兩陣的給我納鞋底,做布鞋?!?p>  “有一次生病了,很嚴(yán)重。燒的厲害,奶奶一個人領(lǐng)著香紙跑到廟里求神,很晚了才回來。給我?guī)Я藗€紅布娃娃,掛在脖子上。沒想到第二天我的病就好了。奶奶就在自家的天地前擺了香爐。我問奶奶能不能不要燒掉我的娃娃。奶奶說,不燒掉,你就不會好。我看著奶奶把我的紅布娃娃丟盡火里,一點(diǎn)點(diǎn)兒沒了,心里很難過?!?p>  “奶奶跟爺爺以前老是吵架,8歲的時候爺爺去世了以后他們就再也不吵了。我想奶奶去了那邊他們又要開始吵了。”

  “有時候想想我是他們孫子呢還是兒子呢?呵呵,他們把我養(yǎng)了這么大。沒給我吃什么好的,也沒穿什么好的。”

  “奶奶臨終前家里人都急著趕回來,讓老人家見最后一面。姑姑說,奶奶不肯咽氣,污濁的眼睛望著,喉嚨里咕嚕咕嚕。姑姑問,是不是要大哥哥啦,他們馬上就到了,奶奶搖搖頭。姑姑又問是不是要見兒媳婦啊,奶奶又搖搖頭。最后姑姑問,是不是想若若了。奶奶輕微的點(diǎn)點(diǎn)頭,流了兩行渾濁的眼淚,然后慢慢的閉上眼了。。。。。?!?p>  小若慢慢的溫和的說著,還不時的輕微的笑幾聲。他就這樣,像數(shù)著自己孩子的母親,微笑著緩緩的說著??粗巴猓粗皯羯箱坏乃?,一條條的流下來。背后的椅子上,有輕微的女孩子的哽咽和抽搐。

  祖母的老院子留給了小若,幾次家里想要拆掉建一座新房子,小若都不同意。他說,等他老了要在這里養(yǎng)老呢。

  小若去世的時候按照他的遺愿,被葬在了祖父祖母的墳塋的中間,幾怌黃土堆起的包,旁邊種了一棵梧桐。如今已經(jīng)蔥蔥郁郁了。

  他的遺像也按照他的意思擺在了老房子八仙桌后面的案幾上。

  每年過年的時候,文靜,我,素云,都會去看看他,幫他掃一掃院子,拔一拔墻頭的草。文靜總是說:“若若總說我太忙每年都見不到,以后我們每年都會見了?!?p>  春兒在遙遠(yuǎn)的麗江回不來,他說,生前說好要跟小若好好的喝一次酒卻總不能如愿。

  我待一瓶酒,擺起三個杯子,斟滿后,撥通春兒的電話,然后開啟外音。春兒的聲音傳出來:“小若,干了啊”然后我們一飲而盡。

  這一晚,小若沒睡,說了一夜,竟沒有流一滴淚。倒是他身后的女孩子哭了一夜。等這哽咽停止的時候,天亮了。我們到了長沙。這第二個家。

  衛(wèi)靜姝放下行李,空空的寢室無一人,她坐在凳子上??粗敲鎺е鴼q月痕跡的鏡子中,

  自己昏黃的臉,開始覺得這是一場滑稽的表演。

  自己怎么竟鬼使神差的與他分手了呢。念著他往日諸多的好,竟擠出幾滴淚來,淚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秋千去。

  本來新年里是開心的呢,見了許久未見的美云,一起瘋著跑遍了梅城的小橋、石頭路。還去熟悉的店鋪里吃了那別了許久的味道。

  但當(dāng)他與她倆個最后一次坐在這個店子里的時候,食不甘味了。是這盤里的辣椒過于清淡還是自己的口中過于麻木了呢?

  他們沒有說太多的話,認(rèn)認(rèn)真真的吃完了這頓飯。如先前電話里說好的一樣,只再好好的吃一頓飯。

  買單的時候,他掏了錢,卻被她擋了回去?!捌饺绽锍粤四隳敲炊?,這次我請吧。”她付了錢,竟有一種還完債的輕松。舒心的笑了。

  路上的時候衛(wèi)靜姝沒有覺得自己有些悲傷,倒像是脫下了厚重的棉衣還上了輕盈的裙子那般。但到了家里,卻覺得自己應(yīng)該傷心了,是不是自己的心太硬了。于是獨(dú)自流淚,這一下,便不能停止了。回想起往日的種種,歷歷在目。越發(fā)的難過了。于是叫了美云,叫了小芳。三個人躲在這小閨房里,抱著,依偎著,大家各自聽著對方的故事,如自己的一樣,痛哭流涕。女人的心啊,太硬,太軟。女人的眼淚,太多,太長。她們彼此的舔食者各自的傷口,但對方的痛又讓自己血流不止。

  衛(wèi)靜姝好好的洗了把臉,梳了一個讓自己滿意的發(fā)髻,對著鏡子左右顧盼了倆下,得意的笑了。這多么靈巧秀氣的一雙手。

  突然門開了,“靜姝。。。。。?!币魂嚉g呼雀躍。

  “清文......”她一把抱住。此時她需要一個女人的身體讓自己安穩(wěn)。

  樓道里傳來個一陣陣久別重逢的喜悅??帐幵S久的鴿棚,又熱鬧起來,咕咕,咕咕。

  我去接了慧兒過來。對于剛剛熱戀的人兒來說,沒有什么比分別后的相見跟值得興奮隆重的事兒了。我不僅換了一身過年的新衣服,還特意跑到店里吹了個發(fā)型。幾日不見,這小妮子越發(fā)的美麗了,我很滿意。

  安頓好以后便去找小若吃飯。他正在打掃自己的草地,過了個年,葉子都堆滿了。小若曾經(jīng)說等到冬天樹葉掉光的時候自己就輕松了。沒想到,冬天里,樹上的不見一分減少,地上的卻爬滿了。他驚恐的摸著這一棵棵香樟,不能理解。這個世界有太多的他不能理解的了。

  我們到的時候,小若快掃完了。一堆堆的葉子埋了半個垃圾桶的身子。

  “若若,親愛的,你有沒有想我???”慧兒親昵的叫著,小若看到我們,笑著把掃把藏到茶花里,走過來。微風(fēng)里的香樟跳躍著說:“瞧,這一家人齊了?!?p>  在服務(wù)長廊的餐廳里,小若把自己碗里的肉全夾給了我與慧兒。我們莫名其妙的看著他:“小若,怎么自己不吃啊?!?p>  “哦,往后我吃素了?!彼恼f,還不停的夾給我們。

  “你出家啊,還吃素了,”我給他夾回去,又被他放進(jìn)了慧兒的碗里??磥硎钦J(rèn)真的。

  “那感情好,以后都給我吃?!被蹆喊蛇笾彀?,瞇著眼睛:“哇,真香啊?!?p>  大約明白了他的意思,也不強(qiáng)加于他了??傊∪艄娉运亓?。

  新年過來天氣很好,時間也空閑。我們?nèi)齻€便有了多的時間在一起?;蹆号c我親親我我,小若在一旁呆著,總是仰望著天,看著云。

  那白雪堆砌、柳絮堆砌的云里有什么?高處不勝寒的瓊樓玉宇?晶瑩剔透的彩虹琉璃?我想更多的是仰望天空的孩子的臉龐、迷離熱切的眼睛,一些遺忘或破碎的夢,一些永遠(yuǎn)沉默在嘴角的呢喃囈語。那不染指風(fēng)塵的云里,是霧、是雨、是揮動翅膀游曳的金魚、是葡萄架下掛滿的果實(shí)、是遠(yuǎn)游的白鶴暫歇的驛站、是哪流浪的塵埃落定的歸宿、是生命里遙不可及的風(fēng)。

  穿過中心花壇,在中心花壇的大廳里,我們看到了偌大的一只板子,貼了紅紅的標(biāo),很喜慶。圍了不少的人,人頭攢動?;蹆菏莻€好熱鬧的人,三擠兩擠便進(jìn)去了。然后大叫:“哇,小若,你是一等獎學(xué)金啊。哈哈,還有我的名字。”興奮的揮著手像我們示意,惹得旁人回過頭來,看著我們,猜想著那個是令人艷羨的小若。

  衛(wèi)靜姝也在這里看到了吳若的名字赫然的寫在那紅標(biāo)的第一行,心中也歡喜著。這其貌不揚(yáng)的家伙還挺厲害的。轉(zhuǎn)而又有點(diǎn)兒惆悵了,怎么他哪里都做得這么好呢?

  我們決定好好的慶祝一番,于是聯(lián)絡(luò)了王潔、少輝,李賀他們,在休閑草坪聚一聚。大家圍成一圈,很是開心。草坪上聚了很多的人,有親昵的情侶,有熱情的朋友。

  “哎咬,高彩慧,你也不錯啊,也能拿了個獎學(xué)金。”少輝打趣著慧兒。

  “不敢,不敢。得都虧小若,若不是他給我復(fù)習(xí),我哪兒能考好啊。”在這件事兒上,慧兒倒是一向的謙虛,不敢居功自傲。確實(shí),若不是臨考的一周里,我們?nèi)齻€起早貪黑的復(fù)習(xí),加上小若的細(xì)心的輔導(dǎo),慧兒很難有這樣的成績。

  “呀,這次到謙虛了???”少輝裝著顯得驚訝。

  “本姑娘一向謙虛。只是你沒有發(fā)現(xiàn)?!?p>  “謙虛個屁,天天夸自己好看的人謙虛啊。自戀的很?!?p>  “姑奶奶我不是自戀,是自信。況且我已經(jīng)謙虛了啊,只說自己好看,沒有說沉魚落雁閉月羞花傾國傾城賽貂蟬都不錯了,你知足吧。況且,確實(shí)好看啊?!被蹆亨枥锱纠惨欢眩缓筇统鲧R子,眉目顧盼,翹著嘴唇得意的說:“真好看?!鞭D(zhuǎn)而問我:“小寶,你說好看不?”

  “恩,好看?!?p>  “哈哈哈哈哈”少輝被笑的肚子痛,躺在地上起不來了。

  夜?jié)u漸深了,寒意襲來。大家三兩的散去,少輝起身送王潔回去,被小若拉到一旁嘀咕了幾句。月光如寒水,濜的骨頭有些涼?;蹆号c李賀披著我的外套,躲在下面小聲的說話。

  不久,少輝回來。領(lǐng)著個袋子,帶來一些啤酒。

  “哎,完了?!被蹆褐刂氐膰@息了一聲。

  “怎么就完了?!鄙佥x笑著坐下,拿出來。遞給慧兒與李賀兩杯熱奶茶。然后到了三杯酒,遞給我。我抿了一口,頭皮一緊,渾身打了個哆嗦,真他媽涼啊,這天氣還有冰鎮(zhèn)的???

  “不能喝酒還老逞強(qiáng),喝了不許哭啊,不像個男人?!被蹆阂е埽街彀?。

  “你要是害怕,可以先回去啊。呵呵,等會兒別嚇到您老人家了?!毙∪敉崎_少輝的酒杯,直接開了一瓶,咕咚咕咚的灌了半瓶下去,擦了下嘴巴,打個了酒歌,空氣里彌漫著酒的香氣。

  看來他是做好了打算的。我們也沒有勸他。覺得這個時候一場醉也許能讓他一直壓抑的情緒抒發(fā)出來。

  但半個小時以后,我們明白了小若的話,“你要是害怕,可以先回去吧?!蔽覀兒蠡跊]有聽他的話。他徹底的瘋了,瘋的徹底了。

  “來,干了?!毙∪舻耐馓兹釉谝贿?,只穿了件單衣。仰頭灌了一口,橙黃的酒液從他的嘴角留下來,浸濕了胸前。

  “今朝有酒今朝醉,誰管他明天的落花流水?!?p>  “葡萄美酒夜光杯?!彼⒅孔?,眼神溫柔迷離,得,又是猛地一氣,噗通丟掉手里的空瓶,瓶子滾了幾下躺在了草里,瓶口幾滴晶瑩滴下來,周圍的草都醉了,東倒西歪。

  他有拿起一瓶,站起來指著我們,“你們以為我會哭,你們錯了,錯了”他狠狠的揮動著手臂,腳下踉蹌了幾步,“想我堂堂七尺男兒,怎么能在你們這些黃毛丫頭面前哭哭啼啼。太小瞧我了,哈哈哈哈哈哈。”他瘋狂的一陣大笑,惹得還未離場的眾人看著我們,如虎跑龍吟般的笑聲夾雜著狼嚎的凄慘,嚇得群星花容失色,嚇得月兒躲進(jìn)了云里。

  “來,瑟”他一把摟住少輝,然后沒有站穩(wěn),坐在了地上,手中的酒都撒了。

  “我不會哭的,我不會哭的?!彼麚崦种械钠孔樱吐暤哪剜?,兩行眼淚已經(jīng)下來,涓涓如清泉。

  “她訂婚了,沒有等我,沒有等,我想著畢業(yè)了就回去找她,她沒等我。奶奶也沒等我,也不等我。啊,啊。。。。。?!彼е孔油纯蘖魈?,聲音漸漸的大了,像驟然崩塌的雪山,如同嘎然劈開天地的驚雷。夜色在他的哭聲里更加的漆黑,寒風(fēng)在他的撕心裂肺的呼喊里更加的急促而沉重。

  他突然拔地而起,雙腿叉立,高昂著頭顱,指著躲在云里半露著臉的明月,唾沫橫飛,“你看著我哭了,你便笑了;那我笑了,你哭給我看???哈哈哈哈哈”身體劇烈的抖動后摔在地上,他躺在草地上不聽的抽搐,胸膛劇烈的起伏。

  “小若,別哭了。你自己撕了吧,以后好好的?!被蹆亨咧蹨I,從提包里掏出了一張照片交到小若的手里。

  他看著這張照片冷靜了,停止了吶喊,停止了叫囂,嘴角淺淺的微笑,眼眶里深深的淚??粗粗?,他突然拼命的撕扯起來,一下,兩下,三下,照片在他的手里支離破碎了,被他重重的一揚(yáng),散開來去,如同凋零的梧桐花,落了一地。

  “一切都是命運(yùn),一切都是煙云,一切都是沒有結(jié)局的開始,一切都是稍縱即逝的追尋?!彼煅手?,呻吟著。躺著一動不動。躲過災(zāi)難的月光偷偷的又爬上了他的身上,溫柔的,清澈的,像安慰著的軟綿的情人。

  他又慢慢的爬起來,像狗一樣的在地上嗅著,尋覓著,一點(diǎn)兒一點(diǎn)兒的收集著殘碎的照片的軀殼,然后緊緊的攥在手里,貼在胸前,輕輕的閉上了眼睛?;秀崩?,輕輕的呼喚著:“奶奶,奶奶?!弊旖欠浩鹨唤z蒼白的微笑。

  我與少輝把爛醉如泥的小若送回去,招呼好同寢室的人照看著他。回來的路上,慧兒眼淚不止的說:“小若真不是個男人,就知道哭哭啼啼的?!?p>  若能用自己的眼淚賺的幾滴別人的真誠的眼淚,大概可以跟他做朋友或者情人了。若先前慧兒不過把小若當(dāng)作自己戀人的朋友而已,那這一夜開始,真的成了自己的朋友了。

  “都過去了,小若會好的。”我輕聲的安慰她。

  雨過天青云**,這般顏色做將來。我相信著,小若用這一夜的淚水把他心頭壓抑的親人的逝去的悲痛抒發(fā)出來,用這一夜的瘋狂和哭嚎,告別了自己心中的戀人。

  無論是他還是衛(wèi)靜姝,在這一夜后都會有個新的開始。過去的終究會在激蕩的記憶里淡去,為那些新鮮的,更加清晰的將要到來的記憶,騰出一塊寬闊的土地。

  黃昏若是不老,新月何以初生?

  

按 “鍵盤左鍵←” 返回上一章  按 “鍵盤右鍵→” 進(jìn)入下一章  按 “空格鍵” 向下滾動
目錄
目錄
設(shè)置
設(shè)置
書架
加入書架
書頁
返回書頁
指南